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娥静静地坐在房间里,行踪诡秘的她善于等待。
张有才跑进屋子,点燃蜡烛,骤然看到多了一个人,差点尖叫出声,隐约认出对方,吃惊地说:“你是……你是……”
孟娥穿着女囚的粗布衣裙,满面风霜,看上去老了几十岁,若是在外面相遇,张有才根本认不出来这会从前的宫女。
“嗯,我是。给我找一身士兵的盔甲。”
“啊?好。”张有才转身要去寻找盔甲,又觉得不对,转回身,“你怎么会在这里?”
“倦侯请我来的。”
张有才挠挠头,恍然大悟,“哦,主人让我在墙上写‘陈’字,就是为了找你吧?”
“嗯。”
张有才又挠挠头,他不了解倦侯与孟娥的来往,因此十分费解,“你怎么会被发配到碎铁城?”
“有人花钱雇我替他的妻子服刑。”孟娥微微歪头打量张有才,“你还有多少问题?”
“没有了。”张有才急忙出屋,很快捧回一套比较轻便的盔甲来,放在桌子上,然后匆匆地打了一个包袱,退出房间,等在外面。
没多久,孟娥出来了,虽然比普通男子瘦小一些,但是穿上盔甲之后,全身上下一点也看不出女子气,面容沧桑得像是三十多岁的男子。
张有才笑道:“你若是早做这身打扮,我肯定认不出来。”
“以后叫我陈通。”
“好,叫你陈通。你为什么要用陈姓呢?是主人找到你,还是你找到主人?你跟宫里还有联系吗?当初你怎么不加入‘苦命人’?蔡大哥也在,你想见他吗?主人不肯带我上路,本来我还不太放心,有你照顾主人,我放心多了。”
张有才提出一连串问题,孟娥一个也不回答。
韩孺子一眼就认出了孟娥,倒不是眼力好,而是早有期待,因此一见到陌生面孔立刻猜到会是谁。
一行二十多人出发,走了一整天,夜里扎营休息的时候,韩孺子与孟娥做了见面之后的第一次交谈,简短而直接。
“保护我的安全,别让我被刺客杀死,如果我能夺回帝位,登基之后的五年内,我会借给你一只军队――但你要保证,被攻打的国家罪有应得。”
“好。”孟娥回答得很干脆,没有半点讨价还价,就此留在帐篷里,从前她是宫女,现在是士兵,唯一的共同点是这两种身份皆为假扮。
没人认识这名“新兵”,都以为是镇北将军调来的亲信,没有在意。
众人赶到雄关时,地上铺了一层薄雪,关口守卫明显严格了许多,在详细询问来者身份并检查文书之后,才放他们进城,有人引导他们直接前往雄关衙门。
城里一片混乱,大批的平民百姓想要进入关内,数不尽的车辆堵在街上,与来往的士兵冲突不断,韩孺子等人最后只能下马步行,才能绕过重重阻碍。
衙门里更乱,大量奴仆与士兵进进出出,门前停着十余辆车,上面堆满了东西。
“这是……这是要逃跑吗?”崔腾得在关文上盖印才能出城,所以跟来衙门,他听说匈奴大军到来,第一反应也是逃跑,现在看到别人想逃,却鄙夷得很。
林坤山没有跟来,众人当中只有韩孺子知道守城大将吴修已不在城里,因此有点纳闷车上的这些东西都是谁的。
引导者是一名小校,请镇北将军等人在门口稍等,他要进去通报一声,临走时问道:“匈奴大军真来了?而且有几十万人?”
“的确有一只军队,多少人还不清楚,估计明后天会有确切消息。”
小校长叹一声,摇摇头,进衙门去了。
门口来往的人太多,韩孺子等人只能站在一边,除了他们,还有一大堆人守在衙门外等候接见,杜穿云眼尖,最先看到人群中熟悉的面容,“嘿,那不是……房大业!老房!”
房大业晃动庞大的身躯,挤过人群来拜见镇北将军。
他从碎铁城走的时候,还没有匈奴人的消息,年纪又大,因此路上走得比较慢,韩孺子最初派出的信使反而跑在了前面,等房大业赶到雄关,已是全城惊骇,衙门处于瘫痪状态,房大业能进城,却出不了城,只好与其他人一样,守在衙门口,希望能有人给他的文书上盖印。
崔腾应承下来,“别急,待会跟我们进衙门,我也要出城,正好一块盖印。”
身上未穿甲衣,手中没有刀剑弓弩,房大业看上去与普通的老人无异,态度却仍然不卑不亢,向众人点头,对镇北将军也只是稍稍弯腰。
衙门里迟迟没人出来迎接,崔腾生气了,“怎么搞的?就算不知道我的身份,镇北将军亲至,他们也该出来迎接啊。不行,我要进去看看。”
崔腾迈步往衙门里闯,韩孺子没有劝阻,反而带人跟上。
守门的两名士兵上前拦阻,崔腾抬起一脚,将一名士兵踹倒,另一名士兵急忙挺枪戒备,杜穿云上前,夺过长枪扔在地上,将士兵推出十几步。
进进出出搬东西的奴仆与士兵侧目而视,却没有过来干涉,等在街上的百姓则哄然叫好。
崔腾大摇大摆地往衙门里闯,嘴里喊道:“人呢?人在哪?还不快点出来迎接你家崔二公子?”
衙门口还有一些卫兵,互相看看,没有拦阻这批气势汹汹的军人。
大堂里空无一人,崔腾直奔后院,撞上那名带路的小校,一把抓住对方的衣领,怒道:“知道我是谁?我是南军大司马崔太傅的亲儿子,皇帝见我都要客气三分,吴修不过凑巧当上国舅,凭什么不见我们?”
小校弄不清这人到底是谁,却被气势所吓住,苦着脸说:“公子请,镇北将军请,吴将军等着呢。”
崔腾这才松开手,让到一边,笑道:“妹夫请。”
后厅里摆好了茶水,却没有人,韩孺子将卫兵留在外面,只带崔腾、杜穿云、孟娥和房大业进去。
小校匆匆离去,很快带回一名军吏,自己退下。
“在下是吴将军麾下的主簿,不知镇北将军到来,有失远迎……”
崔腾仍是一马当先,两步来到主簿面前,“少来这套,整个雄关都知道镇北将军来了,你不知道?吴修呢?让他出来。”
主簿愁容满面,“这个……吴将军……有事……”
韩孺子上前道:“吴将军已经回京,现在主事的是谁?”
崔腾吃了一惊,“好小子,跑得真快!”
主簿更是大吃一惊,脸色都变了,“你、你……”
“这是镇北将军。”崔腾冷冷地提醒。
主簿急忙改口:“镇北将军怎么知道……”
“吴将军回京,官印交给你了?”韩孺子问。
主簿点头。
主将不在,通常情况下会指定副将掌管军队,吴修却将官印留给一名主簿,显然是怕走漏消息。
“交出来。”韩孺子命令道。
直到这时,其他人才明白镇北将军又要夺印,崔腾大喜,跟着说道:“对,快交出来,别等我杀人搜身。”
主簿面无血色,雄关平时军务不多,他能够掩饰得住,一旦大乱,他却不敢做主,“那个……印不在我这里。”
“你敢戏耍我们!刚才还说在,现在不认了吗?”崔腾举起拳头。
主簿最初只是点头,还没来得及解释,这一急,嘴上更不利索,双手挡脸,“官印被韩将军拿走了。”
崔腾放下拳头,“韩将军?哪个韩将军?”
“北军左将军韩、韩桐。”
“韩桐?”崔腾认识的勋贵最多,转念间想起了这人是谁,“武帝十七皇子的儿子,嘿,妹夫,是你的堂兄。”
韩孺子听说过韩桐,冠军侯韩施就任北军大司马之后,招入大量宗室子孙,韩桐就是其中之一,位为左将军,深受信任。
夺印一下子变得困难了。
“桐将军什么时候来的?”韩孺子问道,按宗室的习惯,称名而不称姓。
“今天上午,比镇北将军早了两个时辰。”
韩孺子心中一叹,原来他只晚了一步,要不是为了安抚碎铁城中的楚军,他本应早到一些的。
事已至此,后悔是没用的,何况安抚楚军是一项必须的任务,即使提前知道会晚,韩孺子当时也只能选择留下。
“桐将军人呢?”
主簿早已乱了方寸,马上答道:“去东城查点仓库了。”
“带我去找他。”
主簿摇摇头,“不行,我得把吴将军的东西打点好,天黑前送出城,少了一件,我也担不起责任。”
崔腾和杜穿云一块上前,两人只会动手,不会别的,主簿举手护头,却不肯松口,他是吴修的心腹之人,只为国舅一人做事,官印可以交,私人物品却不能丢。
房大业拦住两人,问道:“吴将军的东西是要送回京城吧?”
主簿茫然地点头,不明白这位平民装扮的老头子是怎么进来的。
“通关文书已经准备好了?”
主簿再次点头。
“拿出来看看。”
主簿摇头,双手按住小腹,崔腾和杜穿云这回知道该做什么了,一人抓一条胳膊,崔腾伸手入怀,掏出一封木函,打开之后,从里面取出文书,“老子过关这么难,吴修连人都不在,倒给自己的私财准备好了文书,真应该参他一本。”
房大业接过文书,扫了一眼,那上面写着主簿的姓名,看来是要弃关而逃。房大业也不询问,撕掉文书,对呆若木鸡的主簿道:“你需要一份新文书,带我们去见左将军吧。”
韩孺子完全没料到房大业会帮忙,当时带他进来只是想尽快给他一份通关文书。
房大业像年老的雄狮一样沉重地喘息,冷淡地说:“我也要出城。”(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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