自 请(1 / 1)

康熙放下朱笔,眉头一挑。“你何罪之有?”

胤禩眼观鼻鼻观心:“儿臣受人弹劾,故前来请罪。”

“这倒新奇,若是无罪,又有何罪可请,莫不是你做贼心虚?”

康熙的语调是调侃的,半带着玩笑的意味,胤禩却没有跟着笑起来,只是垂了头道:“折子中的内容,半真半假,儿臣此来,便是澄清假的,认罪真的。”

“什么是假,什么是真?”

“自接掌吏部之后,日复一日,没有什么大的长进,确实有懈怠之嫌,只是儿臣自小也没什么雄心壮志,又如何会去想着要做那些笼络施恩,大逆不道的事情,上折子的人,未免也太高看儿臣了。”

他的语气淡淡,并没有什么不满,康熙从前不喜他这种做派,只觉得有时候毫无破绽,反而显得城府深沉,让人看不透心事,但这些年见他额娘早逝,膝下子嗣单薄,废太子时也不曾趁机生事,才觉得自己疑心已是太重了些。

早年父慈子孝的日子一去不返,儿子们一个个长大,逼宫的逼宫,圈禁的圈禁,连大阿哥鬓间都渐渐染了白发,何况是他这个做父亲的。

康熙叹了口气,道:“起来罢。”语气神色,俱是温和慈霭,又指着榻上让他坐下。

“朝堂之上,本是心思各异,互相倾轧,你一心做事,也不曾人情往来,自然要为人诟病。”

言语之间,谆谆善诱,竟是教起为官做人的道理来。

胤禩暗自苦笑,这老爷子当真是皇帝做久了,就全然用高高在上的心态来揣测别人,他说的虽然有道理,可若是自己真与大臣人情来往,那还不坐实了奏折里的罪名?

想归想,他却只是点头应是,康熙见他乖乖受训的模样,心中满意,也只是转而提起轻松一点的话题:“朕的皇孙出世了,朕还没抱过呢,赶明儿富察氏进宫来请安的时候,将他抱来给朕看看。”

胤禩道:“宝宝顽皮,怕冲撞了皇阿玛。”

康熙笑道:“小孩子便当如此,朕把名字都想好了,满了周岁就让宗人府入玉牒,唤弘旺。”

胤禩一怔。

原来兜兜转转,却还是叫了这个名字。

康熙未曾察觉,续道:“旺者,丰盛兴旺,只盼弘旺之后,你府中能够热闹起来……唔,听说张氏已经不能生育,不若再指两个人进府吧。”

胤禩不答,起身跪下。“儿臣有一事相求。”

“儿臣在吏部日久,越发觉得能力单薄,不足以掌管一部,如今西南匪寇为患,形势复杂,且远离中原,蛮人颇多,不服管教,儿臣想前往云南勘查一番,也好为朝廷日后的举措作一二筹备。”

这一席话可谓石破天惊,连康熙都坐直了身体,看着他。

如今太子式微,诸皇子虎视眈眈,他却突然自请去云南,康熙突然觉得自己一点也弄不明白这个儿子的想法了。

“你一个阿哥,自小锦衣玉食地长大,又不擅兵事,再说南方湿气重,云南地处偏僻,蛮民更多,个个凶悍异常,云贵总督都经常向朕诉苦,你去了,能做什么?”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皇阿玛也曾说过,幼鹰需要历经风雨摧折,才能成长为翱翔天际的雄鹰,儿子不过是想去外面走走,多增长些见识,以后也可多为皇阿玛分忧解难。”

他没有自称儿臣,而是换成儿子,语气低而不沉,温和婉转,听在康熙耳中,莫名让他心头一软。

这个儿子想必是这些日子被御史的奏折闹得烦了,索性自请外出,去的还是穷凶极恶的地方,以便摘清自己的嫌疑。

康熙叹了口气,倾身上前,挽住他的臂膀,将人拉起来。

“你去过山西,去过江南,可那都是富庶之地,可云南山高皇帝远,届时你就算有什么事,朕也帮不了你。”

胤禩一笑:“儿臣也不是去惹事的,只是去看看那里的人情地貌,听说这几年瑶民苗民闹得很凶,连官府也奈何不了,儿臣也想去看看有什么法子,就算吏部的差事办不了,起码也可以尽点绵薄之力,不至于一事无成。”

老爷子未必是不疼儿子的,只是皇帝当久了,难免总要带上皇帝的眼光去看待一些人事,久而久之,连他们这些做儿子的,也差点忘了老爷子也是为人父的。

“罢了,此事容朕好好想想,先不要提了。”康熙摆摆手。

胤禩见好就收,也不多说,康熙又问了几句闲话,便让他先跪安了。

出了外头,才见到胤禛正等在外面,垂手站着。

见了他,冷肃的眉目霎时消融,带上一丝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柔意。

“四哥是来给皇阿玛请安的?”

众目睽睽,胤禛不便多说,点了点头,径自进去。

胤禩知他出来必要找自己,便也没有先行一步,只沿着外面花丛一路缓步,赏花看蝶。

不过一会儿功夫,胤禛就出来了。

胤禩奇道:“这么快?”

胤禛道:“梁九功说皇阿玛不想见,让我跪安。”

必是因为自己之前说的话,打乱了老爷子的全盘计划吧,胤禩暗道。

胤禛看了他一眼:“与你有关?”

胤禩点头道:“我已经跟老爷子说,自请去云南。”

此时两人正走在出宫的路上,胤禛硬生生顿住脚步,转头看他,眼中满是震惊。

“我知若是提前与你说,你必是要反对的。”胤禩见他这副模样,禁不住软了语气。

“因为我。”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胤禛心念电转,立时想通不少事情,看着眼前这人眉目儒雅,却是骂也骂不出口。

胤禩失笑:“这也是为了保全我自己,远离朝堂,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若是去江南那种富庶之地,老爷子免不了又得疑心我要做什么了。”

胤禛定定看着他。这人把一切都算计好了,先去见了老爷子,才告诉自己,去与不去,如今只能任由老爷子心情来决定,自己也阻止不了。

他咬牙道:“云贵之地潮湿,瘴疠极为厉害,你去了……”

胤禩笑道:“无须担心,听闻昆明四季如春,我也不是尽往丛林冷僻的地方钻。”

他并非良善之人,此举若是有五分为了胤禛,却也有五分是为了自己,京城漩涡,如果不趁早抽身,迟早也会落得像十三那样的下场,届时与其终日困在府中无所事事,还不如趁早独善其身,海阔天空。

既然此生已打定主意不去争那把椅子,便要想尽办法令自己远离危险,也许有千万条理由让胤禛觉得自己为了他舍弃良多,但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自私的凡人。

胤禩看似温和,但心性极坚,决定的事情绝无转圜的余地,胤禛劝不动,便只能作罢,回府想法子去,然而不过两日,康熙的旨意便已下来,让胤禩择日前往云南。

老九老十听到消息,一股脑跑过来,义愤填膺骂了胤禛一顿,顺道表达了自己对老爷子的愤慨之情。

折腾了半天,他们前脚刚走,老三也施施然来了,摆出兄长的谱安慰了他一番,让他去云南勤勉办差,莫要丢了朝廷的脸面。

胤禩啼笑皆非,敢情在所有人眼里,这回自己是形同流放了?

好不容易送走三阿哥,那头下人来报,说十三阿哥来访。

胤禩头大如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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