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人顶多也只是一丁点的心魔罢了,而我有的,却是真真正正的魔性,是集合了白犼与尸犼,以及吸纳的所有阴煞之气聚集起来的魔性。
它们庞大而又可怖,堆积在我的身体里,不断的被压缩再压缩,一旦锁住它们的阀门被冲破,我便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我了。
六角铜铃声还在响,以我现在的法力,控铃的人不可能是云晟,他对我没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应该是墨雁平。
但是……
我用力的甩头,想要调整自己,想要静下来思考,但是没办法,那六角铜铃声如影随形。
我咬舌头,想让疼痛感刺激自己,让自己冷静下来。
可不管我怎么做,都没有效果,最后我实在没办法了,想要一头朝着旁边的桌子上撞去,流血了,痛了,就清醒了。
“啾啾,啾啾。”就在我想以自残来保持清醒的时候,两声稚嫩的叫声一下子窜入我的耳朵。
我猛地回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言蹊已经转到了我这边,眨巴着狭长的眼睛盯着我。
我看向他的时候,他又冲我叫了两声,歪着小脑袋,似乎在问:“妈妈,你怎么了?”
看着他那样子,我瞬间冷静了下来,六角铜铃声还在响,但是却并没有像之前对我的影响大了。
我接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身体里的那股躁动终于慢慢的被压制了下去。
这会子我才慢慢的明白过来,曾经云晟用六角铜铃控制我的办法,其实早已经在我努力剧增之后失效了,这也是为什么,这段时间他一直没用的原因。
随着我的内力不断的增强,别说是云晟,就连墨雁平也没那么大的能力,仅靠着一把六角铜铃来控制我了。
而我之所以会像刚才那样躁动不可控制,是因为心理问题。
我已经被这六角铜铃吓怕了,再加上我知道自己身体里的魔性有时候不受控制,所以一被刺激,首先自己乱了阵脚。
言蹊又冲着我叫了两声:“啾啾。”
我揉了揉太阳穴,走过去,蹲下身来,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他立刻黏了上来,我没忍住,一把将他从竹篮里面抱了上来,搂进怀里。
他立刻亲昵的在我怀里拱了拱,那一刻,我忽然就有了一种想要带他走,带他离开这里的冲动。
就在这个时候,铜铃声忽然被无限放大,我的太阳穴突突的跳,怀里的言蹊忽然痛苦的啾啾直叫,我惊得赶紧将他放回竹篮里面。
竹篮微微下沉,温泉水包裹住了言蹊,他在水里翻滚了几下,安静了下来。
我憋足了一口气,厌烦了这苍蝇似的铜铃声,对方在发现这铜铃声对我的控制效果并不大的时候,明显加大了内力。
虽然我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但是言蹊受不住。
我叹了口气,终究还是不行的,言蹊太小了,他需要成长,需要修炼,才能完全适应外界的生活,才能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社会中立足下去。
而我陪在他的身边,弊远远大于利,外界的危险就不必说了,就说我自己本身,如果哪一天一个没控制住,发起疯来,我真的害怕自己会伤到言蹊。
我将思绪从言蹊的身上抽回来,手一抖,我的六角铜铃已经出现在手中。
这把六角铜铃一直都没用过,白爷爷本来是期待我能用这把六角铜铃和白奶奶的九尾接管整个狐族做大族长的,但我没有按照他的意思去做。
我凝起内力,试着将内力注入到六角铜铃中去,然后晃动,加速,再加速。
渐渐的,我的铜铃声盖过了对方的铜铃声,对方似乎感应到了我的铜铃声中藏着的戾气,最终撤了。
那一夜,我握着六角铜铃,看着温泉里面的言蹊,想了很多很多。
我看着他不时的发作,看着他眨巴着眼睛看着我,啾啾的叫,看着他因为累极睡着,我的心情也随着他的一静一动而不停的变化,直到天亮。
九姑来给我送早饭的时候,我就跟她说,我想出去一趟,让她帮我照看言蹊。
“你去哪?”九姑赶紧问道。
我也不瞒她:“我想去蛇族那边看看,毕竟龙脉跟他们蛇族的关联最紧密,看看他们有什么部署与突破。”
“现在五大仙家合作很紧密,蛇族那边有任何事情都是跟我们这边商量的,但目前,好像没有任何动静。”九姑说道。
我没作声,九姑转而又说道:“但是你想去就出去转一转,老闷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去吧去吧。”
“谢谢九姑。”我说完便出去了。
正如九姑所说,我憋闷的太久了,需要一点新鲜空气来换换我的脑子。
我出了山洞之后,并没有立刻去蛇族,而是朝着后山走去。
即便斗篷男已经跟我说的很清楚了,但是我还是想去龙头香那边看看。
我记得上次我靠近龙头香的时候,就有一种被魇住的感觉,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龙头香下镇压着东西,但是现在想来,上次我会有那样的反应,多少是跟镇妖塔有关。
也就是说,那个时候,镇妖塔里面封印着的魔君,其实已经有所动作了,龙头香对他的影响已经大不如前。
人总是这样,一旦有了念想,便容易铤而走险,我来后山,其实本质上就是希冀着,或许我再次站在龙头香前,能感应到我女儿的存在。
可是我还没靠近龙头香,便被守香人拦了下来,说是龙头香现在被明令禁止靠近了。
“叔,求你通融通融,就让我上去看一眼,之后就立刻离开,可以吗?”我双手合十拜托道。
之前守着龙头香的是我们狐族的人,而这一次守着的,却是蛇族那边的人,守香人也换了。
对方也是很为难:“你也知道龙头香灭了,点不燃不说,还发生了异象,现在上去你要是出了事,我可担待不起,你要是真的非得上去啊,就去找我们代理族长说说,她点头了,我立刻放行。”
话说到这份上,我也不想为难人家,就打算先去蛇族找柳如凤。
柳如凤看到我来,依然很热情,领着我去大厅坐下,笑眯眯的说道:“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快来找我。”
“我没办法了,我快被折磨的发疯了。”我很认真的看着她说道,“我不怕动乱,不怕争斗,最怕的就是这样一点突破口都没有,感觉整个长白山都死气沉沉的。”
“突破口在龙头香,但我们干预不了。”柳如凤说道。
“龙脉跟蛇族的关联最密切,如果你们都没有一丁点的办法的话,那我们是真的很被动,只能等着任人宰割了。”我失望道。
两人沉默了一会,我站起来说道:“柳姨,我想去龙头香上看看,行吗?”
“上面很危险,暂时还是不要去的好。”柳如凤说道。
“柳姨,求你。”我央求道,“关于龙头香下面镇压的东西以及凤凰涅槃的事情,我全都很清楚,我只求能再近距离的靠近她,感应她一次,柳姨,求你成全我。”
柳如凤沉吟半晌,忽然问我:“丫头,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那我问你,你舍得下吗?”
“舍不下又有什么办法呢?一切还不是只能听天由命?”我反问她。
“这世上的事儿啊,想要十全十美真的是太难了,有时候为了民族大义,牺牲是必定会有的,丫头,都是做母亲的人,此刻,我可以对你说一句,我对你,感同身受。”柳如凤狭长的眼睛满含深意的看着我,让我瞬间觉得不对劲。
这话,似乎话里有话。
好一会儿我才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柳易他……”
“这件事情,我连你墨爷爷都没有说,我一直等着能跟你聊聊的时机。”柳如凤扫了一眼大厅里面的人,那些手下识趣的下去了,顺便还带上了门。
大厅里面一下子暗了下来,柳如凤拉着我的手进去耳室,带着我坐下之后,给我倒了杯茶。
她似乎也在犹豫着到底要不要跟我说,那时候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之前蛇族族长猝然离世本就奇怪,后来柳易趁着蛇族内乱消失了,柳如凤一番镇压,现在总算已经稳定住了蛇族的形势,按道理来说,柳易这个时候应该是带着金印回来,经由柳如凤的辅佐,接手族长的位置的。
但是没有,至今柳易还是杳无音信,这里面必定另有乾坤。
“丫头,接下来我所说的这件事情,很重要,无论最后我们能否达成一致,你首先得发誓,不会将这件事情说出去。”柳如凤最终说道。
我点头,竖起一只手道:“我白璃发誓,如果说出去,天打……”
“算了算了,不要你发这种毒誓。”柳如凤一下子将我的手拍下去,说道。
她顿了顿,终于进入话题:“蛇族的分布是五大仙族之中最广的,几乎是世界各地都有我们的身影,并且种类繁多,各大分支也是数不胜数,更重要的是,我们是龙族的后裔。”
“蛇大为蟒,蟒大为蚺,蚺大为蛟,蛟大为龙,这是我们蛇族修炼演变的整个过程,大江有大龙,小河有小蛟,就连一方水井里面,可能都有咱们蛇族的大蚺在镇守,这是我们蛇族的责任。”
“你也说,蛇族与龙脉关系密切,就是这个原因,保护龙脉,是我们蛇族生来便被赋予的责任,而作为长白山蛇族主脉,守护长白山龙脉,便是我们这一脉的最大责任。”
“所有人都知道,金印是蛇族族长传承的标志,但是却嫌少有人知道,伴随着金印传承的,还有一把斩龙刀。”
“斩龙刀?是惩治蛇族叛乱分子用的吗?”我还从来没听说过这东西。
柳如凤摆手,说道:“不是惩治叛乱分子的,斩龙刀是守护龙脉的法器,关键时刻,也是截断龙脉的唯一武器。”
“截断龙脉?”我有些不可置信的盯着柳如凤,“龙脉截断,那整个龙脉上的所有生灵岂不是都会受到荼毒?”
柳如凤点头:“对,这是饮鸩止渴,自断龙脉,截住罪恶的源头,如果短时间内不能将源头治理好,整条龙脉都会瘫痪掉,后果不堪设想。”
“但是你也知道,现在龙头香已经灭了,下面镇压着的东西要出来,而镇压这东西的,不仅仅是靠龙头香的法力,那是远远不够的,主要法力还是来自于龙脉的地灵之气。”
“现在我们堵是堵不住的,只有让那东西爆发出来,才能找机会将它一举歼灭,斩断龙脉,不让地灵之气继续供给,等到龙头香的法力被消耗掉,一切才可能爆发。”
柳如凤的方案,其实最终的目的,跟斗篷男是一致的,他们都是赞成让魔君冲破镇妖塔,让他作乱,等待天界的惩治。
我低着头,再三的斟酌,最后问道:“柳易现在就是在为斩断龙脉做准备吗?”
柳如凤刚刚跟我所说的‘感同身受’就是这个意思吧,当我们走上这条路之后,我可能不得不舍弃凤仪,而柳易很可能也顶不住,我们都可能失去我们的骨肉。
“柳易这孩子太稚嫩了,他爷爷却又最看重他,临终之前委以重任,就是以防长白山走到今天这一步。”
“可柳易,一,拔不起斩龙刀,二,很可能顶不住龙脉的反噬,斩不断龙脉,反而激起不好的结果,所以我们一直没办法下手。”
“其实之前我就想去找你,想跟你商量这件事情,但是你刚刚做了母亲,我实在是不忍,却没想到今天你却自己来了,所以,我还是忍不住想跟你说道说道。”
“可……我能帮上什么忙呢?”我还是有点不解,“关键是在柳易身上吧?”
柳如凤盯着我也不说话,似乎难以启齿,我在她的眼神中逐渐会过意来:“你是想借助七窍玲珑心的威力?”
“对。”柳如凤说道,“丫头,只有你能帮柳易了。”
我当时就有点乱,这个决定很难做,斩断龙脉可不是玩儿的,我觉得这件事情我一个人做不了主,再者,斩断龙脉的结局只有两个,一个是不成功,反噬我们自己与整条龙脉,另一个就是成功了,放出魔君,而等待涅槃的凤凰精灵很可能就借助着魔君的魔力成功涅槃,可是在这种环境之中重生的凤凰,不用想也知道是坏的,终将成为魔君的爪牙。
那凤仪……
凤仪会恨我吧,她终将会成为众人口中的不祥之物、妖怪,她的一辈子可就真的毁了。
而促成这一切的,是我,是她的亲生母亲!
柳如凤伸手搂了搂我的肩膀,说道:“你想去龙头香那边,我会跟手下打声招呼,你随时去都可以,但是要注意自己的安全,至于斩龙脉的事情,我理解你的心情,这的确很难做决定,就是当初柳易……我也挣扎了好久。”
“丫头,你有选择的权利,没有人有权利逼迫你用你的肩膀去扛起这件事情,我们还会有别的办法的,只不过……只不过这是一条效果最好的捷径罢了。”
“你回去吧,回去好好想想再说。”
柳如凤的情绪也很激动,她其实是一个好人,对我也格外的亲近一些,龙头香灭掉的事情已经持续这么久了,她能憋到今天才跟我说,已经很不容易了。
可让我一下子下定决心也很难,我站起来,告别柳如凤,回去一路上像是丢了魂似的,整个人都不知道往哪走。
我想去龙头香那边,可是却忽然觉得自己没办法再面对凤仪了,我想回山洞去,可是又怕自己忍不住想跟九姑倾诉,最后我就坐在林间的大石头上,双手捂着脸,不断的分析纠结。
猛然间,我就想起了墨雁平的话,他一直就说,我跟他们是一类人,我终究会去找他的。
那个时候我对他的自信嗤之以鼻,而现在才意识到,他的自信是有原因的。
如果现在我去找他,跟他站在统一战线上的话,向冥界,向人间伸出恶魔之手,兴许,我还能保住凤仪。
事到如今,本质上就是要我做选择,在良知与骨肉之间做选择,选择了良知,就要丢弃亲生骨肉,选择了凤仪,从此我便真的入了魔……
……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跌跌撞撞的回到山洞里面的,那个时候天已经黑了,进入山洞之后,一眼看见墨爷爷、九姑乃至墨贤臻他们都在。
这么多天,山洞里面从来没有这样热闹过,他们全都围在温泉边上,我的心顿时一惊,下意识的冲过去。
“白璃……你,你回来啦。”九姑结巴着说道。
而我看着温泉池里,正在施法的巫医,整颗心都拧了起来,一把抓住九姑,大声质问:“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白璃,你冷静一点,你不要这样,听我说。”九姑按着我,将我拖上岸去,压在椅子上。
我直摇头,痛苦的喊叫着:“言蹊怎么了?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温泉池里,竹篮上,言蹊静静的躺着,浑身都是血,大片大片的黑色狐毛脱落,看起来就像是被开水烫过了的鸡一般。
我甚至不敢上前去确定他的生死。
我没办法原谅自己,我不应该离开他的,我就应该寸步不离的守着他!
“白璃,言蹊没事,相信我,他一会就能醒来。”九姑保证道,“你离开之后,他一共发作了三次,第三次尤为厉害,浑身发烫,像是要烧起来一般,身上的血是因为痛苦,自己挠出来的,掉了的毛……”
“咱们再等等,这或许也是一个进化过程。”
九姑最后一句话转了口锋,但我明白,这可能是单纯的进化,也可能就是言蹊跟凤仪的心灵感应,凤仪在不断的进化,等待跟着那只该死的凤凰精灵涅槃,而她的涅槃过程,也是言蹊的进化过程。
就在这个时候,温泉池里一下子又乱了起来,一声声‘啾啾’的叫声痛苦不堪。
我一把推开九姑,冲上前去,看着言蹊在竹篮里面翻滚,浑身的狐毛不停的脱落,四根小小的尖牙龇着,四只小爪子无助的扒在竹篮的边缘。
他的小眼睛里面充着血色,扬起小脸盯着我,我再也忍不住了,冲进温泉里,连同竹篮一起把他搂在怀里。
他一把抓住了我的衣服,狐爪穿透衣服勾住我的皮肉,鲜血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我能感受到他浑身的颤栗,感受到他的无助可怜,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连巫医也没办法减轻他的痛苦,他只有我,只有我这个母亲可以给他安全感。
而凤仪,什么都没有。
整个过程持续的时间不算长,最后他累晕在我的怀里,时不时的发出轻微的‘啾啾’声,就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的小孩子在梦中呓语一般。
我抱着他待在温泉里,一手轻轻地抚着他已经不剩几根狐毛的身体,用自己的衣服将他裹住。
这样被折磨下去,言蹊顶得住,我感觉我已经顶不住了,再加上我身体里的魔性,之前墨雁平企图用六角铜铃控制我,没有成功,谁知道下一次他还有没有别的办法激发出我的魔性?
我似乎没有退路了,必须做出最终的选择。
“把他抱回去吧。”巫医忽然说道。
墨爷爷赶紧问:“还请详说。”
“小小少爷已经成功进化出两尾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今夜他就会蜕皮幻化人形,这个过程对于他来说是一个质的飞跃,我得为他配一点药物。”巫医语气里面带着激动。
墨爷爷一拍大腿,喜形于色:“我就说这孩子将来必成大器,之前我给他摸骨就摸出来了,这才几天就能幻化人形,比阿夜小时候厉害多了,走,回去,璃丫头,终于可以回去了!”
我茫然的看着墨爷爷,看着周围人多日来终于有了笑脸,我忽然意识到,言蹊不仅仅有我,还有这么一大家子在爱他,守护他,我完全可以放心的将他交给墨爷爷。
而我,也应该去做我该做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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