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如约从华严回到老宅已是晚上八点,吴婶见到她,一脸的担忧,“是不是公司出什么事情了?”
“没有,您别担心!”简如约勉强的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简思学的事情,华严的事情她都没有主动给管家和吴婶讲过,可这个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况且外面大肆报道。
吴婶和管家都是宅子里的老人,对简如约像亲人一样,最近一段时间,简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全靠简如约一个人撑着。
简如约每天精疲力尽的回家,他们看在眼里,但也帮不了大忙,只好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吴婶低叹了一声说,“我去给您热热晚饭!”
“嗯,我去看看爷爷!”
老爷子在睡觉,但睡的并不安稳,眉头紧紧的皱着。
管家在旁边说,“先生晚饭的时候一直都在念叨你,我说你去鱼秋落那里去了,待会别说穿帮了!”
“嗯,您辛苦了,去休息一下吧,我在这里陪着爷爷!”
简如约晚饭是在老爷子的房间里吃的,吃过饭,她窝在床头的地毯上跟老爷子小声的说着话。
“爷爷,我真的很没出息啊……”
小时候血跳舞,想要长大做一个舞蹈家,可十八岁以后她就再也没有跳过舞。
和许樊结婚后,她想做一个事业成功的白领,最后却落得公司破产的下场,许樊也进去了。
即使她后来特别不情愿的去了华严,心里也期望自己能够好好的学习出版方面的工作。
……
可现在,她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好。
上一段的婚姻是个谎言。
这一段,却像个冷冰冰的坟墓。
人处在困境的时候,总是很难找到支撑自己的力量去向前走,可简如约已经无路可退……现在她必须一个人撑着。
上次,简念恩意外,捡回了一条命,孩子也在逐渐好转。
可在医院说他会来找自己的段郁承却不见了踪影。
电话打不通,人也见不到。
有时候,简如约会想,段郁承是不是真的出现在过自己的生活,他是不是一直以来都是自己的幻想。
可她身边的人都认识段郁承。
明明被众人承认了的关系,她却没有真实感。
这几天晚上,简如约辗转反侧的时候总是在想,明明段郁承那么爱自己,可为什么不在自己需要的时候出现呢?
爸爸突然陷入了昏迷,爷爷油尽灯枯,华严一堆的烂摊子……内忧外患,段郁承为什么不能在自己的身边帮帮忙呢?
每次产生这样的想法,她就想给段郁承打电话。
可结果都一样。
每次听着手机里传来系统的机械音,简如约就觉得自己仿佛被人扔进深海里泡了一遍。
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
直到她从失望到绝望。
无所期待,便无所失望,更谈不上绝望。
她羡慕爷爷奶奶的爱情,一辈子心心念念一个人,即使奶奶走了,爷爷却仍然把她放在心上。
可她爱的段郁承呢?
一想到他,简如约的心口就像是堵着一块沉甸甸的泡湿的棉花团。
她用力的捏了捏自己的鼻子,将鼻息间的闷涩感压了回去,看着床上的老爷子说,“爷爷,我有点害怕……”
如果简思学一直醒不来,华严该怎么办?
华严是爷爷和奶奶一手创办下来的,如果没了……她自己有没有能力在把华严重新办起来?
目前来说,她不具备这个能力。
“爷爷,我真没用。”还得了这么一种疯病,如果当初在洛杉矶的时候,她好好学习管理,今天的华严一定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如果……
如果没有经历八年前的那一场残酷的施暴,她或许……
可人生没有或许,只有被迫接受。
简如约闭了闭眼睛,失控的眼泪就下巴肆无忌惮的掉了下来,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滴滴答答,不停。
她蜷缩着身体,窝在地毯上,就像一只无望的蜗牛,怕惊扰到老爷子,简如约紧咬着唇,憋着声音哽咽。
难受……
太难受了。
整个胸腔沉重的喘不过来气。
可现在连放声大哭都变的奢侈了起来。
“丫……丫头……”
听到老爷子枯哑的声音,简如约呼吸猛的一停,胡乱的抹掉自己脸上眼泪,猛的从地摊上做起来,冲老爷子甜甜一笑,“爷爷,您醒啦!”
“丫头……你……你近点,爷爷看……看不清……”老爷子说话带着颤音,一句话断断续续,费尽了力气。
“爷爷,现在呢?”简如约凑近了老爷子,拉着他的手贴上了自己的脸,明明嘴角勾着笑,但眼泪疯狂的往下掉。
老爷子颤抖着手,揩掉了简如约的眼泪,气息不稳的说,“我们简简笑的时候……最好看,别……别哭!”
“爷爷,我没有哭,我这是高兴的!”简如约吸了吸鼻子,用力的抹掉了自己的眼泪。
“傻孩子……”老爷子声音很轻的说。
最近几天,老爷子一直在昏睡,清醒的时间很少,即使醒着,也没有像现在这样说过话。
可这个时候,他突然的清醒却并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回光返照这四个大字不停的在简如约的脑海中回荡。
她真的害怕。
简如约一边哭一边笑着,“那也是被爷爷您宠的!”
闻言,老爷子眼神一暗,“爷爷……不在了,谁……宠你呀,傻丫头……”
简如约嘻嘻一笑,“我自己宠自己呀!”
老爷子轻笑了一声,“好,答……应爷爷,以后不管怎么样……都要对自己……好好的!”
“嗯。”简如约疯狂点头。
顿了顿,老爷子继续说,“你的病……”
听到这三个字,简如约呼吸一颤,猛的看向了老爷子,心跳都快停了。
老爷子自顾自道,“能治好就治,治不好……爷爷留给你……留给你的……够你下半辈子……生活。”
“我简沛民的孙女……就该……就该一生无忧!”
最后四个字,老爷子几乎是用了所有的力气说了出来。
简如约的唇都咬破,但还是崩溃的哭了出来。
一生无忧……
可她宁愿不要一生无忧,只希望爷爷健康的活着。
“爷爷,我不要……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好好的活着!”
“傻孩子……你奶奶……想我……我也……我要要去看看我的……姑娘了……”老爷子说着这句话,眼睛一直看着床头奶奶的照片,眼眸温柔深情。
“她等了我……二十年……我不能……不能再让她等……等下去了……”
“丫头……听爷爷的话……要开心……”
老爷子说完了这句话,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那眼睛里有太多的情绪,却又什么都没有。
简如约疯了一样的哭喊,“爷爷……不要走……”
“爷爷,您睁开眼睛啊!”
外面听到哭声的管家和吴婶冲了进来,这才将简如约拉了下来。
“爷爷……不行的,快,快给向楠打电话……管家,叫救护车!”
“小姐,先生已经走了!”吴婶抱住简如约,抽噎道。
简如约凌乱的摇头,“没有……他没有走,您摸摸看,爷爷的手还是热的……爷爷一定是累了,困了……爷爷喜欢糯糯的小米粥,您明天早上多煮一点……”
“小姐您不要这样!”吴婶在这简家待了三十多年,简如约是她看着长大的,看到这幅模样,心里怎么会不心疼。
“吴婶,爷爷还喜欢南瓜馒头,我明天早点起来给他做,您教我好不好?”
“好……好,我教你!”
“我们这院子里还要种一颗桂花树,又高又大的那种,我和爷爷在桂花树下下起,秋天了我们还可以酿点桂花酿,正好冬天喝暖身子……”
简如约一边说一边掉泪,好像只要说了,这些美好的愿望就能成真。
管家和吴婶也跟着落泪。
简如约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一直计划到了年底,想着要如何过年。
她原本以为自己早就做好了爷爷离开的准备,可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脆弱。
她简如约一点都不强大。
试问一个强大的人怎么会患抑郁症,又怎么会人格分裂。
她讨厌自己的无能和脆弱。
可就连这个,她都没有办法。
她哭累了,嘴巴里的声音也渐渐的小了下去,最后安安静静的守着老爷子,就像是之前的每一天一样。
她顶着两只红肿的眼睛,对管家和吴婶说,“我想陪陪爷爷!”
这一陪就是一晚上。
简如约守着老爷子一直到天蒙蒙亮,初升的太阳破晓,金色的光芒穿过窗户洒在老爷子的身上,仿佛笼罩在光芒之中。
简如约看到这幅画面,心里有再多的不舍也得断。
“爷爷,你去找奶奶吧,简家……我来撑着!”简如约哑着嗓子道。
老爷子依旧安安静静的躺着,空气中的浮沉上下跳动,仿佛在回应简如约的话。
凌晨六点,简如约终于推开了老爷子卧室的门,她对管家说,“今天天气好,爷爷路上也不怕冷了!”
管家眼眶一红,应道,“是的。”
接下来就是安排老爷子的葬礼了,管家找人算了日子,就在三天后,六月十八,宜安葬,祈福。
老爷子不喜欢热闹,所以简如约和管家商量,邀请了一些老爷子生前的挚友。
他们在得知老爷子去世后,皆震惊不已。
老爷子生性清高,从来没有把自己生病的消息告诉过老友,所以他的去世是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
从老爷子闭眼到葬礼只要三天的时间,虽然有管家和吴婶帮忙,但应付亲友的事情都是简如约一个人在做。
而且时不时还有一些想要来争夺遗产的人。
刚开始简如约还会跟他们解释一两句,后来直接叫保安把人强制性的送出去。
这三天,她几乎没怎么睡觉,可此时的简如约就像个机器一样,如果不是她双眼下的铁青,还以为她根本感觉不到疲累,有时候管家实在看不过去了,便叫保安把简如约押下去,带到房间去休息。
六月十八,依旧是个好天气。
简如约眯了半个小时就起来了。
老爷子的灵堂就在老宅,当初他和老伴儿说好了,要在这里过一辈子的,所以走的时候,他也得从家里边走。
老宅和往常一样,院子的树木葱葱郁郁,简如约和老爷子种的话开的灿烂鲜妍,压根不知道这座宅子的主人已经不在了。
简如约在院子站了一会儿,便回了灵堂。
此时,已经有陆陆续续的亲友来了,简如约站在灵堂边,一遍又一遍的和那些亲友鞠躬致谢,听着别人口中的“节哀”,心疼的快要麻木了。
八点多的时候,小艾,西野和纪伯寒来了。
小艾一看到简如约就哭着抱住了她,“为什么要瞒着我们,为什么?”
如果不是路征要来简家参加追悼会,西野不会知道,林小艾更不会知道。
听到好友心疼的声音,简如约哽咽道,“怕你们看到我掉眼泪啊!”
她说的轻巧,旁边的西野却已经在偷偷抹眼泪了。
“以后,我陪着你!”小艾狠狠的抱了一下简如约,郑重的开口。
“好。”
西野又抱了一下简如约。
之后,他们没有离开,一直陪在简如约的旁边,就像老爷子的孙女孙子一样。
纪伯寒目光冷冷的站在一旁,叫那些想要趁机讽两句简如约的人吓的不敢多说话。
下葬的时间在下午一点半。
可到十一点,简如约想要看到的那个人都还没有出现在门口。
小艾和西野也一直都知道简如约在等谁。
可他们爱莫能助。
十点多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了一阵骚动。
吴淑娴搀扶着简念恩,踉踉跄跄的闯了进来。
后面是连着跟过来的保安,“小姐,对不起……我们没有拦住!”
为了不让老爷子看到这两个女人闹心,简如约在追悼会之前就已经交代过守在老宅门口的保安,不能将他们母女放进来。
但她也知道,想要拦住吴淑娴不容易。
“没事,你们先出去吧!”简如约淡淡的开口。
她这么说,只是不想把场面闹的太难看,但吴淑娴不这么认为,她以为这是简如约在心虚。
“简如约,好歹我也是你的长辈,老爷子去世这么大的事情,你都瞒着我?”
听到这话,小艾就像撸起袖子过去抽吴淑娴两个耳刮子。
但被简如约制止了。
她懒懒的掀眸,冷冷的看了一眼吴淑娴,“既然你这么孝顺,为什么没守在爷爷的床头端茶倒水?”
吴淑娴张口欲辩,简如约继续道,“吴女士,还有一件事情,你恐怕还不知道,就在昨天,我父亲简思学已经托人起草了离婚协议,所以这简家有没有你说话的份还不一定!”
其实,简思学还在昏迷,这份离婚协议也是简如约胡诌的。
但看着吴淑娴不敢置信的模样,简如约心里却有几分畅意,她在众来宾的视线中,慢慢的走到了吴淑娴的面前,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我给你五分钟,悼念完老爷子就赶紧滚出去,不然待会所有人的手机上就会收到一段你和郑万辜在一起的视频!”
仅仅是听到“郑万辜”这三个字,吴淑娴的眼神就猛的一颤,但她强装镇定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简如约冷笑一声,继续道,“吴淑娴别给脸不要脸,你往我身后看看……路家小公子旁边的人是谁,纪伯寒……你应该了解他的手段!”
说完这句话,简如约就往后退了一步,目光冷然的看向了简念恩,“我亲爱的妹妹,希望你还能有一点理智!”
“姐姐……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向来悼念一下爷爷!”
“好,你的孝心爷爷肯定能感受到!”
简如约退到了一侧,给她们让开了路,目光沉沉的盯着吴淑娴和简念恩,以前她有所顾忌,可现在她最亲的人离开的离开,昏迷的昏迷。
她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此时,不仅是简如约,老爷子生前的那些好友都望向了吴淑娴和简念恩。
众人的视线像一把无形的手,一点点的推着吴淑娴和简念恩走到了灵堂前,看着他们形不对心的鞠躬,简如约只觉得恶心。
或许是为了让大家看到她吴淑娴和简念恩的孝心,母女俩厚着脸皮留在了灵堂。
十一点,出殡。
从老宅到殡仪馆将近一个小时。
到了殡仪馆之后,所有的事情都是管家安排的。
火化之后,一行人去了墓园。
一点半,准时下葬。
盖土的时候,小艾和西野紧紧的搀扶着浑身颤抖,不停掉眼泪的简如约。
她这个时候才懂什么叫做阴阳两隔。
“简简,爷爷肯定不希望你这样,你别哭了!”看到简如约这幅模样,小艾也跟着掉眼泪。
简如约抿了抿唇,咬着牙说,“好,我不哭!”
她不想让爷爷走的不安心,可泪腺就像是破了一样,根本不受她的控制。
葬礼结束后,人陆陆续续的离开了。
简如约站在那里没动。
小艾和西野担心她。
“你们先回去吧,我想最后和爷爷说几句话!”简如约哭的太多了,这会儿嗓子根本哑的出不了声。
她这幅样子,两人怎么放心丢下。
“我们在了停车场等你。”
简如约魂不守舍的点了点头。
下午两点,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
尽管头晕目眩,简如约还是站的笔直,“爷爷,您安心的走吧……我,我们家都会好好的!”
说完话,她沉默的看着老爷子的照片。
这些天,她想说的话已经说完了,这会儿倒不知道说什么。
良久后,简如约突然笑了一下,“爷爷,我下次来的时候希望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如果她猜的没有错,现在正有一个小生命在她的肚子里悄悄发芽。
所以,爷爷不用担心,她不会是一个人的。
简如约不是任性的小姑娘,在今天这个日子,她不想让爷爷走的不安心,即使她一直等的人都没有出现。
“爷爷,奶奶,我走了,下次再来看你们!”
或许情绪绷的太紧,简如约在回程的路上睡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人在医院。
房间很黑,如果不是窗外的路灯穿透过来的幽幽灯光,她都不知道自己身在医院。
躺在病床上愣神了一会儿,简如约才听到外面有脚步声。
很快,病房的门开了,小艾进来了。
她一打开灯,便看到了睁着眼睛的简如约,“你醒了,身体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饿不饿,要不要喝水?”
听着小艾连问了三个问题,简如约忍不住的习惯勾了一下嘴角,“我没有不舒服,不饿……想喝点水!”
简如约喝了一杯温水,才觉得身体舒服了一些。
“我这是怎么了?”
“累的!”小艾将自己拎来的食盒提了上来,对简如约说,“先吃点饭,这是我到御膳房拿的!”
“好!”
简如约其实没什么胃口,但小艾这么辛苦的忙活,她不能拂了小艾的心意。
不知道小艾心里在想什么,也没什么胃口。
两人敷衍的吃了晚饭。
饭后小艾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一些琐碎的小事,她这么反常,简如约怎么会看不出来。
“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艾抿了一下唇,笑道,“被你看出来了?”
“我又没瞎,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艾犹豫的看了一下简如约,半响后才开口,“其实有件事情我一直都在瞒着你!”
闻言,简如约的第一念头是不是小艾知道段郁承消失的原因。
可下一秒,小艾说,“我听说,简念恩的孩子被抱回了郁家。”
“什么时候?”简如约问。
“就……就今天下午!”
中午老爷子才下葬,郁家一个人都没有来,下午他们却把简念恩的孩子抱了回去,这件事情无论怎么看,都像是在针对她简如约。
简如约放在被子上的手在颤抖,可她神色微变,轻描淡写的嗤笑了一声,“小艾,以前我觉得郁家人情深,可一个梁梓琛,一个段郁承……够了!”
她缓缓的抬头,看向了小艾,“谢谢你告诉我!”
对一个人心动或许只需要几秒钟,但对一个人失望,却是日积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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