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强大的寒气压制着我的魂魄,像是要强行将我塞进真身里面去似的。
两股力量相冲,我被夹在中间,差点没被挤碎了。
被静置了八千多年的真身,慢慢的将我的魂魄容纳进去,身魂合一的过程,是痛苦的,煎熬的。
我强睁着眼睛,脑子里面鼓鼓胀胀的,像是海水一般在翻滚,炸裂般的疼痛。
一幕幕陌生而又熟悉的画面像是放电影一般的席卷而来,充斥着我的整个大脑。
记忆在翻滚,杂乱无章的往我脑子里塞,五花八门,慢慢的寻找着自己该有的位置。
直到温柔的声音穿透喧嚣,猛然间灌注到我的脑子里:“面似璞玉,目若琉璃,我们就叫她阿璃好不好?”
“阿璃,你要好好跟着白爷爷学本事,你是白狐一族最优秀的女子,不能让我们失望,知道吗?”
“阿璃,你父亲又咳血了,母亲要去帮你父亲抓药,乖乖听白爷爷的话。”
“阿璃,快过来,你看,那就是夜哥哥。”
“阿璃,如果有一天,我们都不能陪在你身边了,一定记住,去找夜哥哥,让夜哥哥收留你,懂吗?”
“阿璃……”
—
“夜哥哥……”
“我不是你的夜哥哥,别乱叫。”
“母亲说你是我的夜哥哥,等阿璃长大了,就会嫁给夜哥哥做媳妇儿了。”
“滚开。”
“呜呜,夜哥哥好凶。”
—
“白爷爷,阿璃再也见不到母亲了,是吗?”
“阿璃还有白爷爷,白爷爷不会丢下阿璃的。”
“……”
“阿璃想母亲的时候,就去升仙台看一看吧,或许有一天,你母亲会从升仙台上走下来,回到阿璃的身边。”
—
“再敢去见墨家小子,你就永远别回白狐一族来了!”
“想再见到你母亲,就跟墨家小子断了!”
“阿璃你太不听话了,关禁闭一周!”
“关禁闭!”
“关禁闭!”
—
“夜哥哥,以后阿璃可能再也不能来见你了。”
“你变卦了?”
“阿璃,想要母亲回来。”
“笨蛋,你母亲回不来了,就像我母亲一样,永远回不来了。”
“夜哥哥你说谎,白爷爷说只要阿璃好好修炼,就能将母亲带回来的,一定可以!”
“……”
—
“白爷爷,听说夜哥哥长出八尾,墨爷爷大摆筵席,阿璃可以过去祝贺吗?”
“阿璃在家修炼。”
“白爷爷,阿璃长出七尾了,可以宴请亲朋好友吗?”
“墨家小子闭关了,别想见他。”
“白爷爷,是不是阿璃长出八尾,就能见一见夜哥哥了?”
“阿璃若是能修炼出八尾,白爷爷做主将你许配给阿夜。”
—
“我墨贤夜,我白璃,对天发誓,生生世世,只爱彼此,永不相负。”
—
“我要去找夜哥哥,我要陪着他。”
“傻丫头,你现在去,是要给他增加负担,还是要将他暴露在敌人的视线之内?”
“白爷爷,你帮帮我,帮帮夜哥哥。”
“如果你真的想帮他,就好好修炼,他触犯的是天条,受的是天劫,只有你足够强大,才能护得了他周全。”
—
“天若渡你,跳下升仙台,你便能长出九尾。”
“放心跳吧,只要我留住你的一魄,即便天雷打下来,你的魂魄也能循着这一魄找回来,我不会让你魂飞魄散的。”
“阿璃,我们一起努力,将大哥带回来。”
—
“阿璃,你真的想好了吗?真的要跳升仙台吗?”
“白爷爷,阿璃很确定。”
“阿璃,不怕吗?”
“阿璃不怕。”
—
“白姐姐要跳升仙台啦,白姐姐要跳升仙台啦!”
“一尾哭,二尾跳,三尾四尾坟上笑……”
噼啪!
—
“阿璃不怕,有母亲在,阿璃不会有事的。”
“阿璃替母亲活下去,一定要好好活着。”
—
记忆的潮水缓缓退去,身体的疼痛卷土重来,蜷缩起身体,咬紧嘴唇,默默地承受着融合之痛。
身体的痛,远远比不上记忆之痛,一切的一切,如碎片一般的拼凑起来,渐渐地形成一条脉络。
是谁负了谁,是谁骗了谁,谁揣着魔鬼一般的心蛊惑我,谁为了我宁愿用自己的命来保住我的真身,全都清清楚楚。
我要活着!
为了我最亲最爱的人活着,为了手刃害我的人活着,为了保护我爱的人,活着!
……
目光所及之处,白毛一层一层的冒出,像是淋了春雨的小草,蹭蹭的往上长,层层叠叠的覆盖住了我的皮肤,尾椎骨猎猎的疼,有什么东西冲破皮肉冒了出来。
我躺在那里,忍受着这一切的发生,心里明白,真身找到了,记忆回来了,身魂合一之后,我便成了白狐一族真正的一份子。
我在等,等我的能力回归,等七窍玲珑心的形成,从升仙台上掉下来,是我们一早便有的计划,虽然这次是意外,我根本没有做好任何的准备,但一切还算是顺利。
就在这个时候,哗啦一声,我心中一惊,转而看去,就看到我母亲的骨架一下子全都塌了,骨头跌落在地上,瞬间全都化成了粉末。
还没等我来得及将那些骨灰捧起来,我们所在的空间,忽然动荡了起来。
外面的湖水不停的挤压着这个空间,本来亮堂堂的光线,也迅速的变暗。
下一刻,整个空间像是气球被戳破了一个洞似的,湖水涌了进来,眨眼间便吞没了整个空间。
母亲的骨灰被湖水冲散,我的身体也在湖水里翻滚,一切的发生让我措手不及,根本没有丝毫应对之策。
冰寒刺骨的湖水从耳鼻灌进来,强烈的窒息感随之而来,肉身与魂魄到底还是有差别的。
那股水浪裹挟着我,甚至让我没办法冲出湖面,肺里火辣辣的疼,慢慢的手脚都跟着没了力气。
“璃丫头,静下来,静下来就没事了。”熟悉的声音传来,引导着我。
我停止挣扎,让自己的身体随着水浪翻滚,身体反而慢慢的上升,周围也渐渐地平静下来。
直到我浮出水面,大大的喘了几口气之后,意识回拢,飘在湖中央,我才分辨出,那声音,就是之前一直呼唤我的那一个。
这道声音,跟我母亲的完全不一样,声线要高,音色要更亮一些,一听,就是一个干练的女子。
没有掉下升仙台之前,我一直怀疑这道声音的主人是我的母亲,可是现在看来,不是的。
也就是说,这悬崖下面,至少有两个女人,一个是我已经魂飞魄散的母亲,一个,就是她。
“你是谁?”我扑棱着双手,四周张望,可是除了一双双碧绿的眼睛,什么都没看到。
她一直叫我‘璃丫头’,这个称呼,是狐族的亲朋好友们给我的特殊称呼,也就是说,这个女人不仅认识我,很可能曾经也是狐族的人。
“说话啊,你到底是谁?”
“是你一直召唤我下来的,可是现在却又不肯露面,你是什么意思?耍我吗?”
我不停的问着,好一会儿,才听到她说道:“璃丫头,你怕吗?”
怕吗?
当然怕。
在一个陌生的,明知道很凶险的地方,被这么多野兽一般的眼睛盯着,谁能不怕。
但我不能怂,缓了一口气,坚定道:“不怕。”
“那你想离开这里吗?”她继续问。
我点头:“当然想。”
“我可以帮你。”她蛊惑道。
我冷笑一声:“你先告诉我你是谁,别的,我们之后再谈。”
“不相信我?”她声音里含着笑,“小丫头倒是比你母亲精明的多。”
“你到底是谁?认识我母亲是吗?”我嘴里问着,脑子里面不断的回想着当年,与我母亲同班辈的狐族成员,可是太多太多了,我根本分辨不清是哪一个。
“万年前,你母亲从悬崖上掉下来,本来应该粉身碎骨,是我保住了她的命。”女人说道,“她艰难的修炼,一步一步的恢复身体,可是八千多年前,你的身体从悬崖上掉了下来,被天雷劈得气若游丝,是你母亲将自己所有的精元注入到你的身体里,吊住了你最后一口气,并且做了结界,保你至今。”
“这寒潭水冰寒刺骨,凝住了你体内所有的法力,让你施展不开,但是一旦出了这寒潭,你体内本来属于你的,以及后来你母亲注入到你体内的所有内力修为,会在你的身体里乱窜,你需要大量的时间去运行压制它们。”
“可是,你看到这寒潭周围崖壁里面那一双双像是要吃人的眼睛了吗?”
“它们是什么,你知道吗?”
我震惊于女人的话语,但还是整理了一下心情,回答道:“这些,应该都是以前跳升仙台没有成功,掉下来的比较强大的生魂吧?”
从升仙台上跳下来的生魂,数量肯定远远不止这些,而能在这里生存下来的,应该都是其中特别强大的,至于那些弱小的生魂,可能都被它们吞噬了吧?
但女人否定了我的说法:“从古至今,从上面落下来的生魂,无论是主动跳升仙台的,还是失足落下来的,除了我、你母亲以及你,全都早已经魂飞魄散,而如今,也不过只剩下你与我。”
“那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其实猜测这些是强大的生魂的时候,我倒没现在这么紧张。
人,总是对未知事物要更恐惧一点。
女人冷笑一声:“它们……来自地狱。”
我当即便愣住了,再次看向那些碧绿的眼睛,心里扑通扑通乱跳,如果这些东西是来自地狱的话,那这里,岂不就是地狱?
但转念一想,不对,我的思维完全被她牵着走,如果她是骗我的呢?
“璃丫头,别质疑我是否是坏人,我可以确定的告诉你,我是值得你帮助的人。”她好像能看透我的心思似的,继续说道,“如今,在这深渊之下,我们俩是相依为命的关系,你帮我,也是在帮你自己。”
“那你先告诉我,你需要我帮你做什么?”我问。
“这些来自地狱的家伙,是用来看守我的,我需要你帮助我引开它们,我才有机会冲破封印。”她说道,“机会很渺茫,但我们必须要试一试,否则,我们俩都只能被困在这里,生生世世,甚至于魂飞魄散。”
“你把我当猎物,把我抛出去,引诱这些家伙追杀,很可能我就是那喂狗的肉包子,一去便死无葬身之地,而你,能否逃出去,对你的生命都没有任何威胁,你这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响。”我当即便要回绝。
“你说的对,踏出这一步,很可能什么收获都没有,却要付出惨痛的代价,但不踏出这一步,我们终将被毁灭。”女人根本不避讳这些,“璃丫头,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
“你也说了,我一旦脱离这寒潭,身体里面的内力修为我短时间内根本压制不住,明知道这样还要冲出去,这不是找死吗?”我嗤笑道。
“我可以帮你啊。”她说道,“你是我唯一的希望,我怎么可能轻易的让你去赴死,璃丫头,我们是拴在一根线的蚂蚱,你是头,我是尾,丢了你,我也元气大伤,再等来另一个你,我得等到猴年马月?”
她说的很诚恳,利益关系一点一点的分析给我听,我的心慢慢的倾斜。
但这毕竟关乎到生死,我现在不想死。
斟酌了一下,我才质问道:“你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你是谁?如果你是魔鬼,我把你放出去,岂不是助纣为虐?”
“小丫头片子,心眼忒多。”她笑道,“你很喜欢阿夜,对吧?”
阿夜,墨贤夜……
她不这么说,我根本不敢往那方面想,她一提,我顿时意识到,我想来想去,几乎将狐族所有女性翻了个遍,却唯独忘了一个人。
我惊呼道:“难道你是……”
“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她没让我说完,截了我的话头,“当年我的任性,让心存歹毒之人有了可乘之机,他将我镇压在这悬崖之下,以地狱黑暗之力困住我,万余年的禁锢,我受够了,我要出去!”
她的语气里面带着一股狰狞,不是恨到了极处,根本发不出这样的声音。
我咬了咬嘴唇,鼓足勇气道:“好,我答应你,但我跟你一样,想要成功的逃出这里,我们只能赢,不能输。”
“闭上眼睛,放空自己,放心的把自己完完全全的交到我手中。”她说道。
我只能照着她说的去做。
闭上眼睛之后,便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下沉,寒潭的水重新包裹住了我,只剩下鼻子露在外面呼吸。
寒气不停的朝着我身体里面侵入,将身体里所有的力量朝着丹田运去,紧接着,像是有一只手,从我的丹田之上缓缓地往下压,一点一点的将里面的内力送到我的四肢百骸去,与我的血脉融成一体。
身体慢慢的热了起来,即使在这寒潭之中,我还是感觉到了那股热流,跌宕着我的血脉,我的神经。
之前冒出来又褪下去的白毛,重新覆盖住了我的身体,蜷缩起来的身体,慢慢的幻化成狐形,一条一条雪白的狐尾,随着水流摇曳。
一条,两条,三条……
整整八条,不多不少,那是我跳下升仙台的时候,已经修炼出来的。
八条狐尾重新现出原形,就足以说明,我的修为回来了。
我猛地睁开眼睛,破出水面,狐身立刻恢复人身,目光所及之处,就看到原本隐于崖壁之中的那些眼睛,露了出来。
那一双双眼睛的后面,牵连着一具具黑黝黝的兽身,体格之大,虎豹不及。
“这都是些什么怪物?”我问道。
女人问我:“忘川河听说过吗?”
“这么著名的地方,我怎么会没听说过?”我反问。
“人死之后,魂魄进入鬼门关,上了黄泉路,黄泉路的尽头,便是忘川河,忘川河上有奈何桥,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才真正一脚踏入了冥府,不是所有的魂魄都能渡过奈何桥,渡不过去的魂魄,无法投胎的孤魂野鬼,尽数投入忘川河中。”
“这些带着冤屈、含着怨气、包藏着祸心的魂魄,最终被忘川河内的蛇鼠虫兽吞入腹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无尽的魂魄造就出一批一批的罪恶之兽。”
“它们被选拔出来,经过系统的训练,成为幽冥之界的一批精兵,受幽冥之界的管制,为幽冥之界办事,是为冥兽。”
“它们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但如今,它们就生生的杵在我们的眼前,璃丫头,你懂这是为什么吗?”
“因为害你的人,与幽冥之界管理这些冥兽的人勾结在了一起。”我笃定道。
“对,就是勾结。”她说道,“狐族的恩怨,却牵扯到了幽冥之界,听起来匪夷所思,但却的的确确发生了,狐族的万年大劫就要来临了,一旦顶不住,便会成为一个突破口,撕裂开来,一点一点的渗透,璃丫头,到时候是怎样的生灵涂炭,我们无法想象。”
我倒抽一口凉气,太阳穴突突直跳:“伯母,那我现在就要冲出去吗?”
“你叫我什么?”她问道,语气里带着诧异。
我笑道:“难道我不应该叫你伯母吗?”
“小丫头片子。”她笑了,声音特别清脆,继而问我,“璃丫头,你对阿夜对你的感情,有几分把握?”
“十分。”我斩钉截铁,“我就是他的全部。”
“那你觉得,你从升仙台上掉下来,他会不会发狂?会不会为了你,也跳一次升仙台?”她问。
我摇头:“他会,但周围的人不会允许他这么做,现在这个时候,他应该是在被关禁闭。”
狐族再也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了,我现在有点不敢想象,从我从升仙台上掉下来之后,上面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墨贤夜会疯,白爷爷会疯,一众人各怀鬼胎,但唯独一个人,他能在第一时间内镇定下来,掌控住全局。
他就是墨爷爷。
如果连他都压制不住的话,那么,狐族现在肯定是一片混乱,接下来,一直虎视眈眈的黄仙一族,绝对会动手。
一切我都能想象得到,但有一个人,我现在却摸不清他会是什么反应,那人就是云晟。
我从升仙台上掉下来,是因为云晟送来的那套纸扎,纸扎是白爷爷昨夜亲自检查过的,并且一夜都有多人看守,绝对不会出问题。
可那些纸扎燃烧起来,法力成效之后,却直接指向了我,灵童勾我魂魄,是要将我带去哪里?
它们为什么会勾我魂魄?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一整套的纸扎,原本就不是为了祭奠我母亲扎的,一开始就是针对我而扎的。
所以,这套纸扎的某个位置,肯定是写着我的生辰八字的。
云晟知道这些吗?
这一切是他在主谋,还是另有乾坤?
我从升仙台上刚掉下来的时候,他有拼尽全力想要将我拽回去,这是不是说明,他其实不想我死?
还是不想黄琬婷死?
对了,黄琬婷呢?
我想的有些出神,女声又响起:“咱们再等等。”
“等什么?”我问道,“等墨贤夜跳升仙台吗?他可是你亲儿子,以他现在的情况,跳升仙台不是找死?你舍得?”
“你舍得,我舍不得,我宁愿自己死,也不想他再出事。”
女人轻笑一声,道:“璃丫头,你低估了爱情的力量。”
“为什么一定要他跳?”我心中有些不快,但还是忍住怒气问道。
“因为他跳,必定不会成功,会有天罚,天雷滚滚之际,才会有亮光透进来。”女人解释道,“幽冥之界出来的东西,都是见不得光的,这些可怜虫,只能躲在幽暗的深渊里作威作福。”
“到时候,你从这寒潭一跃而起,攀上岩壁,迅速的往上窜,将这些冥兽带离,带进光线中去,伺机反杀。”
“如果无法得手,立刻落回寒潭中来,进行下一次的出击。”
我皱起了眉头:“这太难了,即便是真的有天罚,也不会持续很久,这些冥兽有九头之多,让我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全部反杀,简直是天方夜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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