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钟佐其实和当初听到祁政死亡时一样,没什么感觉。
但或许是“死而复生”让人太意外,也或许是心跳毫无预兆地漏了一拍让人太在意,身体不由自主就停了,直到被某人扑过来抱着,他才回神。
身后的人紧贴着他,气息热乎乎地喷在颈窝,耳边偶尔撞入一声压抑的哽咽,混杂着无助的泪水味。钟佐抬起的手顿了一下,冷淡道:“你先放开我。”
祁政搂紧他:“不放。”
钟佐道:“我数三个数,再不放,我打到你放为止。”
那你打死我好了!
祁政下意识就想回这一句,但话到嘴边,强烈的求生欲千钧一发之际拉住了他,让他觉得小佐可能真会那么干。他只能又蹭两下,恋恋不舍地松开手,接着一抬胳膊,把小佐的面具摘了下来。
钟佐没有在意,继续往里走。
拜高学费所赐,匿名大学的宿舍条件还算舒适。
公寓一室一厅,设有阳台和卫浴。客厅摆着单人沙发组,桌上放着小巧的绿植,浅色调配在一起很有文艺范儿。钟佐从冰箱里拎出两罐饮料,递给他一罐,走到沙发上坐下了。
祁政挑了离他最近的位置,拖着小沙发往他那边挪了挪。
可能出事前他最想回到的便是爱人的身边,导致醒后唯一能记住的就是小佐,坚持复健也是想尽快找到人。那时他在陌生的地方醒来,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心头的茫然一直萦绕不散,总觉得不踏实,如今找到人,那些不安顿时落了地。
他忍不住拉过钟佐的手,贪恋地握住。
钟佐没有挣开,慢条斯理地喝了几口饮料,把这事快速过一遍,问道:“你的名字?”
祁政道:“穆文昊。”
钟佐道:“以前的。”
祁政道:“忘了。”
钟佐道:“以前是干什么的?”
祁政道:“忘了。”
钟佐道:“那你记得什么?”
祁政道:“我只记得你,记得我求过婚,你同意了。”
他认真想了想:“哦,我还记得告白的时候,好像拉着你转了好几圈操场,是么?”
钟佐点了点头。
他刚才有那么一刻疑心过那段话是不是从黑狮队里传出来的,但又觉得太巧合,听到这里便知道果然是他想多了,因为告白的事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
“你信了么?”祁政看着他,“要是还不信,我身上有家传的胎记,我脱衣服给你看。”
钟佐道:“不用,我信。”
他想起了在监狱里遇见的丢儿子的狱友,那时他就推测过祁政是从第五星系逃过来的,看来祁政出事时恰好被家人找到。
祁政看看他这平静的反应,心里一沉,忍着不安道:“我有个问题,咱们之前分手了么?”
钟佐道:“没有。”
他说完见这小子双眼一亮,诡异地知道要往他身上扑,及时开口:“你给我坐好。”
祁政停住,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钟佐道:“我是x型进化者,不好意思,变回去了。”
祁政眨眨眼,瞬间在心里“卧槽”了一声。
不知为何,他根本不用问“变回去”是什么意思,本能地便知道这话代表着什么。
钟佐继续道:“魏和光我帮你宰了,不客气。”
祁政压根不记得那什么和光,更不在意他是死是活,默默思考一下,说道:“你答应过我的求婚,不能反悔,我可以等到你想结婚的时候结。”
顿了顿,他补充道,“我不会强迫你做你不喜欢的事。”
过了一秒,他再次补充,“反正你不同意,我也会跟着你。”
钟佐瞬间想起当年在孤儿院被这倒霉孩子缠着的事,有一点点不爽,但又知道如果不同意,这二货会整出更多的麻烦,便道:“行。”
祁政呼吸一紧,想也不想便扑了过去,察觉他要挣开,低声道:“别动,让我……让我抱抱,就一会儿,我很想你。”
钟佐被温热的气息围着,避无可避。
下一刻,耳垂传来柔软的触感,蜻蜓点水似的,心脏突然没由来地抽了一下,但这太快了,快得他都没觉出是什么感觉,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说道:“你差不多可以了。”
祁政又抱了一把,勉强抚平激动的心情,放开他坐回去,开始得寸进尺:“我今晚和你睡。”
钟佐道:“我今晚不睡。”
祁政道:“那明晚。”
钟佐道:“不行。”
祁政暂时略过这个话题,灵光一闪道:“你既然不睡,咱们去看日出吧!”
钟佐沉默地盯着他。
祁政莫名觉得可能会被打,往后挪了挪,刚要再换一个话题,只听门铃响了起来。钟佐收回视线,戴上面具去开门,发现是蓝鸿宇他们。
蓝鸿宇几人的时差没倒过来,自然不困,便来找他玩了。
他们先后进门,发现脑残粉竟然这么快就找上门了,看了他一眼。
祁政立刻绷直腰板。
半南看看他这理直气壮、死不悔改的模样,忍着打他的冲动,试图和他讲道理:“追星就追星,别给自己加那么多戏。”
祁政摸不准他们是什么关系,这次没有冲动地吼出来,而是看向钟佐。
钟佐走回去坐好,坦然道:“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未婚夫。”
众人:“……”
几人异口同声:“什么?”
总不能是被脑残粉威胁了吧?
“他受伤失忆,脸也被修过,导致我没有认出来,”钟佐简单道,“总之他以前向我求过婚,我同意了。”
众人:“……”
房间死寂了一瞬,紧接着几个人以一种更加震惊的语气道:“——什么?!”
祁政终于扬眉吐气,看着他们教育道:“都听见了吧?以后少在我面前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人又不是你们的,整天瞎意-淫什么?空虚寂寞冷你们找别人去啊,别挑有主的。”
众人:“……”
一直到天际泛白他们去食堂吃东西,锁风和半南都没能从巨大的打击中恢复。
他们虽然理智上知道和主人不太可能,但受契约的影响,心里都曾隐蔽地期待过一段恋情,谁知竟突然蹦出这么一个玩意儿,难受来得简直猝不及防,好在他们的激素期即将过去,到时估计就没事了。
副官在楼下等到现在,见少爷出来,把他拉到一边询问结果。
祁政挺起胸口:“我们相认了。”
副官道:“他对你的脸发表看法了么?”
祁政道:“没有。”
副官觉得将军可以在那边松口气了,暗道一会儿给某人回复,嘴上问道:“你有什么打算?是带着他回家还是陪他上学?”
祁政道:“必然是陪他上学。”
x型进化者,小佐绝不会为他改主意。
副官提醒道:“今天招生期最后一天,外面已经排了挺长的队了。”
祁政瞬间又想“卧槽”一声,和钟佐打声招呼,出门买了面具戴上,开始排队报名,等轮到他的时候,不等对方问,便主动道:“我叫十三老公。”
阿十三同学这两天太火,工作人员都听说过他的名字,直接告诉他不行,得改。
祁政道:“可我就是他老公。”
工作人员道:“那也不行,换。”
祁政道:“十三男人。”
工作人员道:“……有什么区别吗?”
祁政道:“这是‘十三岁真男人’的意思。”
工作人员冷酷无情:“换!”
祁政不太高兴,说道:“三十阿总行吧。”
学校没规定不能用情侣号,工作人员这次同意了。
祁政于是心满意足,继续办其他手续。
钟佐一行人早已迈进食堂。
半南和锁风大概是有事想聊,示意钟佐坐着就行,一起去为他拿吃的。辰哥和二代们也都去挑喜欢的食物,蓝鸿宇让他们顺便给自己带,陪钟佐找地方坐下,笑着问:“那个就是你说的恋人?”
钟佐道:“嗯。”
蓝鸿宇道:“很神奇啊,你们谈了七年恋爱,他哪怕换了一张脸,你应该也能认得出吧?”
钟佐平静道:“我忘了。”
人性流失后,他完全不记得对方给他的感觉,连大概发生的事都不太记得,就算偶尔回忆起某些片段,也像是在看别人的故事,更别提是两年后的现在。
蓝鸿宇笑眯眯地道:“我懂了,你是x型进化者。”
自从看完钟佐的资料,他就在思考溪林人当年找钟佐合作的原因,想来想去,再结合钟佐的性格,便做了一个猜测,如今得到了证实。
他又加了一句:“你曾经被矫正过吧。”
他用的是陈述语气,基本不需要反驳,钟佐连点头都懒得给他。
蓝鸿宇也没非要得到确切的答案,笑道:“我听说你们这种人永远有目标,你上了学,下一步想干什么?”
钟佐纠正他:“我还没有上学。”
蓝鸿宇道:“那开学后呢?”
“这取决于我的兴趣能维持多久,”钟佐看着他,“别绕圈,想干什么?”
蓝鸿宇道:“我在想,这里的条件那么得天独厚,资源浪费掉太可惜了。”
钟佐道:“调皮。”
“得天独厚”是指这里有那么多被外界认可的预备佣兵。
他们如果开个佣兵公司,在匿名大学上满四年的话,能近水楼台地招到不少人。然而目前的问题是……他们昨天才刚把人家废了,还是在众目睽睽下,战斗系的人估计宰他们的心都有了。
蓝鸿宇笑了笑,没等开口,便见旁边过来两个人,其中一个是他们第一天遇见的海川,另一位是陌生人,面具的代号为“西红柿”。
海川笑着与他们打声招呼,在附近坐下,介绍了西红柿:“这位是学生会宣传部的部长,再开学上大三。”
“你们好,”西红柿明显对他们很感兴趣,语气激动,“视频我看了,厉害啊兄弟!”
钟佐道:“还好。”
“什么还好?那是相当好!”西红柿道,“真是给我们出了一口恶气!你们都不知道他们有多恶心!”
西红柿怨念已久,“噼里啪啦”说起他们的血泪史。
学校虽然有铁律,但只要办法得当,要钻漏洞还是很容易的,何况匿名大学是开放式的学校,在本地也算是一处旅游景点,平时能看见不少游客。他们之前就想过一个主意,找朋友乔装打扮进入宿舍楼,换上他们的面具和校服,他们则穿上朋友的衣服一起出门玩,靠着朋友打掩护,见到想见的同学,谁知还没等出宿舍楼,竟就被战斗系的贱人通过小动作和说话的语气辨认了出来。
事件的“策划”西红柿同学“砰”地把牛奶往桌上一放:“现在我们班还剩五个人,我与战斗系不共戴天!”
准备开佣兵公司的蓝鸿宇,和暂时对这个计划没意见的钟佐,一齐沉默地看着他。
西红柿道:“所以看见他们丢脸,你们都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蓝鸿宇和钟佐继续保持沉默。
这时海川插了嘴,把话题带到了别处,几个人聊了两句,半南和锁风他们便回来了。
钟佐根本不饿,简单吃了点东西,谢绝西红柿打球的邀请,慢悠悠回到了宿舍楼,然后一抬头,见祁政穿着设计学院的校服,脸上戴着代号“三十阿”的面具,斜靠着门在等他,笑道:“宝贝儿,回来了?”
钟佐淡淡地“嗯”了声,顶着半南他们意义不明的目光,走过去打开门,把人放了进去。
祁政道:“还有一个星期开学,咱们去学校里转转吧。”
钟佐道:“我转过。”
祁政道:“那你领着我转。”
钟佐道:“没兴趣。”
祁政提醒:“我是你未婚夫。”
钟佐充耳不闻,找地方一坐,点开个人终端开始看书。
祁政顿时不高兴,默默窝在角落里哼唧,一副“你不搭理我,我什么都不稀罕”的模样,整个人阴郁得都要冒黑气。钟佐的余光能扫见他,翻了七-八页书,关上个人终端,起身踢踢他:“走吧。”
祁政对他伸手。
钟佐垂眼盯着他看了两眼,握住他的手把人拉了起来。祁政于是带着胜利的微笑,牵着他的手出去逛校园,问道:“我以前是不是让你陪我看过日出?”
钟佐道:“嗯。”
祁政道:“我还让你陪我干过什么?”
钟佐道:“忘了。”
祁政道:“那咱们是怎么认识的?”
钟佐想了想:“在一个小巷子里,你和小混混打架,我帮了忙。”
祁政惊讶:“你主动帮的我?”
钟佐道:“我饿了,只是想趁着小混混注意力分散的时候废掉他们抢点钱,去买东西吃,是你以为我救了你,把我拉到了孤儿院。”
祁政道:“这么说我是在孤儿院长大的?”
钟佐道:“嗯。”
说来也奇怪,他基本不太记得与祁政的事,可当被问到的时候,他发现似乎也没有忘得太彻底。那些回忆像等待点燃的灯,静静矗立在心底深处,如今边走边聊,于浓雾里亮起微弱的光晕。
一盏又一盏,串起被他遗落的过往。
星辰似的。
祁政感觉气氛有点美好,正想着要不要亲一口,突然发现有人煞风景——约莫二十个战斗系的学生直奔他们而来,停在了面前。
为首的是那位乐王,冷声道:“你上次说咱们有恩怨,总得讲明白吧?”
他们商量了半天,决定以事件的导-火-索为切入点,牺牲乐王,让他找阿十三单挑,堂堂正正地打一场,然后录好视频回去研究。如果发现打不过,事情到这里也算是结束了,但如果能打过,他们就可以为腿折的同伴们算账,大张旗鼓地扳回颜面了。
他们觉得依阿十三那种“手撕大半个战斗系”的凶残性格,应该会同意的。
乐王道:“偷袭算什么本事,有种就再打一架!”
钟佐轻描淡写地扫他们一眼,问道:“我今天刚刚得知你们战斗系谁厉害谁当老大,平时要听老大的安排,是么?”
乐王道:“是又怎么样?”
钟佐道:“你把他叫出来,我和他打,如果我赢了,你以后看见我绕道走。”
战斗系全体:“……”
然而大杀器直接就找上老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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