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能出了暖亭,绕过假山行廊,跑去永佑殿里向胤禛交差。
空荡荡的永佑殿,胤禛一个人冷清地坐在暖塌上。
神情茫然,眼神迷离。
殿外的喧闹,仿佛与他这个主人无任何关系。
他想起多年前的一次宫宴。
宴席是中午。
上午的时候,他跟以往一样,在尚书房里读书。一名小太监递给他一个纸包,说是四福晋让捎给他的。
他不用打开看,就知道是吃食。每次宫宴她都会带吃的东西给他,而且每次都是芋头糕。他不过是,偶尔说过一句芋头糕好吃。
看着脸蛋怪机灵,心眼怎么那么实在呢?
他问:“她在哪儿?”
小太监说:“在尚书房门外。”
他出去的时候,她正探着头,朝院子里张望。看见他,笑嘻嘻地说:“开宴会比预订的时候晚,怕你饿着。”
有一种饿,是福晋觉得你会饿;有一种爱吃,是福晋觉得你爱吃。
他说:“东西送来了,怎么不走?你还在这里干什么?不冷吗?”
她嘿嘿笑道:“看你一眼。”
他说:“我要是不出来呢?”
她转身说:“我这就准备走呢。今儿是节日,不许再教训我。”
他看着她离开。每走两步,一回头,每次回头都是眉眼弯弯。
胤禛此时想到这件事,想到他以前的福晋。感觉遥远的就像是上辈子一样。这一世里,他的福晋喝了忘川水,把曾经对他的感情全忘了干净。
而他还清楚的记得。
这对他来说,是多么的不公平又残忍,只能独自伤神。
刘能看主子爷神情恍惚,有点担心,是不是没听到他的话。又特意说:“主子,那些舞姬怎么安置?”
胤禛站起身,“听她的吩咐,把舞姬领永康阁。”还没等刘能说告退,率先出了永佑殿。
迈着大步,朝后园子的方向走。
一边走,一边思索。
要不要安排两个人,寻个理由,分别把戴铎和巴尔珠尔叫走呢?
这样暖亭里,就没了外人。
但是,万一她也跟他们离开呢?
犹豫不决。
就在这时,迎头碰上了从园子里出来的戴铎。
两人各有心事,相望的一瞬间,一时间里都想不起来,该说什么话。还是戴铎率先反应过来,微低了一下身,说:“下官戴铎见过四爷。”
胤禛往暖亭的方向望了望,又回头朝身后看了一眼。温和地应话道:“戴大人,东家在暖亭吗?”
“在。”
“嗯。”
胤禛错身从戴铎旁边走过了两步后,又回头。
“我那天心情不好,说话过分了。戴大人不要放在心上。怎么说,我们也在一个府里住了几年,比寻常人的情谊还是要深厚些。”
目中无人的四王爷居然向他道歉,戴铎有些意外。
胤禛又说:“东家这几年多亏了你的帮助。”
戴铎没接应他的话,而是说:“太子妃、大福晋和其他几位福晋也在梅园。”
这下轮到胤禛意外了,立即问道:“她们在干什么?”
戴铎:“不知。”
马蓉得知雍王府摆宴的消息,便开始往几个分府出去的阿哥家里走动。
通过她或明或暗的提示,大部人的思想很快达成了一致。
不能让苏樱回雍正府。
家世好、相貌好、能谈生意,能赚钱,还南下北上的跑过。有个这样的福晋,会衬显得其他福晋黯然失色。
尤其是嫡福晋,皇帝选择时主要考虑的是家世,相貌大多很普通。如三福晋董鄂氏,单论相貌还不及一个寻常的大丫头。
侧福晋们倒是有相貌好的,但家世一般。
原来大家讨厌的是纳兰语嫣。被马蓉随便两句一说,瞬间觉得纳兰除去相貌,别的跟大家也不差上下。
都是一类人。
安守后宅的妇人。
苏樱可不一样,那是出去见过世面,干过大事情的。
大多数人都渴望自己没有的东西,自己没有,而别人又有。既羡慕又嫉妒。才不想跟这样的人沾上关系,最好老死不相往来。省得看到她,自己不痛快。
太子妃则更不希望苏樱回来。
费扬古若是把西藏收服,那将是不世之功。即使回来之后交出兵权,还有一帮出生入死的同僚。
那些同僚们都会封官嘉爵,在未来的朝堂上占有一席之地。
乌拉那拉氏一旦和四阿哥联合在一起,对太子的威胁很大。
皇家儿媳妇们的思想,从来没有如此一致过。都没像以往参加的宴席那样,踩着点赴宴。苏樱到雍王府之前,几乎到齐了。
被高庸安排在搭有暖帐的戏园子里。
一边磕着瓜子闲扯,一边心情颇好的等人。
听到小厮报礼声,就在马蓉的带领下,往迎宾区赶。远远的看到苏樱和胤禛见了面,又远远的看到她和巴尔珠尔去了后园子。
毫不犹豫地跟了过去。
刘能前脚走,她们后脚进了暖亭。七八名女子,花枝招展的一涌而进。戴铎坐不住了,与巴尔珠尔递了个眼色,准备和他一起出去。
巴尔珠尔在莺莺燕燕的环绕之下,面不改色。非但没离开。还代替了丫头的位置,帮她们煮茶,沏茶。
众人坐定之后。
马蓉笑道:“大王子明年别走了,茹毛饮血的草原有什么好的,哪里及我们京城脂粉堆里有趣。改时间,让这些嫂嫂们给你介绍个美貌姑娘,落户这里算了。”
巴尔珠尔今年二十八岁,在坐的女子,没一个大过他。马蓉故意如此说,是想把他支走。戏弄轻浮的话题往他身上一扯,再有人附合,他招架不住,肯定灰溜溜的离开。
岂料巴尔珠尔十分坦然。
顺话笑嘻嘻道:“谢谢大嫂好意,哪天小弟成亲,请大嫂喝大杯喜酒。”挨个看了一圈在坐的女子们之后,殷勤十足地说:“小弟在此拜托各位嫂嫂。”
大阿哥的侧福晋张佳氏好不容易遇上苏樱,没心思跟一个外人闲扯。
伸长了脖子,看着苏樱说:“苏姑娘,听说你在相亲,遇到合适人了吗?要不见见我表弟?他今年十九,夫人因病去世了。今年刚好过三年,准备娶个继室。”
张佳氏和前任大福晋关系不睦,前大福晋是个性子温顺的。一次宫宴上,张佳氏对前大福晋说话十分无礼。苏樱转着话把她套了进去,让她吃了憋。从此张佳氏记恨在心。
家世没苏樱高,身份没苏樱高,论牙尖嘴利,也不及苏樱。憋了一肚子气,报复无门。
大前年,御花园的庆功宴上,关于才艺的事,她就说过苏樱风凉话。将将觉得出了口气。转眼苏樱去了皇帝那边的宴席上表演的舞蹈,还得到了皇帝的称赞。
让她气上加气。
现在可是今非昔比啦。
她是有品阶的侧福晋,苏樱即使是乌拉那拉氏,又是内务府的买办,也不过是民女身份。
现在终于逮到人,一时半刻都不想耽搁。
张佳氏非常清楚苏樱即使是和离的身份,嫁个普通的好人家,还是很容易的。
就是用她表哥恶心恶心苏樱。
当众讲出来,让苏樱知道,你这个贵家女现在在别人眼里,就是一块丝绸抹布,看着光鲜亮丽,其实无用又不值钱。再寻亲事,也就是能找个续弦。
张佳氏的话刚落,太子侧妃崔氏接话道:“你那表弟我见过,脸长的跟歪茄子似的。还不如我娘家堂兄呢,年龄是大了点。但年龄大了知道疼人。”
张佳氏装着生气的样子说,“嫁给我表弟可是正室,你堂兄有夫人。苏姑娘以前可是正室福晋,怎么也不可能跟我们一样做妾室。”
三阿哥的侧福晋田氏不乐意了。
哼了一声,道:“妾室怎么了?妾室也要看是谁的妾室。那些一品官的正室夫人,见我们还不是一样要先说话。”
五阿哥的侧福晋刘佳氏对田氏说:“你这个比方打的不妥。侧福晋能普通的妾室一样吗?我们是上了皇家的玉碟的,在民间来说,我们算是平妻。”
一听平妻这样的话,三福晋十分不满。
呵呵笑道:“在哪里正室和妾室都有天壤之别。就拿皇贵妃来说,看着和皇后差了一级,其实差着十万八千里呢。皇后能和皇帝平起平坐,册封时诏告天下,需用九鸾金顶大仪车走正门入宫。皇贵妃能吗?皇贵妃册封在后宫一宣旨就完事,跟别的嫔妃一样,走的是侧门,不过是众妾之首……”
又一场正室和妾室的争斗,即将拉开。
马蓉在心里挨个把她们骂了一遍。
这帮头发长见识短的娘们,真是指望不上。提前交待好的,往一入皇家深似海上扯呢,好让苏樱彻底对福晋之位死心,断了回来的念头。
她们倒好,逮着机会,就想踩对方。
马蓉拍了拍桌面说,“怎么越扯越远了?还扯上了宫里。我看你们这是羡慕苏姑娘的自由,眼红。不想看她过的舒服,想赶快让她成亲,什么歪瓜裂枣的都介绍。你们自己说,什么表弟堂哥的,配得上苏姑娘吗?给她提鞋都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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