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离第四节的结束时间还有十五秒,球场上双方陷入了僵局。
这里是校园操场,隔老远都能看到六个男生站在场上,高矮胖瘦,参差不齐,但明显高一点儿的那个队,是这所中学的校队主力。
个儿最高的那个男生站在场中间,刚接到球,还没拿稳,手掌微微内凹,飞速带球,绕过场中对方的两个防守,直逼对方虎穴狼巢。
这是行骋。
是校队里上天入地,球技一流,大多数人眼中酷炫又傲气的行骋。
战斗中的他正在与敌队的进攻方对峙着,稳扎马步,上半身前倾,喘着粗气,整个人带着十分凌厉的攻击性。
篮球不断在左右手转换,周围加油叫好声不绝于耳,容不得他有半点含糊。
但他走神了。
宁玺就坐在他要投球的单臂篮球架下。
住在他家楼上,从小让他跟着屁股后面追的宁玺。
大他三岁的,宁玺。
一身球衣战袍未脱,宁玺手上拿着小卖部买的冰棒,敷着刚刚被球的巨大冲击力砸到的手臂,表情镇定,观察着场上的情况。
宁玺的头发剪得短,汗湿了贴不上脑门儿,天太热,衣摆撩了点儿起来扇风,露一截白皙匀称的腹肌。
他缓口气儿,又把冰棒敷手臂上了。
行骋忽然觉得周身凉风习习,满眼都是自己爱的夏天。
这走神一走,就跟回不来了似的。
突然,他耳边炸开一声歇斯底里的吼:“行骋!断他!”
队里守饮水机的一哥们儿激情呐喊,喊得他想笑,都说出来了还怎么闪电断球?
宁玺一乐,也跟着笑了一下,嘴角上扬,看得行骋又呆住了。
这时,防守时间快到了,跟他对峙的人率先出击,过来抢断他手中的篮球。
场上形势不敢耽误,行骋愣归愣,又立刻回过神来,侧身一让!
他以极快的速度把球换了个手带着,一鼓作气,冲进进攻三秒区,拔地而起,勾手暴扣……
两秒压哨,球进了!
那橙色的球“唰”地一声,穿过篮网。
平手瞬间打成胜局,全场围观的人员齐齐欢呼,口哨都有人吹起来了。
行骋站稳了脚,第一个反应就是扭头去看宁玺。
宁玺坐在原地,手里的冰棒都快捂化了,眉眼俊秀,好看得行骋一颗青春叛逆期少男心狂跳不止。
旁边儿蹲着的队友都冲进场内,看着神采飞扬的行骋,正想为他高兴。
行骋被一群人簇拥着在场中间,都快被抬起来扔了,奈何他确实比不少同龄人高,体格也壮,还真不敢随便扔他。
他又转头看了一眼宁玺。
后者把手里的冰棒拆了,叼在嘴里,看着那冰棒的味儿,像是还挺甜。
宁玺垂着眼,刚刚被冰棒和手遮住的伤口露出来了。
一道略有些发胀的擦伤,不严重,但远看就是一片绯红。
看得行骋眼睛都红了。
他深吸一口气,看刚刚跟他们队三对三的对手在收拾球袋准备走人,没忍住,双手握紧成拳,一个箭步冲上去,立刻被旁边一群队友拉住。
对方惊得一跳,瞪着眼喊:“嗳!嗳!你想干嘛!”
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一群高中男生凑在一起就是比谁更猛。
这行骋凶得很,个儿又高,眼神这会儿略为阴郁,往前挣了几下挣不开队友的劝阻,正想挥胳膊……
宁玺看这边情况不对,捂着胳膊站起来往这边跑,跑了没几步,行骋一下子就停下来了。
喘了口气,宁玺神色严厉,说:“行骋。”
行骋把拳头收了。
他努力平息着怒火,让自己不去看宁玺手上的伤,这口气压根儿咽不下去,场上明明就是对方的人使绊子,故意把球往宁玺身上砸的!
当时冲动了一下被队友拉住了,这下看宁玺受伤留了这么大一片红,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看了一眼宁玺,行骋又看了一眼已有些惧意的对手,说话的声儿都带着狠戾:“给我哥道歉,或者一对一单挑斗牛……”
宁玺在旁边冷着脸再次提醒:“行骋。”
行骋哼哧喘着气,眉心紧拧,压抑内心汹涌的暴躁情绪。
对方也有朋友,从旁边的球场跑了几个过来劝架,但那跟行骋对峙的,为首的那个男生,也是有脾气,看宁玺过来了,转脸就去瞪宁玺。
行骋看他瞪着宁玺充满恶意的眼神,抄起队友手里的矿泉水瓶,举起来往那人额前一指,瓶底都快贴上脑门儿。
他发狠了,目光似把眼前人紧锁在原地不得动弹:“再多看他一眼,你可以试试。”
对方紧张了一点,眼神不飘忽了,胸膛起伏着,后边儿几个朋友劝着拉着,动也不敢动。
行骋看着宁玺走到单臂篮球架下,拿起校服外套,短袖,站定了。
转过身来,宁玺甩了甩手,高挑的身型在夏日阳光的照耀下,拖曳出一道细长的影。
宁玺打了个哈欠,遮住手臂的伤,对着行骋说:“走,回家了。”
说完,宁玺转过背去,也不等他,扭头就走。
话音刚落,行骋把手一松,往后退一步,周围的队友全部散开了,都看着他的动作,有点儿紧张他下一步是要做什么。
只见行骋没吭声,手里的矿泉水瓶狠狠一甩,砸到地上。
他大步走到篮球架下,把这一次汗湿的护腕脱下来扔到垃圾桶里,默默地跟着前边儿那个背影走了。
一场夏日午后在校园里的球赛,就这么结束。
……
球赛过后,行骋一路跟着宁玺走,根本不用坐公交,家离得近,踩着行人道的砖线走,没多远就到了。
这儿是成都石中,坐标一环边上,交通特方便,吃的多,学校也特别美。
这学校只有高中部在这里,倒也落得轻松。
行骋今年刚升高二,长得帅人又高,学校校队里的小前锋,正一门心思扑到篮球上,球风更是一等一的又狠又利索。
但他跟别的男生不一样,另一门心思没扑到女生身上,却扑到了他前边儿这个刚刚高四的宁玺身上。
而且是扑空的扑。
小时候,院子里的小孩儿三三两两,吃过晚饭就凑一堆摆龙门阵,一起讲鬼故事。
当时特别流行那个楼上玻璃弹珠的故事,传说那些弹珠的声音其实是滚落的眼珠子所发出的……
小宁玺表面故作镇静表示并不害怕,但只有旁边儿偷瞄他的小行骋知道,他真害怕。
小行骋天天一到晚上就在楼上弹珠。
弹了两三天,觉得自己做错了,又拿绳子往他卧室窗户外边儿吊漫画书给小宁玺,吊光碟吊玩具,虽然小宁玺总是不要。
索性把窗帘关了,眼不见心不烦。
一来二去,时间长了,小行骋也不吊了。
两个孩子都在长大,小行骋天天跑下楼敲小宁玺家的门儿,宁玺哥哥,能一起玩吗!玩什么都行!
已经比他高了一大截的小宁玺把门打开,一个篮球砸地上。
“你玩儿。”
涉世未深的小行骋被小宁玺一颗篮球逗得丢盔弃甲。
两个人算是从此结缘,但是一直不太对盘。
在小区里练个球,小宁玺都要把球袋往场中间一放,当“三八线”。
他说:“你敢过来,我就揍你。”
行骋从小玩儿篮球那么努力,无非是想挫败一次宁玺,这个梦想只在高一的一次球赛中完成过,而他当时并没多大快|感。
只要这球是跟宁玺打,就算赢了,在行骋心里,那也是输了。
先动心思的人,永远赢不回来。
宁玺也一直是行骋家父母口中“别人家的小孩”。
成绩好,长得好,性格虽然对谁都一脸冷冰冰的样子,但是心是真的热乎。
除了家庭不太完美、去年没考好复读了之外,宁玺身上几乎没有什么令人操心的问题。
行骋发誓,这是他这周最后一次上球场,代替校队英勇出征,结果碰上前校队的宁玺觉得高四压力太大,来练练。
这宁玺不上场还好,他一上来跟行骋打配合,行骋就变成了干啥啥不行,整个人步子都是乱的。
行骋早就打算要好好学习了,这高二刚刚开学,他觉得自己努力一把还是能直接高三的。
连高一下期分文理,他也选的文科,跟宁玺一样,哪怕文综对于他来说特别难啃。
他为了学习,住校变走读。
他为了学习和宁玺,每天提前半小时起床。
当年,行骋一年级,宁玺三年级,好不容易行骋三年级,宁玺又六年级了,读初中了。
盼啊盼,行骋上初一了,宁玺又高一了……
终于到了一个学校,上学放学能挨着走,在楼道里碰着的时间也变得差不多。
两个人一路沉默着到了单元楼门口,往里走了点儿,行骋眉毛一挑,特别自信:“我一定要跳个级给你看。”
宁玺看他一眼,伸手轻轻推了行骋一下,行骋没站稳往后下了几级阶梯。
“连跳三级,直接毕业。”
行骋反应过来了,往上走几阶,想伸手去拉宁玺的胳膊,又不太敢碰:“不是,哥,我真想跟你当同桌。”
宁玺“哦”了声以作回应,掏钥匙去开门,把挂在门口的球袋取下来,踢进去,看了眼在楼梯上杵着的行骋:“还有事么?”
行骋摇摇头:“暂时没有。”
宁玺把书包肩带放了一半儿下来,手一挥:“回去吧,别烦我了。”
宁家大门关了。
今天晚上,行骋头一次这么认真地写作业,历史试卷翻来覆去地看,时间轴背得一团糟,差点儿没忍住把书撕了。
他正靠在椅背上琢磨,怎么背文综,手机就响了,一条短信。
宁玺发的,就仨字儿:扔绳子。
行骋接下来动作那叫一个迅速,把窗户一开绳子往下一扔,没一会儿就觉得绳子变重了。
他一点一点地,小心翼翼地提上来,发现是个本儿,已经比较旧,翻开全是密密麻麻的字迹,还有勾画的重点,看样子应该是宁玺高考那一年的文综笔记本。
翻到第一页,“宁”字被宁玺自己拿钢笔划掉了,旁边写了个笔锋遒劲的“行骋”。
旁边画了个猪头。
……
行骋跟他哥宁玺关系好,全校都知道。
高一的小学弟行骋,破格被招进校队,明明有实力打首发,但是非要坐在板凳席上,给高三的学长宁玺当替补。
等行骋都高一下期了,打替补也打得风生水起,一时风头无二,宁玺也已退了篮球队,专心学习。
直到行骋现在升到高中二年级,宁玺也还在学校,读高四。
虽然他们之间的关系,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单方面的关系好。
行骋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喜欢上宁玺的,他都不太记得了。
依稀有点儿印象的,是跟着宁玺升入这所高中之后,在篮球场上看到了涂在墙上的标语,很大几个字,几乎一个字占了一小面墙。
“每天运动一小时,健□□活一辈子。”
行骋抱着篮球站在球场里,看着在场上飒爽矫健的宁玺。
他就觉得在自己高中毕业之前,一定要跟宁玺在“一辈子”的那墙下面,照一张相。
1首发:篮球比赛最先上场的几个队员,称为首发阵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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