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国和齐国使团入住四夷馆后,夜云天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反而时常带着着晋国的恭王周视出门玩,没几日二人就如同亲兄弟一般亲昵。
花渐遥几日前安排齐皇白笙行与花簌簌见面后,一连多日都喜笑颜开,晚膳用到了一道可口的菜,吃了一口连连称赞,不仅重赏了御厨,还让金桂子立即给花簌簌送去,宫内的人立马察觉风向已经变了,借口往含蕊殿去的人也多了起来。
那日从乐春亭回来花簌簌就高烧不退,好不容易退热了,也只能日日抱着被子和药碗过活,所以这些人她也是能躲就躲。
只是有一个人,华国皇后云惜霜召见合情合理,她无处可躲。
花簌簌这次带了墨蝉一同前去,毕竟墨蝉在云惜霜身边伺候多年,对她的脾气再清楚不过。
云惜霜住的延宁殿离花簌簌住的含蕊殿很远,而且云惜霜喜欢清静不喜欢与人往来,这一点倒是与林晚镜相同,所以婆媳二人禀性相投,有机会也愿意寒暄几句。
花簌簌被引进延宁殿内便看到云惜霜松绾着个简单的发髻独自下着棋,除了贴身的怀玉嬷嬷和刚刚引她进来的宫女,偌大的宫殿便再也看不到一个人。
树叶沙沙作响,鸟儿枝头争鸣。
“簌簌见过母后,母后万安。”
云惜霜执起一枚黑子精准地放下,也不看花簌簌便说道:“坐。”
怀玉嬷嬷察觉到了花簌簌的无措,引着花簌簌坐到了云惜霜的对面,在花簌簌感激地目光中退守到了角落不起眼处。
“在我这里不必拘泥这些虚礼,我不是你的亲生母亲,也不是自小看着你长大的,你我生分也是应该的。”
花簌簌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为了表达自己有在认真听着,便愣愣地点了个头。
“你母妃是我身边出来的,我又占着你个嫡母的名分,所以有些话也该我说,至于听不听便是你的事了。”
云惜霜放下手中的棋子,半倚着桌沿,也不管花簌簌是否明白她的意思,顾自说了下去:“听说你父皇允诺你自己选择夫婿,我大致打听了一下,夏国太子夜云天,晋国恭王周视,还有……”说到这里,云惜霜的目光直直地对上花簌簌的视线,在她的注目下一字一字地说:“齐国皇上白笙行。”
“这三人,你属意于谁?”
花簌簌有些慌乱,她怎么也没想到云惜霜今天来找她是为了这件事,她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将话又咽了回去。
“晋国恭王周视,晋王十三子,想做太子是不可能的了,这不做太子自然远离是非,如今虽有些顽皮但听说也是个知道分寸的,十一岁小是小了些,你嫁过去只需悉心照顾,若干年后即使年老色衰,他也定会敬你,两人相敬如宾也是一辈子。”
“夏国太子夜云天,文武双全,俊逸非凡,与你年岁相当,我们两国又素来交好,这三人中确实与你最是相配,只是他有个霸道蛮横的叔父,能让他太子之位坐得不安稳。我虽然不理会朝堂之事,但是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这夜云天在朝堂上当着众臣的面私自取消你们二人的婚约,不论什么原因,他不顾你的名节,不顾我们两国邦交,不顾我华国颜面,说明他是个自私自利之人,若是日后风平浪静你们二人也可安稳度日,若是有一天你挡了他的道,那只能自求多福了。”
“齐国皇上白笙行,年近五十,比你父皇还要大上几岁,这三人中是与你是最天差地别的一个,但我觉着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我自幼时就听闻,齐皇白笙行,勤政爱民,开疆拓土,威望素著,四方仰德,确实是个难得的好皇帝。他能为其发妻和懿皇后空置后位二十余年,便知道他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你嫁给他即使不得宠爱,也必定会赤诚相待,只是他已这般年岁,若是天寿不永,你便没了依仗。”
“你父皇永远以国事为大,遇事也不会顾及你,若是你有了私心,无人仰仗,可来寻我,我可替你斡旋,不过也仅仅是替你说句话而已,结果如何还由天定。”
这番话听下来,花簌簌也红了眼,她是怎么也没想到,云惜霜会对她说这些。
明明二人不过两面之缘,明明二人不是嫡亲血脉,在她彷徨无措的时候,却是云惜霜也只有云惜霜认真替她分析利弊,不谈朝政大事,只谈一个女子当如何选择自己夫婿。
花簌簌立即起身恭敬地向云惜霜行了个礼,说道:“多谢母后。”
云惜霜并未开口,挥挥手示意花簌簌应该退下了,随后又摸起一枚棋子开始下棋。
待花簌簌离去后,云惜霜放下停留在空中执起的棋子,远远地看向窗外,良久才呢喃了一句:“但愿你能选对。”
莫像我这一般,蹉跎了半生。
怀玉嬷嬷看着云惜霜和花渐遥二人逐渐走到两看相厌,花残月缺地步的人,也最是知道云惜霜心里苦的人,可她无能为力。
“嬷嬷,今日可有什么消息?”
怀玉嬷嬷摸了摸眼眶中的泪珠,敛了心神才回答:“娘娘,今日吏部郎中弹劾翰林院学士王自贞,嫉贤傲士,为保官位故意让贤能者落选,致使人才旁落,皇上已经恩准其告老还乡。”
吏部整个完完全全的淮王党,如今弹劾翰林院学士王自贞,这个人既不是□□也不是淮王党,从不偏颇,淮王此举实在是难以捉摸。
“崇儿那边可有做什么?”
怀玉嬷嬷答:“太子殿下目前面上没有任何举动,但是私下如何我们也不得而知。”
云惜霜点了点头,随后又问道:“本宫让嬷嬷你联系父亲旧日的门生和好友,如何了?”
“娘娘,这些人之中死的死,贬的贬,还有翻脸不认人的,除去这些,便只剩三人,大理寺左司丞任城、通政司知事冯忠、鄞州知府卫回丰。”
云惜霜眉头逐渐皱起,云家世代簪缨,只是到了她父亲这一代才逐渐衰微,但再怎么说也不会只有这些人能用。
她又想起了云青山,以他的德行和才学换个姓氏便是栋梁之才,可偏偏被花渐遥寻着各种由头轻视、打压,不过短短几年就将父亲埋植在各地的人脉连根拔起,真是好心机好手段。
与花渐遥成亲那日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洞房花烛夜他执着她的手,深情缱绻地同她说:“霜儿,我们既已成婚,从今往后你便是我此生唯一的妻,往后我一定会比你娘亲更疼你,绝不让人欺你,辱你,害你。”
他眼中的深情太过真切,就这么一句话,轻而易举地让云惜霜付出了自己的一切,她说服父亲不惜一切代价扶持他上位,她为他改变自己,努力做好一个妻子,努力做好一个皇后,甚至容忍他的变心,一个妻子能做的一切他都做了,可她又得到了什么?
到头来,便是树倒猢狲散,云家家破人亡,她唯一的孩子胎死腹中,还有日复一日数十年的冷落。
棋盘上精心摆列的棋子瞬间被拂落在地,前一刻那棋子还被云惜霜指尖磋磨温存,下一刻就跌落尘埃,支离破碎,像极了此时此刻的自己。
“嬷嬷,我恨他!”
怀玉嬷嬷立马上前捂住了云惜霜的嘴,连忙劝道:“皇后娘娘慎言。”
这宫殿内有多少是皇上的人她们无从得知,如果放在从前,怀玉嬷嬷也不会这般谨慎,可如今大不相同,万万不能再生枝节。
云惜霜也是想到了一点,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绪,她接过怀玉嬷嬷递来的帕子将泪水拂去,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嬷嬷,当初她那么喜欢珍妃,为她遣散后宫,为她与众臣对抗,可到头来他又是怎么对珍妃的一双女儿的?也许珍妃早就看透了她,否则怎么拼了命也要将双生子送出宫去?”
怀玉嬷嬷似有所悟:“娘娘说得有理,珍妃与皇上亲近多年,必定是知道了什么,当年珍妃也确实死得蹊跷。”
云惜霜沉默了片刻,最后才咬着牙低声说道:“花渐遥你欠我良多,天理昭昭,因果轮回,时候后该还了。”
王自贞将一切交接妥当后,租了驾马车与夫人万氏轻装简,二人并未惊扰故友门生,寻了个夜深人静之时静静离去。
马车驶出城外,王自贞掀开车帘回首看着他倾注了大半生心血的都城,一时间感慨良多。
“吁~”
马车突然停止,王自贞问道:“发生何事了?”
车夫回答道:“有个年轻的公子挡了车驾。”
王自贞掀开车帘抬头看到马车外的人一愣,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我没想到今日有人送我,也没想到送我的人会是你。”
柳扶风向王自贞作了个揖,说:“扶风来送王大人一程,那日未来得及谢过大人,今日一别也许再也没有机会相见。”
“我早就不是什么大人了,如今在你面前的只是老匹夫一个,你也不必特地来谢我。”说完,王自贞对车夫说:“走吧。”
车夫得了口令立马挥鞭驾起了马,王自贞也放下了车帘,不理会柳扶风。
柳扶风本想借着送别的机会再打听一下当年的事情,但是王自贞根本就没有给他机会,他也只能无可奈何目送着马车慢慢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柳扶风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迈步走向城门,可正当他要走进城门之时,被人从后面轻轻拍了拍左肩,他回头一看是刚才王自贞的车夫。
那车夫气喘吁吁地说:“我家……老爷说……”
柳扶风宽慰道:“不急,你先喘口气,慢慢说。”
车夫好不容易缓过来,说:“我家老爷说,辞官之事并不怪你,莫要放在心上为难自己,还有前尘之事已然过去,能放下便放下吧,不要替死人活着,好好替自己活一回,若是往后迷失了自己,不如听一听自己的心,也许它能替你找到自己。”
这番话,王自贞也并没有指望此刻的柳扶风能挺进心里去,只是他是在不忍心看这样一个大好青年将自己的一生都葬送给了无法改变的过去,言尽于此。
“替我多谢你家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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