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慕久被这数字吓到,在脑海里飞快算了一下年龄差,简直要怀疑人生。
“怎么,看起来不像吗?”沈宴忍着笑抬眼,或许是因为灯光,又或许是因为那半杯清酒,漂亮的桃花眼尾部泛起一点红,带着点揶揄的神色,难免让人联想起古时候风流打马的纨绔子,看一眼就要落入属于他的春光中。
但慕久这会儿实在有点被他的年龄打击到,也没心思跟他斗嘴了,只是恹恹垂下视线,回了句:“那你保养得还挺好,都三十了,看起来还跟年轻人似的……”
沈宴也没想到她真就信了,听到这句“保养得当”和“年轻人”的赞美后,总算绷不住笑场,一面端起茶杯啜了口,努力压下笑意。
慕久听这老男人竟然还在笑,忿忿地用筷子戳了一下食器里的清酒煮鲍鱼,都不想再抬头看他。
沈宴瞥见她手上的小动作,这才放下茶杯,见好就收道:“怎么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我看着真像三十了?”
“?”慕久飞快抬起头,眼睛都跟着亮了亮,问,“那你多大?”
“二十四。”沈宴轻一耸肩。
“那就好。”慕久顿时松了口气。
虽然说还是比她大整整七岁,但怎么也比三十岁好啊。
沈宴看她这副模样,没忍住挑了挑眉,问:“我二十四你高兴什么?”
“没有没有……”慕久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太明目张胆,赶紧低头否认,下一秒把那粒被她□□许久的鲍鱼塞进嘴里,开始埋头苦吃。
沈宴见状,便当什么都没发生地点点头,收回视线。
前菜过后是刺身六点,按照由浅至深的风味和口感呈入,服务员帮两人磨好山葵,在温过的茶具中续上茶水后便退出包间。
也不知道是刺身太好还是沈宴确实不想主动开口说话,慕久看他一言不发地一直尝到金枪鱼大腹,才总算想出来一个话题,道:“你买了新房子之后,你爸妈会搬进来跟你一块儿住吗?”
“不会,”沈宴很快摇头,喝了口茶润润嗓子,接着道,“我妈跟我外婆一块儿住,她俩在东城住惯了,邻里间也熟,搬到这儿来反而不方便。”
慕久听到这句,就是再粗心也意识到他说话间总会有意无意地忽略掉他的父亲,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但当下并不好打听得太私密,只是想了想又问:“那新家就你一个人住的话,买这么大干什么?”
“不止我一个人,跟三只猫一块儿,它们整天待在家里,总得有活动空间。”沈宴放下茶杯,在提起自家猫的时候,连声音都不自觉温和了许多。
“你有三只猫?”慕久有点意外。
沈宴点点头:“那天你在密室看到的叫十一,还有只叫小八的狸花和只叫小七的三花。”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看了眼手表后又道:“所以晚上九点之前我得回家给它们开饭。”
“哦……那我快点吃。”慕久听出他的暗示,自觉加快了用餐速度。
沈宴看她这副样子,只觉得这小姑娘挺傻,出声提醒了句:“现在才六点半,倒也不用这么快。”
“……”慕久一听也反应过来,有些窘迫地放慢速度,末了咽下嘴里的东西,又问,“你的猫都是用数字起名的吗?为什么啊?”
“因为都是流浪猫,按捡到的日期取的名,贱名好养活。”沈宴回答,话到最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没忍住弯起唇角。
“都是流浪猫啊……那你养得还挺好的,十一看起来一脸贵妇样。”慕久想想当时第一次见到他们的样子,完全想不到那只漂亮的银渐层竟然会是流浪猫。
沈宴闻言笑起来,手指轻点桌面,道:“十一是男孩子,估计是从哪家跑出来了,脾气大得很,整天要人祖宗似的伺候,也不知道当初是谁先死乞白赖躺我家门口来的。”
“那另外两只呢?”慕久发现他谈起猫的时候连话都多一些,跟平常懒懒散散的模样完全不同。
“另外两只啊……小八是从酒吧边上的垃圾箱里捡的,那会儿才两个多月,估计是生下来没人要就给扔了。一开始接到家里浑身都是跳蚤跟猫藓,防备心又重,一直治了两三个月才好,”沈宴想到那会儿也觉得头疼,轻按了按太阳穴后又道,“不过现在脾气也不怎么样,成天在家里挠沙发,隔几个星期总要挨顿打的。”
慕久听他这么一说,就想起他那张教训意味很浓的微信头像,莫名觉得有点好笑。
“至于小七……好像是我妈有天买菜的时候一路跟回家的,估计是跟她有缘吧,也很讨老人喜欢。不过因为我这儿已经有两只猫了,就接过来一起做个伴,偶尔三只一块儿送她那儿玩。”沈宴说完,服务员刚好进来撤碟子,上了松叶蟹和黑松露茶碗蒸。
慕久喝了口茶,没忍住轻叹:“真好,我一直都想养只猫来着。”
“那为什么不养?”沈宴问着,手上把空了的清酒杯递出去。
“我妈对动物毛过敏,她身子金贵得很,所以家里是养不了了。”慕久想起这事就憋屈。
“大学宿舍也不能养么?”沈宴拎起吃碗蒸用的青瓷小汤匙,顿了顿又道,“实在不行,还可以在外面租个房子。”
慕久听到这句,手上的动作一顿,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人设是大学生。
于是紧急思考了两秒后,急中生智道:“因为我们舞蹈生……基本都是住校的,每天出早功上晚课,一天要流五六次汗,在校外租房的话来回太浪费时间,也没精力养猫。”
沈宴点点头,尝了口蒸蛋后问:“要这么说起来,你读的大学应该还不错吧?每天都这么辛苦。”
或许也是他接触的圈子不同,在他的刻板印象里,一些艺术院校的学生……好像没几个这么刻苦学习的。
“我……”慕久没料到他会这么问,一时乱了阵脚,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比较好,只能握紧手里的汤匙。
瓷勺边缘在平滑的蒸蛋表面压出一道新月形的痕迹,随后破碎下陷,黑松露鹅肝的酱汁顺势流下去,很稠,颜色像血。
末了她深吸了一口气,顶着负罪感把勺子抽出来,轻声道:“我是北舞的,学的专业竞争又比较大,大家都很努力,所以辛苦一点也正常……”
“这样啊,”尽管沈宴不太了解这些舞蹈院校,但能在前面冠上北城的两个字,在国内不是数一也是数二,于是笑笑道,“看不出来啊,你还挺厉害的。”
“……哦。”慕久握着汤匙的手重新捏紧,只能心虚地点头应下。
……
套餐的菜品很多,五品料理过后还有七贯寿司,尽管慕久事先已经交代过米饭需要减半,到头来还是被寿司撑得脑袋发懵。
然而更离谱的是因为沈宴是这里的老客,今天给他们捏寿司的料理长生怕他们吃不尽兴,在寿司撤掉之后又带了盒羽立海胆进来,二话不说包了黄澄澄的两大个,说要请他们尝尝。
慕久碍于料理长的热情,只好微笑着硬着头皮往肚子里塞,然后在对方笑眯眯地看她吃完、又问她“somemore”的时候赶紧摇头,用英语道谢三连。
好在那头沈宴估计也饱了,简单跟料理长交流了几句今晚菜品的口味,最后在对方向他鞠躬时也礼貌地低下头,用日语回了句“多谢款待”。
慕久原本看他吊儿郎当的,倒没想到他的英语说得很流利,几乎接近母语使用者的口音。甚至那句日语……听起来都有模有样的,跟动漫里一样。估计是跟这些料理师傅认识久了,在他们那儿学了一两个短语。
这头寿司碟子撤下后,整个套餐以一道和风抹茶卷和高档日料店必有的静冈蜜瓜作为收尾。慕久虽然饱,但在这类omakase专门店不把菜品吃完总是不礼貌的,加上甜品是女人的第二个胃,到底还是光盘了。
然后累得只能懒洋洋地瘫在那儿一边喝茶一边消化,让沈宴先一步去结账。
只不过消化的过程中,慕久还琢磨了几眼包厢里的装潢,最后把视线落到面前的食器上,以及手边那张印着她名字的菜单。
和纸上不规则的金箔在灯下细腻地发着光,配上菜单上字迹端正隽秀的小楷,很有仪式感。
慕久见状,便直起身把沈宴那头的菜单也拿了过来,他的名字好听,写起来也好看,落在和纸上有种说不出的韵味。
大概是她饱饭思□□,这会儿脑袋又有点昏沉,盯着菜单看了半天后,忍不住把他们俩的名字凑到一起,总觉得这个画面好像象征着什么。
谁叫他们俩的名字都是两个字,后面还落了“先生”“女士”的称呼,看起来很整齐。
以至于到头来,这两张叠放的纸越看越像婚礼请柬之类的东西,慕久之前参加亲戚家婚礼的时候见过粉纸烫金的请柬,知道上面会端正地写上新郎新娘的名字,就比如现在的“沈宴先生”、“慕久女士”。
慕久想着想着也觉得羞耻极了,只好放下菜单,一口接着一口地借着喝茶平复心情。
直到门外传来服务员拖着木屐引路的脚步声,她下意识瞄了眼那两张菜单,然后做贼似的飞快把它们顺到了自己包里。
这头几乎是刚把挎包的锁扣扣上,那头服务员已经拉开了门,沈宴在外面看了她一眼,问:“走吗?”
“走。”慕久拿着包从榻榻米上起身,拖上门外的拖鞋后跟上他。
到舞蹈机构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半,慕久从沈宴的车上下来,很客气地对他挥挥手说了句“再见”。
在这种要分别的时候,她反倒变得比刚见面的时候拘谨许多,尽管很想提一下联络方式的事,很想问他“我没事的时候能给你发微信吗”,但这些话兜兜转转到了嘴边,还是没骨气地咽了回去。
车里沈宴听到她的道别,似乎回了声很清浅的“嗯”,但被发动机低低的轰鸣盖过去了。车子一阵阵传递出的热气扑上她的小腿,在夏夜里有些躁动。
很快,车子重新启动,掉头汇入主干道的车流。
慕久站在原地看了好几眼,又怕他在反光镜里发现自己,最后只得默默抬脚,转身踩着一地久经酷暑的蝉鸣和路灯下槐树的叶影回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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