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贤夜的声音传来的时候,我立刻为之一振,紧接着就看到一道黑影从墙头外跃进来,如入无人之境。
下一刻便已经站在了我的身边,搂住了我的肩膀。
那时候,日头还没落下去,一般这时候,他都还没从外面回来,今天赶巧了?
我抬头朝他看,他也看了我一眼,没给我笑脸,也没给我安慰,显然是在生我的气。
墨贤夜有多厉害,卢昭是见识过的,所以他出现的那一刻,卢昭的气势明显弱了下去。
但是随即,他似乎想起来周围全是他的人一般,忽然挺起了腰杆,这种反应,就像是一个要饭的忽然黄袍加身,即便是穿上了龙袍,也掩饰不住他内心的胆怯与惶恐一般。
随即,他扣住了香姨的脖子,吼道:“别挑战我的底线,把卢老五给我交出来,否则我让她血溅当场。”
“卢昭,你不敢。”墨贤夜很冷静,“你要是弄死了这女人,下一刻就会被反噬,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的是你。”
“羽翼未丰就出来上蹿下跳的,云晟没有交代过你,最近一段时间夹起尾巴做人吗?”
墨贤夜越说,卢昭就越慌张,我这才意识到,卢昭叛变这才几天啊,即便是动用了无耻的手段走了捷径,他的功力也没有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现在还是不稳定阶段。
他是被卢老五压迫惯了,几乎是闻卢老五的名号就丧胆,他要尽快的赶尽杀绝,以免夜长梦多。
墨贤夜却还不打算放过他:“云晟给你吃了摄魂珠吧?”
卢昭震惊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就听墨贤夜说道:“那摄魂珠是取七七四十九具尸体的心脏置于尸油之中浸泡一百零八天,等到尸油风干,将所有心脏包裹成一团,用火炙七天七夜,然后磨成粉末,捏成药丸,再进炼丹炉炼制九九八十一天,最终得两枚摄魂珠。”
“这两枚摄魂珠,一枚给你吃下去,一枚在香姨的肚中,你们就是通过这两枚摄魂珠之间的联系,操控香姨。”
“你吞下去的那一颗为主,香姨肚子里的那一颗为辅,香姨肚子里的那一颗并没有太大的效力,最大的作用便是作为媒介寄生在香姨的肚中。”
“主珠吞下去之后,先是全身筋脉火烧火燎,心脏忽冷忽热,急剧收缩,应该是云晟帮助你压制住了摄魂珠,只要你安安稳稳的不要大动真气,等你利用香姨吸够了精气,有足够力量自己压制摄魂珠的时候,才可以运用自如,但如果没达到那种能力,大量运气的话,就很可能被摄魂珠给反噬。”
“所以,卢昭,我要是你,现在就乖乖的取出香姨肚中的摄魂珠,赶紧逃命去,否则,你应该明白接下来你身上会发生什么变故。”
“云晟……目前可还没赶回江城来,你好自为之。”
墨贤夜说完,卢昭已经捂住了心口,眼神是慌乱的,我看向墨贤夜,看着他坚毅的下巴,忽然就有点心疼他。
当年,他就是在修炼过程中,被人换了金丹导致长出了十尾,受了那么重的无妄之灾,对于这些邪门歪道,他是极度深恶痛绝吧?
卢昭精神压力大到了极点,忽然大笑起来,一把将香姨往我们这边推了过来,转身便飞奔而去。
那些被他调度过来的人,面面相觑,不战而败,简直无法置信,他们的头头就这么跑了?
卢老五冷哼一声:扶不上墙的阿斗,即便是接替了我的位置,接手了一部分我的人马,迟早也是被他败光!
以前我还很不理解卢老五,为什么卢昭跟了他那么多年,他看起来也挺信任卢昭的,门面直接让卢昭来打理,但却没有过多的教他本事,现在才明白,卢昭或许做生意是一把好手,但是心性和修炼资质可能真的没有那么好。
但奈何,这样的人心比天高,看不到自己的弱势,非得往修炼这条路上来折腾,迟早也是要后悔的。
我一把接住了香姨,香姨惊魂未定之下,紧紧的抱着我,当时我正看着墨贤夜,想要问他一句为什么不去追卢昭,放虎归山隐患太大。
可是话还没说出口,墨贤夜一把将香姨从我身上拽了过去,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我惊呼出声,刚想发火,指责他怎么能对一个‘孕妇’出手,却看到香姨手里握着一把匕首。
那把匕首寒光凛凛,刀锋特别尖锐,握在香姨的手里面,香姨此刻的眼睛透着一股猩红,虎视眈眈的看着我。
就在刚才,她就是握着这把匕首抱紧我,如果要不是墨贤夜,此刻匕首应该已经深深地陷入到我的皮肉之中了,我哪还能好端端的站在这里?
千防万防,真是防不胜防!
我这么一震惊的空档,香姨已经弹跳而起,挥起匕首,朝着我扎过来,墨贤夜上前,再次一把将她摔了出去。
我心里很痛,看着香姨诡异的身姿,明白她不是故意的,真是被控制住了,她一次次的进攻,墨贤夜一次次的对抗,却没有下死手。
我也不知道几次之后,香姨手里的匕首终于被甩了出去,整个人瘫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还傻站着干什么?回去。”墨贤夜一手捞起香姨,抬脚往前走。
我赶紧小碎步跟上,大气不敢出,闯了这么大的祸,肯定要挨训了。
等回到了店里,墨贤夜将香姨扔在沙发上,直接反手拎着我的后领子,将我抵在了墙上,冷着脸道:“我让你安稳的待在家里,你把我的话全都当耳边风了?”
“对不起。”我知道自己理亏,没有顶嘴,低头道歉。
墨贤夜却强硬的抬起我的下巴,还没消气:“不打算解释一下吗?关于卢老五?”
“卢老五没死,但只剩下魂魄,我跟他签了血契,收了他。”我言简意赅道,这事是瞒不住的。
“呵,现在懂得拉拢人脉了?”墨贤夜意味不明的嘲笑我,“卢老五那样的人,你认为你能掌控的了他?白璃,你的胆子到底有多大?想上天吗?”
卢老五的确是很难控制,我也不知道以后会怎样,会不会两年契约期未满,真的被他吞噬掉了,但是我当时也没有别的选择不是?
再者,从之前对抗卢昭的形势来看,收服卢老五,应该是利大于弊的。
“我……我只是想让自己变得强大一点罢了。”我嘴硬道。
“强大?你需要那么强大做什么?”墨贤夜这话问的好奇怪,“有我保护你,你不需要那么强大。”
“可是我总不能一直拖你后腿啊,有机会变得强大,我肯定要去尝试,我得有自保能力啊。”我解释道。
墨贤夜摇头:“我宁愿将你永远护在羽翼之下,也不愿意让你去冒险,更不想在你付出沉重代价之后,还得帮你收拾烂摊子,白璃,你乖乖的就好。”
“但是我不愿意这样。”我坚持道,“我宁愿凭自己的本事站在你的左右,与你并肩作战,即便是撞的头破血流,我也觉得值得,墨贤夜,请你尊重我的选择。”
墨贤夜气极反笑:“你这倔脾气,我该拿你怎么办?”
“罢了罢了,不管怎么说,事情已经成了定局,你自己多注意着一点,别让那家伙出什么幺蛾子,感觉到不对劲,立刻跟我说。”墨贤夜最终妥协了。
我赶紧伸手抱住他的腰,讨好的靠在他胸前:“不会有事的,有血契在,他翻不了天。”
墨贤夜没说话,估计很难苟同我的意见,但也没再泼我冷水,他反手将我搂在怀里,心疼道:“白璃,我真的很怕再把你卷进来,怕再次失去你。”
“当年你跳升仙台的时候,正是我闭关的关键时期,收到你被天雷击中的消息,你知道我当时有多绝望吗?”
“那样的绝望,有一次就够了,我再也不想有第二次。”
“不会的,我们一同努力,不会再有第二次的。”我赶紧安慰他。
墨贤夜摇头,就那么抱着我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白璃,我送你回长白山吧。”
“为什么?那地方我再也不想去了。”上一次长白山之行闹得那么狼狈,那里的人对我也不尽是友好。
墨贤夜语重心长道:“这一次我将你秘密的送回去,直接将你交到爷爷的手上,让他亲自照料你,江城这边我让云麓继续顶替你,应该能瞒天过海,等过了这阵子,形势稳定下来,我再去爷爷那里接你。”
“不要。”我用力抱住他,嘟哝道,“我走了,你体内的媚毒怎么办?”
“过了这么久,媚毒的效力已经大大降低了,我会在发作之前去找你的。”墨贤夜保证道,“跟在爷爷身边,他会教你修炼,帮助你成长,保你周全,白璃,你在江城的目标太大了,一忙起来,很多时候我很难照顾到你。”
墨贤夜之所以会做出这种决定,与我这次擅自跟卢老五缔结血契有着直接的联系,他怕我留在江城,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但是我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离开江城啊,别说香姨的事情不能就这么放任不管,就是卢老五这边,我也要慢慢的熟悉他手里的势力,最大程度的利用起来。
这么想着,我便摇头拒绝:“墨贤夜,我是不会走的,放心吧,我现在有自保能力,不会出事的。”
“你的自保能力就是依靠卢老五的魂魄吗?白璃,他是什么人你心里比我清楚,太过依靠他,迟早你会被釜底抽薪的,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墨贤夜眉头越皱越深。
我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说服他,很是烦躁:“墨贤夜,你把我一个人扔去长白山,就真的安心吗?白爷爷都被逼无奈,只能隐忍度日,你爷爷的日子又能好过到哪里去?且不说狐族以外的势力,就说你那姑姑姑父吧,他们能放过我?你这是直接将我往虎口里面推啊,反正说什么我都不会去的,你要是把我逼急了,我们就分道扬镳,你走你的康庄大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我也是被他逼急了,口不择言,说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后悔了,墨贤夜一下子捏住了我的下巴,将我的脸抬起来,满脸的怒气:“翅膀这就硬了?要跟我分道扬镳了?白璃,你对我的心到底有几分真?”
“我对你的心当然是百分百的真,但是我受不了你的专断独行,不想躲在你的羽翼之下,做一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我想站在你的身边,做你的左膀右臂,墨贤夜,不经历风雨,我怎能真正的强大起来?”我毫不示弱,“万年前你遭天谴,丢下我的时候,我那么厉害,尚且无法保全自己,而如今我什么本事都没有,又拿什么去抗争?”
“墨贤夜,你现在的状态,是不可能时时刻刻将我保护周全的,不如放手让我去飞,说不定还能成全一个不一样的我。”
我说的情真意切,眼睛一直盯着他,毫不躲闪,墨贤夜看着我,看着看着,一把将我搂进怀里,挫败道:“如果不是法力被封掉一大半,我又何惧将你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之下?我真是恨透了!”
他抱得我很紧很紧,像是要将我揉进血肉里面去,他这一声‘恨透了’,直指云晟,要不是云晟的话,他现在说不定已经飞升成仙了。
如果是我,我也恨不得将云晟生吞活剥了。
我安慰他:“我不要那样的你,那样的你会让我觉得高不可攀,墨贤夜,我们一起努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痛!”
就在我和墨贤夜深情相依的时候,沙发上的香姨忽然痛呼一声,噗通掉在了地上,蜷缩着身体,浑身不停的颤抖。
我立刻推开墨贤夜,朝着香姨走过去,香姨抖的厉害,嘴唇乌紫,压着小腹的手青筋暴起,身下有黑血流出来。
“香姨,你怎么了?”我手足无措的问道。
香姨努力挤出一句话:“送我去医院。”
“好,我现在就打120。”我说着就找手机。
墨贤夜却按住我的手,摇头:“没用,救不了了。”
“什么叫救不了了?墨贤夜你什么意思?”我不可置信的看向他。
他将我拉到一边,不让我去碰香姨,我怎么挣扎都没用。
“墨贤夜,那胎儿保不住了是不是?”我焦急的问道。
“没有什么胎儿,她根本就没有怀孕。”墨贤夜提醒道。
对,香姨肚子里怀的根本就不是什么胎儿,而是吃了摄魂珠之后,不停的吸收精气,留下的残渣积聚在她的体内形成的一种表象。
“并且,不仅仅是肚子里的东西,你香姨自己的命也保不住了。”墨贤夜补充道。
“什么?”我大惊失色,紧接着便乞求道,“墨贤夜你救救香姨,你有办法的对不对?”
“没有办法。”墨贤夜很确定,“应该是卢昭回去之后,为了保全自己,放弃你香姨了。”
“不可能的,香姨不可能就这么死的。”慌乱之中,我忽然想起了卢老五,一把抽出短鞭,冲着鸡血石吼道,“卢老五,你给我出来,你跟云晟走的那么近,应该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救香姨,你赶快告诉我。”
我不停的问,但是脑子里面静悄悄的,卢老五像是睡着了一般,没有给我任何的回答。
黑血不停的往下流,夹杂着一股难闻的腥臭味,香姨的身体开始抽搐,不停的惨叫,浑身上下的皮肤一寸一寸的皱起来,就像是有一张嘴扣在她的血管上,将她用力的吸干一般。
“墨贤夜,你救救香姨,求你救救香姨啊。”我嚎啕大哭,虽然香姨跟我的关系并没有太亲密,但是毕竟我们打过很多年的交道,赵瘸子临死前也将她托付给了我。
可是如今,我看着她的命在慢慢的陨灭,却什么都做不了。
墨贤夜心疼的将我搂进怀里,叹息道:“这是不可逆的,毕竟到现在为止,根本没有办法斩断一炉炼造出来的两颗摄魂珠的联系,主珠要抛弃副珠自保,必定是会吸收尽副珠的能量,强大自己,白璃,你要坚强一点,走这条路,一点牺牲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我要杀了卢昭,我要替香姨报仇!”我吼道。
墨贤夜拍着我的后背,应声道:“我会帮你,卢昭我迟早要收拾,你冷静一下,我们得将你香姨处理一下。”
那时候,香姨早已经断了气,整个身体干瘪漆黑,像是一根烧焦的木头,只有那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珠子用力的瞪着,死不瞑目。
墨贤夜上前,蹲下身子来,伸手将香姨的眼睛闭上,然后将一颗丹药塞进香姨的嘴里,紧接着念经超度。
香姨的身体眨眼间变成了一堆粉末,我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帮香姨的骨灰收殓,香姨这一走,就连魂魄都没留下,全部被卢昭给吞噬了。
这仇,不共戴天。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我和墨贤夜带着香姨的骨灰去了寺庙,赵瘸子的尸骨被主持留在了寺里度化,虽然香姨的魂魄没了,但是我还是希望他俩人的骨灰合在一处,也算是我对香姨最后一点补偿吧。
住持很爽快的答应了,小沙弥将香姨的骨灰拿走,墨贤夜和住持去耳室说话,我跪在大殿之中,仰首看着慈眉善目的大佛,眼泪不争气的直往下掉。
太难了,这条路真的是太难走了。
无论怎么做,怎么选择,都会有人受难,都会有人牺牲,而最先牺牲的那些人,在我眼里都是无辜的。
罪魁祸首却安然无恙的活着,兴风作浪。
这个世界上,诸如云晟、卢昭这样的人,不胜其数,我不知道自己以后还会遭遇什么,只是感到无力。
“佛祖啊,如果您真的会显灵,就让一切的罪过都让我来扛吧,不要再让那些无辜的人受伤,有什么就冲着我一个人来吧。”
我双手合十,虔诚的祷告。
等我祷告完成,耳边便响起了不轻不重的嘲讽声:“如果你真的有那个觉悟,就不会这么藏着掖着不肯将那一魄融合到自己的身体里面去,说到底,你还是怕死罢了。”
我猛地转过头去,就看到云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我的身后,她撇嘴道:“一颗七窍玲珑心,足以吸引走所有人的视线,不仅仅可以帮助墨大哥摆脱所有势力的围追堵截,还能帮助墨大哥功德圆满,可是你不愿意这么做,你最爱的,最珍惜的还是你自己的这条贱命罢了。”
“所以,还在这里假惺惺的祈祷什么呢?佛祖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被你蒙骗?白璃,你简直就是一朵不要脸的盛世白莲花,自己做了婊子,还要立起牌坊来,明明一直连累大家的就是你罢了。”
云霜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是一字一句像是一根根尖针一般往我的心头上扎,一扎一个准。
就在这个时候,我脑子里忽然又出现了卢老五的声音:“你为什么那么怕七窍玲珑心的形成呢?那东西集天地万物之精华,特别有灵气,上万年才可能轮回一次,你是它选中的幸运者,它定会帮你强大起来,真正的强大,才是你唯一的出路,不是吗?”
“畏畏缩缩,最终还是得走这条路,可是你每一次的犹豫,都会造成不可挽回的代价,你身边的人会因为你一个个不断的出事,不断的遭殃,今天是香姨,下一次,又会是谁?”
“别说了,你们都给我闭嘴,全都不准说了。”我烦躁的拍打着自己的脑袋,用力的摇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们说的似乎都很有道理。
可是心底里又有声音在告诫我,不能听,不能冲动。
“白璃,我哥回来了。”云霜忽然上前一步,弯下腰,贴着我的耳朵轻声说道,“他说,他很想你。”
云霜说着,将一个纸条塞进我的手里,直起身体嗤笑一声,然后转身朝着耳室而去。
我打开纸条,上面一个字都没有,门外忽然起了一道风,纸条瞬间化为灰烬,直朝着我鼻孔里面钻,一声铜铃响忽然撞进我的脑海里,一下子攫住了我所有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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