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的大闹,或许是因着当局者迷的缘故,众人返回平川县城之时,还没觉怎的,万家凰和厉紫廷那两位当事人,尤其是心花怒放,只顾着喜孜孜。
直到一夜过后,他们恢复了理智,回首昨夜,才又知道了害臊。尤其是那万家凰,不但心灵羞涩,肉体——从屁股到大腿——也摔得一片紫红,疼得简直是站不起坐不下。
她不好意思声张,翠屏拿来了药酒要给她搽,她忍痛做出个云淡风轻的样子,对着翠屏摇头:“摔了一下子而已,又没怎么着,哪用搽这个?还弄得一身药气。”
翠屏信以为真,收起了药酒,这时房门一开,厉紫廷带着一身寒气进了来,手里托着个小瓷瓶。进门之后,他直接把小瓷瓶递向了翠屏:“专治跌打损伤的药油。”
翠屏连连的摆手:“厉司令,多谢您,我也刚向张明宪要了药酒过来,可是小姐不肯用,说是摔得不重。”
厉紫廷没说什么,只将瓷瓶放到了桌上。等翠屏出去之后,他才抬头望向万家凰,笑了一下。
万家凰也笑了:“今天怎么没出城去?”
“今天没心思出城。总觉得有些恍惚,怀疑昨夜是梦。”
万家凰扭了身,凝神去看那立柜门上的雕花,言语喃喃的:“若真是梦还好了……怪不好意思的。”
厉紫廷走到了她身后,语气也是迟疑:“别人谈恋爱,应该不是我们这样的吧?”
万家凰忍不住一笑:“谈恋爱谈到坑里的,我们大概算是天下独一份了。”
厉紫廷垂眼望着她从衣领里露出的一截白脖子——她原本是摩登的烫发,从北京出发之前烫的,如今那发卷隔了许久不得巩固,渐渐的松弛,没了型款,被她干脆编成了一条半长的辫子。黑辫子配着白脖子,越发显得她那皮肤细腻如玉。
望了片刻之后,他鬼使神差的俯下身去,把冰凉的鼻尖凑上了她的后脖梗,深深吸了一口气。香甜而暖的气息瞬间融入了他的五脏六腑,他几乎是眩晕了一下。她吃了一惊,想要转身,然而晚了,他抱住了她,直接把嘴唇贴上了她的脖子。
她战栗着半闭了眼睛,气息乱得像是在喘。有无形的火花顺着她的肌肤蔓延,她抬起一只手向后摸过去,摸上了他的面颊,他的耳朵,他的肩膀。
最后,他抬起了头,在她耳畔呢喃:“越来越像一个梦了。”
她挣扎着回过头去看他:“傻瓜,才不是梦。”
他扳着她的肩膀,让她转向了自己:“我们先订婚吧,先订婚,过了年再结婚。”
她红着脸向他笑:“照理说呢,自然是要先订婚,不过我们也可以不必讲那些虚礼。”
“我想先取得一个身份,先成为你的未婚夫。”
“为什么?”
“万一哪天我又把你气跑了,追起来也理直气壮一些。要不然,确实很像是强抢民女。”
“那你不会不气我吗?”
他抬手轻轻摸了她的头发:“你当我原来都是故意的要惹你生气吗?我也不想。”
“我生气,是因为我那时候还不知道你的心,更不知道我自己的心。现在我什么都知道了,还气什么?”
他笑了:“那你知道我现在心里想的是什么吗?”
“想我脾气太坏、又爱挑理?”
他凑近到了她的眼前:“我在想,我是心诚则灵。”
他直视了她的眼睛:“我从第一眼见到你时,就想娶你为妻。”
她笑着向他一歪头:“其实我就不信那一见钟情的话,你根本连我是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单是看了一眼,就能钟情?钟情也是浅薄的感情,不是深情。”
他反问道:“我对你的感情,浅薄吗?”
她含笑摇头:“不知道。”
“真不知道?”
她移开目光,凝神的想了想,末了抬眼望着他答道:“就是浅薄,我也不怕。我不是因为你爱了我,我才爱你。我爱你,是我自觉自愿,是我对你动了心,是我认为你可爱。”
他看着她,先是沉默,最后才轻声说道:“谢谢你。从来没有人这样夸奖过我,谢谢你。”
“怎么会没有?”她注视着他,自己都能觉察到自己双眼中闪烁着光:“我爸爸这一路都夸过你好几次,说你年少有为什么的。”说到这里,她笑得抬手挡了嘴:“他还说你像武侠小说里的玉面郎君。”
他也笑了起来:“可是没有人夸过我可爱。我一直以为我是个不可爱的人。”
两人正是对着嗤嗤的发笑,忽然有人推门进了来,正是万里遥。万里遥一见房内情形,登时发了急:“分开分开!”
随即他上前高举双臂,铡刀似的落下来,将二人硬分隔了开:“过了年就结婚,等不了几个月,你们两个都给我规矩点儿,别提前闹出笑话来!”紧接着他面对女儿,开始讨论具体的问题:“这婚礼怎么操办,我是不太懂,要不然,还是找你二姨奶奶帮忙?”
万家凰面红耳赤的一撩头发,勉强拿出了几分平静态度:“您都把她得罪透了,她还能再管咱家的事吗?”
“那就找你三舅。”
“我看三舅还不如您见识广呢。”
“你三舅是不行,可你三舅家里不是还有个三舅母嘛。”
“三舅母倒是多知多懂的,我看三舅母行。”
“那就请你三舅母帮忙。”他一拍巴掌,想起了个更紧要的问题:“你说这婚礼,是要中式的,还是西式的?西式的你三舅母可不行。”
万家凰望向厉紫廷,厉紫廷说道:“你来做主。”
她想了想:“西式的更好,现在好像不兴中式的了。”
万里遥听到这里,不走了,一歪身坐了下来:“西式的话,可找谁呢?”
厉紫廷见万里遥没有要走的意思,便先告辞了。
他沿着长廊快步的向前走,风很冷,但他向来不畏寒,寒风凛凛的,反倒让他觉着痛快。万家父女在暖屋子里讨论婚礼事宜,讨论得热热闹闹,他不懂,也无意干涉,反正单是想到那场婚礼的男主角将是他自己,就足以让他心满意足了。
他早就相信自己前途无量,自己争也罢抢也罢,一定会拥有无尽的权与势,一定会心诚则灵,一定会美梦成真。他是如此的坚定,如此的没有退路,以至于那相信将要变成盲信、变成执念、甚至成为了他隐秘的信仰。
信仰本该是天上星一般的存在,可是没想到凭空出来了个万家凰,这万家凰神通广大、手摘星辰,竟然让他的信仰降落凡间。于是无量的前途和无尽的权势忽然都有了个方向,一条通达大路在他前方延去,那路上满是红尘喧嚣,满是人间烟火。
他是有家有业的人了,不再是这世上挣扎求生的一个孤鬼。太太指望着他,岳父指望着他,未来的儿女们也指望着他,他看见自己的血脉如同树根一样扎入大地蔓延开来,蔓延到无边无际,于是他和这个世界血肉交融、生死相依。
他再也不会像十二岁那年,被孤零零的放逐了。
有人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到达近前之后先立正敬礼,然后才开了口:“报告司令!捷报!毕声威那两个团一起退了三十里!”
他的脸上没有喜色,这场反攻他筹划得用心,理所当然要取胜。
原本他也不该是毕声威的手下败将。上一次惨败,虽然是有内奸作祟,但是也败得太惨了些,简直是惨到了莫名其妙的程度。或许那是老天爷有意布局,专为了给他一个机会,去认识万家凰。
这么一想,那场惨败也像是上天的某种眷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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