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富的预备队现在有三千多人,分住在这处村里。
昙生随大哥走进一户还算整齐的院子。
青瓦,砖墙,地面铺着青石板,是当地族长的正屋。
堂屋里点着玻璃罩煤油灯,正中靠墙一条八仙桌,桌上摆着两个牌位,牌位上方挂着两幅黑白遗像。
一幅画着长胡子老者,一幅是满面慈祥的老妇。
画像下方一只铜香炉,正冉冉飘着檀香。
“去灶上做几碗面。”长富吩咐道。
徐三应一声跑出去了。
长富没问弟弟怎么来的,只招呼他坐。
昙生在油黑的实木大方桌旁坐下,端起吴大双斟倒的茶水饮一口。
“大哥,我带了一些防御背心,还有鞋子,一点药。”
“嗯。”
长富表情略显慎重,低声道:“咱们可能要开拔,你明日便回去吧。”
昙生放下茶碗:“等你们开拔我再走,我想四处看看。”
自己前世的外祖家就在这附近,那个镇有百多年历史,大路从没有改变过,找起来应该很容易。
长富沉思片刻,点点头:“好吧!”
没多会儿,吴大双和徐三分别端了面碗进来。
“昙生,来!吃面!”
他将卧着两只鸡蛋的面碗推给昙生,自己跟长富的碗里却是青菜。
“马车里有肉罐头,还有辣酱,我去拿来。”
昙生起身去院子里的马车上,取了一只肉罐头和一罐辣酱。
这些都是阵灵捣鼓出来的,味道一流,十分美味。
吴大双见到肉罐头笑得见牙不见眼,拧开盖子,用匕首剜出一大块。
“给!长富,这肉闻着都让俺流口水!俺们上回带来的,都被那些兔崽子给偷吃了,这回咱们可看紧了,谁也不给!”
长富也拧开辣酱瓶盖,挖出一勺,倒在面条上。
辣酱红通通,夹杂一些绿色剁椒,和在面碗里香气扑鼻。
吴大双也如法炮制,就着肉酱和辣酱,稀里呼噜吃了一大碗面条,只吃的脑门流汗。
“真特娘的过瘾!”吴大双意犹未尽,舔了舔辣红的嘴唇,端起大碗茶咕嘟咕嘟喝了一碗。
“昙生,你可不知道,这阵子总有伤兵过来,一溜溜马车上躺的都是,唉,瞧着可揪心了。”
吴大双抹了抹嘴,皱着眉道:“前儿上头吩咐,让咱们渡江去金陵候补,估摸这两就有命令下来。”
昙生一震,但想想现在离那时候还有几年,心里稍稍存了侥幸。
即便大哥他们在金陵镇守三五年应该都没问题吧。
可是,好像哪里不对。
为何松户会战这么早就开始了?不应该在数年以后吗?
吃过面,各队连夜过来领防弹背心。
昙生亲自在马车上发放,借着马车厢的掩饰,将物品都发了出去。
大哥的预备大队还是武器不足,三千多号人只有一半有步枪,其余则配备着大刀。
机枪也只有一挺,子弹更是少的可怜。
这样的装备,根本不能跟敌冦比拼。
第二日,昙生拒绝大哥的陪同,一个人骑马去四周看看。
沿着沙石官道一路北行,急驰一段路再问问人,终于在下午时分,来到曾外祖居住的镇。
昙生忍住内心的激动,驱马拐进一个土路,走到曾外祖曾经居住的村。
一眼望去,那里只是一大片庄稼地,上头种着还未收割的庄稼。
有零星几户低矮的茅屋,但不是外祖的家。
那些人应该是曾曾外祖家的佃农,在田头盖了茅草窝棚,还养了几只鸡。
昙生驱马往南面走去,没多远,就瞧见一处细竹林。
细竹林的那边,是一个大院,砖墙青瓦,分东院和西院,共有二十几间屋子。
这时,一个白白胖胖的七八岁男孩子从西后角门跑了出来,头上用红绳扎着一根辫。
“毛伢……毛伢!回来!”
一名身穿老式滚边旗服的脚女人追出来,拉住男孩,抖开一条帕子给他擦了擦鼻涕,低声道:“赶紧回去把功课做了,不然你大大要生气了。”
女人温婉清秀,年纪三十岁不到,但脸色枯黄清瘦,像是有沉疴旧病。
男孩一脸不情愿,终还是被女人拉进了后角门。
昙生站在竹林边的路上静静看了一会儿,牵着马顺着土路慢慢往南走去。
竹林旁有个池塘,里头有几只鸭子在欢快游动。
南面路上走来两名十来岁的姑娘,各背着一捆枯树枝,手里还拿着一把镰刀。
她们局促地瞄了昙生一眼,闪身避到一旁。
“黄晋!这人不会是你家的客人吧?”一名头发枯黄的姑娘轻声问道。
这方圆都是王家的土地,忽然来个穿着体面的人,肯定是来找王大老爷的。
黄晋?
昙生望过去。
那个颧骨微高的黑瘦姑娘竟是曾外祖母?
这个时候,她应该是七岁曾外祖的童养媳吧。
“你叫黄晋?”昙生微笑问道。
黄晋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话,只低头走的更快了。
转眼,姑娘跑到那个大院的后角门处,推开木门跨了进去。
另一姑娘也快步向一户佃农农舍跑去。
昙生苦笑,翻身上马,拨转马头,向北而去。
知道曾外祖家住这里,他心里仿佛吃了定心丸。
若干年后,他应该还能见到外祖父母和老妈。
上了官道,昙生驱马去镇子上转了一圈。
这个镇子的布局还是老样子,只是没有前世的楼房。
街道两侧是一水儿的细瓦砖墙店铺。
有铁匠铺,杂货铺,布店,饭庄,还有一家书局。
昙生慢慢逛了一圈,眼看色渐黑,才拨马回程。
一路上,心里雀跃不已,又有一些黯然。
也不知以后他的父母会不会生出另一个昙生来。
到那时,自己又是何种心情。
回到大哥的驻扎地,已经完全黑了。
长富瞧见二弟回来,松了口气。
“昙生,咱们明就要开拔了。”
昙生沉默一会儿,道:“我和你一起走。爹娘那里已经安排好了,暂时不会有什么事。”
长富蹙起眉头,盯着二弟瞧了半晌,“不行!你不能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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