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倾要上火车回江城那天,是顾枭亲自去送的她。
站台上,顾枭长身玉立、眉眼深邃英俊。
喻倾难得打扮得明艳,头发盘起,只留下两捋刘海,她染了正红色的口红,还画了眉毛,难得庄重、清冷美丽。
她穿着黑色的旗袍,上面有朵朵从脚踝蔓延而上的玫瑰,秾丽明媚。
这是顾枭从来没见过的样子,端庄明艳,喻倾眉眼轻挑轻声问:“好看吗?”
顾枭点头:“好看的。”
穿着军装的男人把袅娜娉婷的姑娘揽进怀里:“你这样子……会让我忍不住去想我们成婚时你的样子。”
喻倾轻轻笑了:“被你看出来了啊。”
顾枭愣了愣,就听到喻倾继续说:“我是仿着母亲的,我小时候见过父母成婚时的照片,母亲当时就化着这样的妆,笑起来漂亮极了,我那时候就想,等我嫁人那天,也要这样。”
那种怪异的感觉又出现了,顾枭心中划过不安:“阿倾,你是什么意思?”
喻倾没说话,只是退出怀抱,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像是要把他的眉眼刻进心里。
顾枭一向从容的脸色微变,他握住喻倾的手,才发现一片冰凉,让人心悸,他努力压抑住心中的慌乱开口:“阿倾,等我打完这场战回江城,我们就成婚好吗?你教教我,到时候我帮你化这样的妆,帮你描眉涂口脂……”
喻倾没有回答,用一个吻堵住了他的话。
顾枭却第一次没有沉迷喻倾的温柔,他握着喻倾手腕的手微微用力,轻轻推开了喻倾。
“阿倾,答应我,等我回江城,我们就成婚。”
喻倾之前在医院已经对这个话题避而不谈过一次了,这次顾枭不想轻易松口。
喻倾看着顾枭紧皱的眉头和隐隐不安的神色,红唇微张,却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她不想再给顾枭注定无望的期待了。
或许是顾枭从喻倾的神色中看出了什么,他神色微沉:“刘峰!”
一旁的刘副官忽然被点名,吓了一跳:“在!”
顾枭脸色微沉:“把票退了,拿上她的行李,去医院。”
刘副官被顾枭突如其来的火气吓了一跳,他看看喻倾一点点红了的眼眶,又看看顾枭阴冷沉重的表情,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反应。
他们刚刚不是还情深义重的告别吗,怎么一下子突然……
喻倾眼眶一点点红了,她不想哭,把头仰起,露出白皙修长的天鹅颈。
顾枭看着她的反应,只觉得心脏紧缩,当初战场被流弹打中肩膀都没这么疼。
他脸色忽的白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喻倾,像一匹受了伤的孤狼,几乎站都要站不稳了。
良久,他才轻轻开口,语气森冷危险,那几个字几乎是咬着牙吐出来的。
“喻倾,你瞒了我什么……”
火车很快就要启动了,喻倾的行李之前已经被刘副官送上了车,这时候,刘副官惊疑不定地把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
“刘副官,去拿行李。”
顾枭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强势冷硬。
“阿枭,我该回江城了……”
喻倾在刘副官动作前,突然开口这样说了一句,语气轻的几乎要散掉。
刘副官知道喻倾对顾枭的特别,因此他刚刚迈出的脚步又不尴不尬地止住了。
顾枭听着喻倾的话,眉眼愈发冷,但他不想对喻倾大声说话,更不想和她吵,直接迈腿就往火车里走。
刘副官见状哪里还敢犹豫,连忙跟在顾枭身后,把他手里的行李拿过来,生怕他一时不察挣开了伤口,嘴中连连开口:“少帅,我来,我来。”
顾枭走到喻倾身边,拉过她的手臂:“跟我走,回医院。”
喻倾有些抗拒,又怕扯到他的伤口,轻轻挣扎了几下:“江城那边……”
“江城不需要你累得生生昏过去地挂念!”
顾枭终于忍不住,对着喻倾这样说了一句。
他眼眶微红,第一次这么大声和喻倾说话,脸上都带着压抑不住地阴郁怒气,眼神危险而凌厉。
刘副官已经完全被顾枭吓呆了,这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了战场上的修罗少帅。
喻倾眼眸闪了闪:“他们和你说了。”
顾枭早在她半夜一个人躲去卫生间咳嗽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更别提今天喻倾的这些话。
他心中越来越空,整个人都被一种莫名的恐慌笼罩了,这让他整个人异常烦躁。
“喻倾,我就不应该相信你任何一句话。”
他没头没尾地这样说了一句,接着拉着喻倾的手,往车里走去:“刘峰,回医院。”
喻倾很了解顾枭,知道他不可能再妥协了,没有挣扎。
车上气氛冷凝,刘副官害怕的看了一眼后视镜,很快被顾枭冷戾危险的眼神吓得收回了目光,安安分分当起司机。
“你什么时候去问的他们。”
“昨天。”
喻倾被卡了卡,顾枭居然从那时候就从夏光风和陆明道口中知道了她最近身体不太好。
“你本来就没想让我今天回江城,对吗?”
顾枭听到她的话,眼神更冷了:“我想看你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没想到,她还真的从头到尾没打算提起任何一句话。
顾枭不敢想象,如果不是他发现了不对劲,及时去问了陆明道和夏光风,喻倾是不是真的打算一直这样瞒着他。
偏偏他还知道喻倾为什么这么想瞒着他,无非就是怕他担心。
他越想越心疼后怕,眉眼间的阴郁越发浓厚。
加玛帝国和荷国。
都是他们。
顾枭的思绪越来越乱,但他知道这些都不是最紧要的,他努力压下其他无关紧要的心思,深呼吸了一下,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激动。
“你现在自己说,还是到了医院等检查报告出来。”
喻倾这副讳莫如深、生怕被他知道的样子,绝对不是什么小问题。
顾枭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抖,整个人都是紧绷的。
像是等待判决的犯人。
喻倾的心紧缩了一下,偏过头看向车窗外,不想再让顾枭看到她眼角的泪。
刘峰终于后知后觉、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勾勒出了事情的大概,一时间喉间微梗、竟然也有些心中酸软紧张。
死一样的沉静在车内弥漫,火车站距离战地医院有一段距离,好一会,喻倾才干哑着嗓子轻轻开口。
“阿枭,我对不起你。”
顾枭闭上眼,没有应答,只是听着。
喻倾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几分颤抖的哭腔,但她毕竟不是当初那个不知世事的小姑娘了,她努力镇静下来,继续艰难地开口。
“其实我母亲生我的时候,真正的死因是心脏病,是遗传的。”
顾枭好像已经预感到了喻倾接下来要说什么,巨大的疼痛裹挟了他,他觉得他这一辈子、只有在当初偷听到喻德逼喻倾出国的时候这么疼过。
不,这次的疼痛来势汹汹、甚至比那一次更甚。
喻倾依然看着窗外,没有看向他,但凡多看他一眼,她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都会瞬间消散。
“我五岁那一年,身体虚弱得厉害,有一次昏迷了过去,父亲请来了江城最有名的大夫。”
“他们以为我没意识了,但我其实听到了,大夫说我……活不过20岁。”
“父亲自然接受不了,四处求神拜佛、散财行善,后来我的身体居然真的奇迹一样好了起来。”
“我二十岁那年,父亲总是不在江城对吧,他是来国外找我了,他小心翼翼的照顾我,那一年好在是没出事。”
“我们都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可是……”
剩下的话太残忍了,喻倾顿了顿,然后才慢慢开口:“可是我前几天去检查,他们说……”
“说我心脏开始衰竭,怕是连一年的光景都没有了。”
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响起,刘副官发现自己犯了错,脸色煞白。
然而再也没有人有心情指责他了。
顾枭在后座,闭上了眼睛,整个人像是死了一样安静阴郁。
喻倾怔怔地看向窗外,眉头微皱,再也看不出之前在火车站的明媚阳光了。
“对不起,沿海这边太乱了,我怕影响到你,而且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和你开口。”
顾枭没有开口,但若是有人仔细观察,会发现他整个人都在轻轻颤抖,后槽牙紧咬,极力压抑着痛苦。
他一点声音都没发出,生怕泄露出的彷徨疼痛会让喻倾更难过。
喻倾大抵抱着同样的心思,看着窗外眼神沉静。
于是只剩下了车子行驶和微风拂过的声音。
寂静背后藏着多少让人心酸的无奈。
刘副官早就红了眼眶,极力克制才不让自己泄露丝毫声音。
他表面上还安安分分喊着喻倾喻小姐,其实私下里也是会和军营里的人一样管她叫少帅夫人。
喻倾美丽大方,有才华又有抱负,整个人像青竹一样端方清冽。
而少帅平日里对部下不假辞色,但跟着他的这些年,江南军系的待遇提高了不止一星半点。
不仅如此,少帅身上也从来没有居高临下的倨傲感,对待战友其实一向用心。
顾枭的直系军队,没有人不喜欢他。
顾枭手握重权以后,无数美人想爬上他的床,每次他都是厌恶地躲开。
他们都以为哪怕打完战,也很难见到少帅夫人了。
直到喻倾的出现,他们才第一次知道,一向冷淡沉默的少帅,原来真的也有无限温柔的一幕。
副官见证了两个人相互扶持的一幕幕,他和无数见识过两人相处的士兵都觉得,没有人比他们更恩爱般配了。
尤其是后来喻倾抵住重重压力,让顾枭可以安心派兵沿海的时候,刘副官一度觉得,没有人比喻倾更适合少帅了。
沿海战事虽然紧张,但是顾枭还是抓紧机会给喻倾报平安,语气里是浓浓的思念,那时候刘副官甚至还觉得两人有些太腻歪了。
不像十多年的青梅竹马,倒像是新婚的小夫妻。
不过这些话自然也只能在心里偷偷说说。
后来顾枭身负重伤,不敢告诉喻倾,连电话都不敢打一个。
副官接到喻倾的电话以后,敢瞒着顾枭,让喻倾给顾枭所谓“惊喜”,也是因为他这些年陪着顾枭,比其他任何人都要了解喻倾对他的重要性。
连两年前顾枭绞尽脑汁给国外的喻倾写的告白信,都是他出谋划策的。
他和顾枭一样,也是真的以为这场战事结束,两个人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结婚的。
这场战很难打,但是他相信顾枭的手腕,也很相信一个心怀期待、想要守护爱人的将领。
只是,怎么会……
刘副官越想越疼,他无法想象,顾枭听到这个消息该有多难过。
喻小姐性情温柔淡雅,对谁都是温和礼貌的样子,从小就在江城中饱有善名,而且骨子里坚定正直,写在报纸上的文字也是流畅又激励人心,对顾少帅也是一往情深。
顾枭和喻倾都是这样好的人,怎么会……
车停在了战地医院门口,从喻倾开口以后,顾枭就像一个被按了静音键的机器人,没发出过一点声音。
一直到他们到了医院,他才打开车门,又绕到另一边,给喻倾打开了车门。
“走吧,再去检查一遍。”
顾枭声音很低,但是喻倾和刘副官还是感受到了话语后面深藏的浓厚情绪。
喻倾抬头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将手放在顾枭伸出的手中,乖巧下了车。
顾枭的步伐看起来一直很正常,一直到喻倾进了检查室,他才整个人被忽然抽光了力气,险些没站稳。
刘副官吓了一跳,连忙走过去扶住顾枭。
他这才注意到顾枭的脸色惨白,整个人都在轻轻颤抖,整个人虚弱溃败得比当初中弹了还要严重。
刘副官心中一梗,不忍再看:“顾帅,小心。”
他把顾枭扶着,坐到了休息位的椅子上坐下。
顾枭把脸埋在了双手中,他努力深呼吸着,不让自己压抑浓厚的情绪崩溃。
刘副官偏过头,偷偷抹了一下眼角。
他知道顾枭心情沉重,没有说话。
长廊里一片安静,只有护士偶尔走动的声音。
明明就在昨天,喻倾还在这所医院里给顾枭吃了她亲手做的元宵,两个人都很开心。
可是仅仅一天,众人的心情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等待的时间很漫长很痛苦,就在顾枭心中疼得快要忍受不了时,检查室的门终于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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