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昙生去火车站买了一张前往省城的车票,之后又去了趟杂货铺。
周泉正在铺子门口翘首以盼,看见昙生连忙招手,“你爹咋说?”
昙生:“他没意见,不过,他说想把地都买在一块儿,不要东一处西一处的,不好打理。”
“哪有那么齐乎的田地给他买?卖地的也不会一个庄一个庄地卖吧。”
周泉大大翻了个白眼,对少年有这样没见识的爹表示鄙视。
到底乡下人,心眼多的不是地方。
“您再帮忙瞧瞧,万一有一个庄子都卖了呢。”昙生笑道。
“滚你的吧!”周泉没好气地啐了他一句,想了想又道:“回头俺问问看,是不是真有一个庄子卖的。”
昙生偷笑一下,一本正经道:“周大叔,您一定帮我问啊,我还想买几亩地娶媳妇呢。”
周泉也笑了,上下打量着昙生,“还别说,你小子人坯子长得不赖,等以后给谁家做个上门女婿也使得。小嘴能说会道的,老丈人铁定喜欢。”
“承您的吉言。”昙生笑眯眯跟周泉告辞。
他一路往县城唯一的利民百货公司走去。
百货公司一共两层楼,一楼是卖皮鞋皮箱柳条箱自行车等物,二楼则是卖衣裳鞋袜化妆品等。
这里跟现代的商场有点相像,但每样商品都摆在柜台或货架里,客人一般只能看不能摸。
昙生买了两只四角铆铁皮的柳条箱,又要了几身长衫及中山装试了试。
女式旗袍也买了两身,还有三丫穿的衣裳鞋袜。
将新买的衣裳杂物都放进柳条箱里,自己穿了一件青色长衫,拎着两只箱子下了楼。
昙生第一次穿上新衣,那感觉还是挺自信的,昂首挺胸走在街上,也能让男女老少频频回头观望。
回到家,三丫围着二哥赞叹不已,“二哥真好看。”
昙生被这小丫头说的有些不好意思,连忙道:“二哥也给你买了衣裳呢,你快拿去试试。”
三丫欢喜地跳起来,帮着二哥将柳条箱拎回屋子。
昙生将一只柳条箱腾空,重新放了些衣物鞋子及个人用品在里面,又将车票和二十块大洋也放进去,给韩江送了过去。
“给!车票打好了,箱子里面还有些换洗衣服,算我给你践行了。”
韩江有些诧异,怔怔看着眼前的少年片刻,将箱子接了过去放在一边,笑了下,神色黯然道:“昙生,真不知该怎么谢你,有时候总感觉你就像是我的……”
“像是你长辈,对吧!”昙生笑了,一屁股坐在桌子上道:“记住,你的命是我的,以后要好好活着!”
昙生顿了下,又道:“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再过五年,我过二十岁生日的时候,你来这里找我好不好?带着你的妻子跟孩子一起来,最好一家都过来!”
韩江点头,“我记住了。你过二十岁生日的时候来找你。”
第三天,昙生带着三丫和韩江到了火车站。
今日站上的人很多,大多都是年轻女人跟孩子,只有极少数拖家带口带着被窝行李的。
火车进站了。
韩江忽然伸出双臂抱了抱昙生,又拍拍三丫的脑袋,拎着箱子头也不回挤上了火车。
火车的鸣笛声响起,接着缓缓开动。
从车窗门口伸出密密麻麻的人头,连火车顶上都趴着人。
昙生目送火车离去,直至消失不见。
在这一刻,他突然萌生出也想离开此地的念头。
可现在还不是离开的时候。
站台上送行的人陆续离去,三丫拉着二哥的袖子,也往外面走去。
火车站的候车室外坐着许多乞讨的人,伸着手臂向来往旅客乞求着。
昙生带着三丫走出火车站,忽然听到有人大叫一声:“昙生!三丫!”
昙生回头一看,只见一位花白头发,衣衫褴褛面目憔悴的中年男人,正扛着一只大包裹撵了过来。
竟然是便宜爹王大贵。
三丫一见是老爹,立马眼眶红了,“大大,你怎么在这里?”
“你……你们在这里等等啊,俺把大包给客人扛到车上就来!”
王大贵步履蹒跚扛着大包裹就走,边走边频频回头。
三丫见老爹这般模样,既心疼又害怕,抓着二哥的袖子道:“怎么办?大大会不会再卖俺一次啊?”
昙生皱着眉头,低头问妹妹:“三丫,如果爹娘让你跟他们走,你去么?”
三丫连连摇头,带着哭腔道:“二哥,俺跟你过。”
昙生轻叹一声。
他其实更想现在一走了之,可那人到底是这具身体的爹,他骨子里割舍不断对爹娘的怜悯眷念。
王大贵快步跑了回来,一把抱住昙生呜咽哭起来,“昙生,你原来还活着,爹以为你……呜呜……”
哭了好一会儿,他才拉着二儿子仔细端详着,“俺差一点就不敢认了,儿啊,你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今日要不是俺认出三丫……”
王大贵转头看看三丫,神情既难过又惭愧:“三丫,爹娘对不住你……”
三丫抽抽噎噎地哭了。
昙生带着老爹来到街边一个茶水铺子里坐下,要了一壶茶和几块烧饼推给老爹。
“爹你饿了吧,先吃点垫垫。”
昙生不准备将自己的住处告诉便宜爹,但怎么开口还没琢磨好。
王大贵一边狼吞虎咽吃着,一边打量着一双儿女。
“昙生,你这些日子在哪里的?怎么碰上……”他看了眼三丫,似有些难以启齿。
昙生淡淡道:“我给一户人家当跑腿伙计,那天正好看到三丫,就央求东家帮忙赎了身,现在三丫也是那家的佣人。”
王大贵面上露出欣慰,问道:“那家是做什么的?是大户人家吧,你去说说,让爹也去他家帮佣。”
昙生咳了一声,低声道:“人家不要岁数大的。”
三丫偷偷瞥了一眼二哥,又瞅了一眼老爹,将头垂的更低。
“那你告诉爹,你东家府上在哪?爹回头去拜访拜访。”王大贵不死心道。
昙生摇摇头,“我不能说,东家会不高兴,爹,这里有几块钱,是我这个月的工钱,你拿去吧。”
他将五块法币塞在王大贵手里,“你告诉我住在哪里?等有空的时候,我就去看你们。”
王大贵:“俺也说不好,爹带你回去寻寻路罢。”
就这样,王大贵带着昙生和三丫往住处走去。
走了好久,才进入一处棚户区。
七绕八拐之后,来到一户人家前。
“昙生,这户人家是你舅舅家,咱们借住在这里。”
王大贵还没来得及推门,就听里面有一男一女在人说话:
“我说当家的,大姑姐一家到底啥时候走啊?咱们家也不是开善堂的,哪经得住这样吃喝。”
一男人声音:“你少说两句!大姐前几日不是给了你几块大洋么?你吵吵个啥?”
“几块大洋?你真敢说哩!你咋不去问问现在包谷多少钱一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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