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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曹殿轮回盘如同一块巨大石磨。交叠在一起上中下三层,分别代表了轮回中现在、过去、未来。
最底层‘未来’轻易不可转动,‘现在’和‘过去’则可由阴曹殿殿主操控拨动。
但这么多年,如果无事,曹阳几乎不会去动这块轮回盘。
因为凡人生死如潮水,奔涌不息。
这些不息‘生死’潮水,最后都成了拨动轮回盘动力,生生死死中,这块轮回盘看似不动,其实不过是在凡人命数来回中达到了相对静止平衡而已。
所以根本无需谁转动,它自己一直在‘动’。
如今沧沉许诺崇舟,准他回他上一世见一见爱妻,曹阳这个殿主自当鞍前马后、追随侍奉。
只是谁能想到白虎神和朔悦也来了,再外加一个当年搅和在其中崇舟。
曹阳心道这转哪里是轮回盘,这转是老子命啊!
这些人里,看来看去,只有龙神身边那位岑上仙瞧着不那么催命。
脖子上搭着两把剑曹阳,默默将求助目光可怜巴巴地望了过去。
望过去一看,上仙哪儿瞧见他?人正跟龙神悄摸摸手牵手,看轮回盘就跟踏青春游似,满面欢喜着呢。
曹阳:“……”
没多久,轮回盘在龙神操控下,缓缓转动了。
崇舟第一个走了过去,朔悦收起剑。
轮回盘上,‘现在’与‘未来’静止不动,只有中间层‘过去’发出咔咔咔声响,逆转而行。
若白也收了剑。
曹阳满头冷汗地走到轮回盘前,对沧沉施礼道:“下官在盘前为诸位大人护阵。”
又看看目光始终紧盯在盘上崇舟:“此行结束,帝君了你所愿后,便不要再逃了,自觉来我殿内罢。”
崇舟在奈河桥上站了两百年,又跳下河去、阴戾之气中成了鬼王,阴曹殿殿主自然知道他执着于什么。
只是曹阳不知,崇舟将一个妆奁放进了自己灵府中,又与沧沉他们达成了怎样交易。
崇舟也不多言,只看着轮回盘,点点头。
曹阳又问,这一行要去几个人。
都去?
若白阴恻恻道:“怎,想留本君下来,同你好好算算过去账?”
曹阳堆上笑,不敢不敢不敢。
忙不迭地恭请众人:“请,请。”都请。
‘过去盘’越转越快,越转越快。
在盘周刮起阵飓风,迷得人眼都睁不开。
岑羽牵着沧沉手,抬袖挡眼,忽然听到耳畔有街市巷口才有叫卖声——
“桂花糕,桂花糕!”
“刚出炉桂花糕咯——!”
糕香扑鼻。
岑羽嗅了嗅鼻子,放下袖子,睁开了眼睛。
他如今赫然身处安禾镇大街上,桂花糕摊位旁。
然而只有他一个,沧沉不在。
这里便是原主父母所在那一世了?岑羽左右看看。
果然与崇舟鬼王变出‘安禾镇’一模一样,连空气中桂花糕香味都如出一辙。
忽然这个时候,岑羽耳畔传来阴曹殿殿主曹阳声音:“上仙大人。”
嗯?
曹阳:“此番帝君亲自逆转轮回,那鬼王已然重新投生他在此间这一世。”
“然,此行并非逆天改命,不过叫那鬼王重新将他过去再经历一遭罢了。”
“我先前已同帝君秉明过,我会在轮回盘前操控,只令那鬼王经历他人生几个重要节点。”
“为防那鬼王窝藏私心,想要借此逆转命途,帝君也已在助鬼王重投轮回时候,暂时洗去了他脑海中记忆。”
“但下官深恐此行会有意外,更怕鬼王这一遭生出个什么差池,从而改变更多。”
“下官便想请您劳累一下,替我在轮回中盯一盯那位重新投生鬼王。”
岑羽走到街角:“我能盯他人,但我不知原本那一世是如何,真有了什么差池,我也一样不知道。”
曹阳:“上仙放心,下官自有安排。您届时遇到那位重新投生鬼王,便会知晓了。”
岑羽表示他知道了。
曹阳又说,轮回盘中这一世,朔悦、沧沉、若白都是在。
幸而进入轮回两位帝君都有要事去办,不会与这一世中帝君相冲,朔悦那边,曹阳已为他隐了身形,至于岑上仙……
岑羽听到了曹阳那边哗啦啦书页翻动声。
曹阳:“下官斗胆,去殿内取了您做凡人时‘阴阳录’。”
所谓‘阴阳录’,与天界人籍殿籍册很像,只是阴曹殿阴阳录不但记录凡人生平,还会清清楚楚地标注着凡人生与死,乃至因果评断,前生、后世。
曹阳翻岑羽阴阳录,不为看别,只是想知道他在崇舟鬼王投生这一世有没有‘存在’。
若是有,如今便是两个岑羽,那最好还是也隐隐身,别‘冲到’,确保万无一失。
若是没有,也不用隐身了,他帮着随意捏个假身份,方便在那一世游山玩水。
曹阳在轮回盘前翻翻翻,翻到阴阳录上岑羽八字,掐指一算,哦,此时还未出生呐,上一世也早在几百年前,那便不用担心会犯冲了。
曹阳正要开口,忽然一顿,身为殿主直觉令他将阴阳录翻到了册子最后一页——
平兆33年,于昆虚仙府后山,卒。
卒。
曹阳一怔。
“曹大人?”传音阵那头传来岑羽声音。
曹阳一把合上阴阳录,回神:“啊,啊,下官在。”
反应过来,“哦,下官推算过了,这一世没有另一个您,您可放心大胆玩乐,只要与这一世中任何人没有牵连,也别插手任何人事,便可以了。”
传音结束后,曹阳手中揣着岑羽阴阳录,默默站在轮回盘前。
卒……
卒。
卒便是说,岑羽一早便亡了。
能被阴阳录记载生与死,只能是凡人。
而凡人死后,亡魂必得回到阴曹殿。
怎么可能继续留在原本肉|体中,还飞升上天?
退一步说,既然能正常地留在原本肉|体中,阴阳录上根本不会有这个‘卒’了。
曹阳只想到一种可能,那便是,便是……
曹阳忽然跳脚:啊!
他怎么这么倒霉啊!
前脚一不留神掺和了毕月与白虎神,如今又窥到了龙神枕边人秘密。
他是管凡人生死轮回,又不是管他们远古神情情爱爱,怎么这些事儿总能被他撞见?!
不管了不管了!
只当不知道!
曹阳赶紧把手中阴阳录甩回了殿内,烫手山芋似,赶紧脱手。
岑羽那边,同曹阳聊完,便去买糕吃。
吃了几口,隐身朔悦兜着袖子在他旁边现身了。
岑羽吃着糕,扭头看了他一眼,怕路人觉得他对空气说话,传音道:“如今这一世中另一个你,不会就是毕月吧?”
朔悦当场呛了口。
岑羽了然神色:“啊~”
朔悦幽幽神色,继续在袖子里兜着两只手,不情不愿地点头。
岑羽又买了一盒糕,拎在手里,同朔悦一起往‘安禾门’方向走。
街上人来人往。
朔悦可算开了金口:“崇舟都同你说了?”
岑羽看看朔悦:“差不多。”
朔悦也看看岑羽:“你此刻嘴中含着话,想说什么便说吧。”
岑羽脱口而出:“剑刃抹脖子是个什么感觉。”
朔悦:“……”
岑羽:“抹下去那一刻,后悔了吗?心底骂自己了吗?”
朔悦:“……”
岑羽还有话:“原来不拒山里还可以放风筝,不知道狐老他们有没有带着小球和龙妹放一放。”
朔悦:“……”
朔悦原本还悠哉哉,此刻只剩下哭笑不得。
岑羽却道:“我才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瓜子嗑出满口苦味,我都替我那一包瓜子冤!”
气氛一下便活络了。
朔悦也恢复了平日与岑羽谈笑时嘴毒:“抱歉,终究是我无能了。”
岑羽损道:“不能说是无能吧,也就有些感情泛滥。”
又啧道:“还去跳贬仙台。一跳跳两次。”
你这什么早古虐恋剧情?
朔悦:“不瞒你说,我第二次跳时候,就很后悔。”
蚀骨之痛,实在难熬得很。
朔悦又道:“不过当年年纪小,血热还冲动,经历又太少,不够成熟,脑子一热做了那些,如今回看,也还情有可原。”
情有可原?
岑羽挑眉看他:兄弟,你都自尽了好吗。
别还能‘情有可原’,抹脖子也能?
朔悦咳道:“也就一刀下去事。”
岑羽瞥他:“不知道还以为你在杀鱼。”
朔悦咳。
岑羽又问:“那般轰轰烈烈,开心吗?”
朔悦终于淡定不下去了,跳到岑羽身边就要捏他,岑羽拎着糕同他互掐、打闹。
街上人只看见一个拎着糕男子发疯似同空气玩闹嬉笑。
朔悦:“你嗑瓜子便嗑瓜子了,让你嗑了,你还损到我面前来了?”
“谁还没个年少轻狂时候?”
“我就是狂到没脑子还抹脖子,又如何?”
“我年轻时候乐意,我高兴,我就爱作天作地!”
岑羽:“你这便是蠢人干蠢事还坚持有理。”
“你真觉得你有理,你还掐我作甚?”
“说你你还不乐意,情路坎坷成这样,还要坚持什么‘年少轻狂’?”
“你口中‘年少轻狂’简直比我那一袋‘瓜子’还冤!”
朔悦:“你如今是有龙神撑腰,撑狂了是吧?”
岑羽:“我就狂。”
朔悦:“哪一日叫你也体会一把‘为情痛心’。”
岑羽:“那又如何?痛就痛了,有‘情’不比你如今光杆好?”
打闹嬉笑中岑羽忽然一顿。
朔悦也随之停下:“怎么了?”
岑羽收回手,理了理衣襟,朔悦亦捋了捋衣袖。
两人继续往‘安禾门’去。
岑羽想着什么,走了会儿,才道:“不瞒你说,我近几日才想着,‘情爱’到底是什么,又是什么滋味。”
朔悦闻言着实吓了老大一跳。
岑羽跟了龙神这么久,两人如胶似漆,眼看着越来越黏,黏到能在别庄里卿卿我我半个月才出来,怎么会说这样话?
岑羽琢磨神色:“我大概能感觉出来,我与沧沉,同崇舟,同你当年与白虎神,是有些不同。”
朔悦一步过去,扯了岑羽袖子,令他转向自己:“可别说什么‘不同’了,你可知你此刻这般,像谁吗?”
岑羽眸光清明透彻,面孔流露疑惑:“像谁?”
朔悦抿唇,过了会儿,才将那个名字吐了出来:“像当年对我说,他修无情道,不是‘有情人’若白。”
—
沧沉和若白一起进了轮回,便在‘安禾镇’附近找了一座山。
深山中,沧沉露出了龙尾,若白在那段龙尾前手握乌刀,缓缓举起。
刀尖落下前,若白有一点纳闷:“怎,温柔乡待过了,这也没待多久,如今刀都不会拿,对自己都狠不起来了。”
不是要取龙骨、造内丹吗。
自己动手啊。
沧沉靠着树,神色淡然地恭维道:“不比你‘够无情’。”
若白心知这是在损他当年,手握刀,眼含狠厉,抿着唇,低头看脚下龙尾,对着尾巴上某处鳞甲,手起刀落地刺入。
“嗤——!”
刀尖带着刃刺穿鳞甲、没入龙尾。
鸦色黑血从龙尾下缓缓溢出。
若白神色平淡、眼神狠厉地拔出刀,淡淡道:“你说对,我是‘够无情’。”
他再度举起刀,却转头看向不远处树下沧沉。
“但如今站在那无情道上……”
“噗——!”又一刀落下。
这一刀落下时,刀尖压下,在鳞甲和血肉中,深深地拉下。
若白:“……是你那位九孤之命上仙。”
穿肉剖骨之痛有如千钧坠顶,但沧沉神色始终未变。
他如常地站在树下,听完若白话,点头道:“如今我与阿羽,便若当年毕月与你。”
毕月为若白硬闯裂缝取灵草。
他为岑羽剖肉取骨造内丹。
若白修无情大道。
岑羽薄情义、淡情爱。
但毕月走弯路沧沉一概不会踏上,若白做错决定,岑羽也决计不会去碰。
沧沉:“我造这内丹,他想要便要,他不想要,便磨成齑粉,化风而去。”
若白剖骨手一顿,不可思议地转头抬眸,满脸震惊:“你付出这番,并无所求?”
不是想借此感化那九孤之命?
沧沉神色依旧很稳,他对若白道:“我与阿羽已在一处,在意什么‘薄情’‘淡爱’。”
说着,龙尾向着刀刃相反方向一摆,果断决绝地划出一道更深更长裂口。
—
那厢,岑羽和朔悦走到了安禾门。
熟悉紧闭朱红色大门。
怎么进去,不是个大问题——
岑羽也隐了身,和朔悦一起绕到后院,翻|墙进去。
一进去,便听到整齐清扬朗朗读书声——
“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
停下后,夫子解析这段话意思。
岑羽和朔悦站到了窗口。
但见少年崇舟坐在最末一排,斜趴在桌上,腿岔出一条,边晃边抖,吊儿郎当,很没样子。
与崇舟斜对角第一排最边上,一个粉红衣衫妙龄少女端正地随着父子讲解,提笔在本上一一记录。
她便是禾青青。
缘何岑羽和朔悦一眼认出了那女孩儿?
当然是因为曹阳一番安排——
此刻少年崇舟头上一行只有岑羽和朔悦可以看见闪光牌。
牌上写着少年名字:岑钟。
粉衣女孩儿头顶也有一个只有他们可以看到闪光牌。
牌子上是女孩儿名字:禾青青。
不止他们,堂内每个人头顶都有一个标识身份和名字闪光小牌子。
连夫子都有。
朔悦不忍直视地抬手捂眼。
以他了解,这还真是曹阳可以做出来事。
更让人惊诧是,少年岑钟头顶不但有名字,很快还现出了一行小字——
【夫子提问,点名岑钟,岑钟起身答不知,夫子痛骂。】
果不其然,学堂内,夫子解析完,提问何为‘人亦大’,目光扫视一圈,落在了末排吊儿郎当岑钟身上。
“岑钟,你来答。”
岑羽惊了,心道曹殿主很潮很有想法啊,搞得这就跟全息网游似。
这时,岑羽忽然暗道一声不好,抬手摸上左手腕。
空!
崽子呢!?
但见一直绕在手腕上沉睡绿奶龙毛毛虫似,一拱一拱地爬上了离禾青青最近那扇窗户,掉下来,掉到桌上,又一拱一拱往正在书写禾青青面前拱去。
朔悦:!
岑羽:!
那小家伙怎么过去了!?
更令人无语是,当绿奶龙爬进窗口时候,岑羽和朔悦眼看着龙崽头顶也出现了一个小牌子,牌子上什么字都没有,只有一个“?”。
“……”
岑羽抬手扶额。
与此同时,岑羽和朔悦看见岑钟头顶出现了硕大一个“!”,还有一行闪亮红字——
【不明异物闯入,或将改变一切。】
【上仙!救命啊~~~!!!】
朔悦:“……”
岑羽:“……”
为了以防这一世里出个意外,导致有谁命运因此被改变,曹殿主可真是拼了。
朔悦扭头问岑羽:“怎么办?”
岑羽:“吹阵风,把那崽子刮出去。”
已然晚了——
只见粉衣少女手边绿奶龙眨眼间自己变成了一条绿色蚕,拱着拱着,拱到了禾青青手边。
禾青青低头看见,欣喜地拿手指头拨了拨小绿蚕脑袋,又悄悄瞥了眼夫子,将小家伙偷偷藏进了袖中。
【不明异物变成蚕被禾青青纳入袖中,或将改变一切。】
【上仙!救命啊~~~!!!】
朔悦和岑羽站在窗外,齐齐石化。
没看出来,那崽子小归小、绿归绿,黏起人来还挺有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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