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清晨。
天刚亮，朱茂就坐着货车，到了幸福厂大门口。
回头看了一眼长长的货车队，朱茂心情有点激动，还带着一丝不爽。
激动，是马上能出货收款了。
不爽，是一大早起床，被冷风吹的脸都麻木了，不过，想想那梅经理的说辞，想想货款，算了。
朱茂一进货仓门，就看到前几天刁难他的检验员小杜，心中一乐，得意洋洋地迎上去，阴阳怪气道：“咦……这么巧，今天也是你当班？”
“朱老板，你怎么又来了？”小杜有点诧异，上次的货说的很清楚，不合格拒收，怎么又来了？
“当然是来送货啊！”朱茂阴阳怪气道。
“送货？”
小杜皱起眉头，“上次我不是说的很清楚吗？你们的货，不合格拒收。”
朱茂走到小杜面前，轻蔑一笑：“你说拒收，我就不送了吗？”
“什么意思？”小杜诧异道。
朱茂傲慢一笑：“你们经理没跟你说，我的货可以特采吗？”
“特采？没听说啊。”小杜茫然。
没听说？
朱茂嘴角一歪，心中冷笑连连。
装！
接着跟我装！
老子十几车的货，被你小子鸡蛋里面挑骨头，白白耽搁好些天，又费人工，还送了1000块的红包，你小子一句道歉话都没有，还跟我装傻。
“不知道，就去问你经理。”
朱茂伸出手指，戳着小杜的胸膛，颇为嚣张道。
你经理收了老子的红包，都答应特采收货。
你区区一个小检验员，想顶撞上司，活腻歪了吧？
就在朱茂一脸得瑟时，小杜木然地转身，朝隔壁吼了一嗓子：“梅经理，有供应商找你。”
一个戴着眼睛，面色严肃的中年男子，从隔壁检验室走出来，诧异地看着朱茂：“是你找我吗？”
这家伙是谁？
朱茂当即懵逼了。
心中突然升起一丝不妙的预感。
“我找的是梅经理。”
朱茂咬着牙，说道“梅”字，特意加重语气。
那中年人沉声道：“我就是梅经理。”
“你……你是梅经理？”
朱茂感觉自己脑子都快糊了。
什么鬼？
这货是梅经理，那前几天跟他拍胸口的大胡子，又是从哪蹦出来的。
莫非……幸福厂有两个梅经理？
对，一定是这样。
朱茂心里慌的一匹，自我安慰，或许，这个是副经理。
朱茂努力回忆那人厂牌上的名字，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我找的不是你，是梅慈仁经理。”
梅慈仁？
那梅经理和小杜都愣住了。
两人面面相觑，眼睛里充满了困惑的眼神。
“咱们厂，没这个人啊！”两人异口同声。
没有这人？
“不可能！”朱茂急的额头青筋暴起，气急败坏道：“那天你让我去找梅经理，我上楼就遇到了他，是他亲口承诺的，我还送了他1000块的红包，怎么可能没这个人……”
噗呲～
就在这时，蹲在门口看戏的江浩，看到朱茂一副小丑上蹿下跳的样子，忍不住笑喷了。
朱茂本来心情就不爽，见一个小年轻居然敢用嘲弄的眼神看他，顿时嘴角抽搐，火冒三丈道：“笑个屁啊！”
江浩憋着笑，耐人寻味地道：“梅慈仁？你把舌头撸直了，用普通话再念一遍。”
什么？
用普通话念……
朱茂下意识微微张嘴，用蹩脚的口音，结结巴巴道：“梅……慈……仁……”
念了两遍。
等等！
尼玛……
梅慈仁，不就是“没此人”吗？
朱茂瞪大眼睛，如遭雷击。
这一刻，他什么都明白了。
朱茂脸色大变，身子晃了晃，面色惨白，随即心头燃起一股熊熊燃烧的怒火。
尼玛的，老子终年打雁，今天竟然被雁啄瞎眼了。
朱茂满面怒意，越想越气，他也是开皮包公司的，这几年空手套白狼，套路都玩的贼溜，谁想到，竟然在这栽了……
慢着！
不对劲啊！
既然是骗子，对方怎么会穿工衣？又哪来的工牌？
朱茂脸色一沉：“不对，那个人明明穿着你们的工衣，戴着厂牌，你们却闭口否认，是不是耍我？”
江浩轻轻一笑，这厮挺聪明的，难怪老爹栽他手上，可惜……遇到了我。
江浩拍了拍大腿，施施然走过来，似笑非笑道：“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乱说，我还没追究你贿赂的罪行。”
朱茂本就憋一肚子火，见江浩屡屡出言讥讽，气的嘴角抽搐，面目狰狞：“臭小子，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
江浩轻轻一笑，嘴角微微勾起：
“不好意思，我还真有资格。”
“你有资格？”朱茂嘴角一歪，不屑地看着江浩，“看你这么年轻，八成是个货仓拉货的吧？就你那点工资，连老子一个轮胎都买不起。”
“放肆，这是我们小江厂长，这个厂每一寸地方，都是他的，包括你脚下。”年轻的小杜表现出一副忠心护主的浩然正气。
小江……厂长？
朱茂得意的笑容瞬间僵滞，似乎想到什么，身子一晃，面色变得惨白如纸，指着江浩，颤声道：
“你是小江厂长？”
江浩莞尔一笑，指着自己鼻子，意味深长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江浩，江建国是我爸。”
江建国的儿子？
朱茂懵逼炸了。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是故意的，你就是故意耍我的，对不对？”
朱茂咬牙切齿，一脸狰狞，握紧拳头，眼神怨毒地朝江浩步步紧逼，一副要吃人的恐怖表情。
梅经理和小杜都吓坏了，连忙护在江浩面前，一脸紧张地看着疯狂的朱茂。
江浩却很淡定。
微微一笑。
打一个响指，指了指朱茂身后。
“我要是你，先看看怎么应付他们吧？”
朱茂愣了愣，脖子僵硬地转过去，只见一群人满脸煞气，气势汹汹地朝他冲过来，一些人还愤怒咆哮：
“骗子，就是这是骗子。”
“姓朱的，还我们的血汗钱。”
“以为换了一个皮包公司，就可以逍遥法外吗？”
“老子豁出去了，打死他！”
“打死他……”
朱茂吓得双腿发软，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这些人他认识，都是他这些年骗过的客户，有些甚至被他骗得倾家荡产，只不过朱茂聪明，打一枪就重新换个壳另外开家皮包公司，许多受骗者只能自认倒霉。
奇怪，他们怎么聚一块呢？
朱茂浑身一激灵，转身看着似笑非笑的江浩，什么都明白了。
“姓江的，你给我等着……哎，别打……别打脸……”朱茂话都没说完，就被暴怒的人群淹没了。
许多人两眼血红，早失去理智，见到害他们倾家荡产的骗子，恨不得生啖其肉，根本不听解释就拳脚相交。
90年代，许多人懵懵懂懂，凭着一腔热血和憧憬，就下海经商，不懂商业规则，也忽略法律合同，让许多骗子钻了空子，自己被骗得倾家荡产，骗子换个皮包公司却能逍遥法外。
朱茂自认做的很小心、很隐秘，可惜遇到了江浩。
“小浩，这么早叫我过来做什么？”
就在这时，两眼朦胧似乎没睡醒的江建国，走到江浩身边，纳闷的问了一句，目光就被对面疯狂的一幕被吸引了。
江浩很爽快地说出实情，江建国听着听着，呼吸沉重，两眼发红，肩膀微微颤抖。
“爸，你还好吧？”江浩担忧道。
“我没事……”
江建国深吸一口气，望着被众人揍的鼻青脸肿的朱茂，眼神很快恢复平静，或许是时间冲淡了怨恨，又或许是现在的幸福让他很满足，他没有意料中的愤怒。
江浩却以为耿直的老爸心软下不去手，笑着道：“放心吧，这次他再也翻不了身。”
话音刚落……
滴污滴污～～
一阵急促的警笛声从远处传来，很快，两辆警车驶入汽水厂，下来几个面色严肃的警员，高声驱散围殴的激愤人群。
“警察同志……同志你们总算来了，我要投诉，我要投诉，投诉幸福厂诈骗，投诉这帮人不分青红皂白就揍我……”
朱茂鼻青脸肿，一脸狼狈，连滚带爬地朝警员哭诉，话没说两句，一个面色威严，浑身带着一股上位者气息的警官，走到他面前，表情冷峻地亮出证件。
“朱茂，你涉嫌欺诈，非法集资，非法占有国有资产，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朱茂一听，身子一软，感觉最后一丝力气都被抽走了，再也支撑不住，瘫软在地上，两腿之间湿了一滩。
这一刻，他知道自己完了。
彻底完蛋了。
不远处，江建国看着这一幕，眼眶湿润，百感交集，心底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轻松感，仿佛压在心头多年的巨石被挪开了。
“儿子，谢谢你。”江建国拍拍江浩肩膀，笑着道：“好久没去坡子街吃牛肉粉了，咱爷俩一起去。”
谁知，江浩却微微一笑，耐人寻味地道：“爸，不急着庆祝，等儿子出去一趟，给这事划上一个完美的句号，咱们再摆一桌庆功宴。”
说完，江浩上车，开着虎头奔迅速消失在厂门口，留下一脸愕然的江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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