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踪未归的这几日,永安王府大门紧闭,李凤歧与叶云亭在府中寸步不出,日日煮着马『奶』酒赏雪。
偶尔马『奶』酒煮得多了喝不完,便拿酒瓶装了,叫朱烈一家一家送到几位大人们的府上去。
于是一众观望形势的官员心中就更慌了。这些日子永安王联系那些个老臣,可比从前一年都勤。看来是真要准备动手了!
上京城中世家贵族人心惶惶,都在为日后谋划着出路。
倒是日日被送酒的几家,虽然看穿了李凤歧的计策,却又无可奈何。
那些朝臣都是在暗中猜测,也没有人会傻得上门来问“诸位大人你们与永安王最近联系得如此紧密,可是在密谋造反啊”。
是以他们就是有心想解释,也无从解释起。总不能见着个人就说我并未同永安王合谋,永安王那是故布疑阵吓唬大家伙儿呢,他叫朱烈上门就是为了给我送了一瓶马『奶』酒。
他们敢说,倒也要有人敢信。
倒也有少数几个与他们交好的官员隐晦地探过口风,他们倒是一点不藏着直接说了朱烈只是上门来送马『奶』酒,也说过看永安王的态度,陛下多半龙体康泰并未出事。但对方却毫不意外地根本不信,反而怨怪他们不『露』半点口风就罢了,还编瞎话骗人,实在是过分。
“这是阳谋。”
乔海仁与戚邵对坐,放下酒杯,郁郁叹了一口气。他们一眼就能看穿的计谋,却偏偏不能解释,更甚者,解释了也没人信。所有人都把他们划进了永安王一派,认定他们与永安王已经达成了一致。
如今上京城中,人心浮动。不少官僚往来频繁,显然已经在给自己谋划后路了。就是这冷冷清清的乔府,这两日也有人寻上门来隐晦示好,话里坏外想让他牵线搭桥,向永安王效忠。
他甚至还听闻太傅韩蝉也几番拜访端王府,只是端王『性』格怯懦,不愿意参与到这朝阳争斗之中,迟迟没有松口。
乔海仁愁容更甚:“待陛下归来,这些沉不住气的人,怕是一个个难以收场。”
“老大人且少『操』些心吧,阴谋阳谋的,我们不也都没办法?”戚邵皱眉将酒喝完,不满嘀咕道:“这永安王给我们扣了这么大个屎盆子,也不知道给送几壶好酒,这马『奶』酒『奶』呼呼的,一点劲儿都没有。”
乔海仁无滋无味地喝了一口酒,忧心忡忡:“是没办法,这朝堂,这天下,怕是都要『乱』了……”
戚邵摇摇头,没有应声。
要他看来,这『乱』不『乱』的,都是迟早的事。自皇帝对永安王动手的那一刻,这天,就注定要变了。
十一月十二,因风雪耽搁了两日的大军终于抵达城外。
皇帝的御驾直接入了宫,沈重予派了重重护卫护送,密不透风地将皇帝送入了寝宫。之后,便是整个太医署的医官会诊。
李踪躺在龙床上,胸.前伤口特意处理过,隐约透出暗红血迹,瞧着十分『逼』真。他的脸『色』更是惨白,嘴唇皲裂,带着失血后的病弱。崔僖伺候在他身侧,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陛下,都安排妥当了,会诊的太医亲眷都已暗中扣下,他们绝不敢『乱』说。”
“那就好。”李踪道:“外面情形如何?”
崔僖道:“诸位大人都十分担忧陛下龙体,太傅也在外头等待召见了。”他眼中闪过一道暗『色』,迟疑道:“可要将此事告知太傅?”
李踪面『露』迟疑:“太傅……如何?”
“太傅大人十分忧心,您刚回宫,就在宫外候着了。”崔僖话头一转,又迟疑起来:“不过此事臣倒是觉得,还是先不告诉太傅为好,”
“为何?”李踪微阖的眼忽然睁开,直直看向他。
崔僖却没有『露』出半点异『色』,仿佛一心一意都在为李踪着想:“臣是觉得,太傅之前与永安王多有往来,加上永安王之前所说之事……”他话说一半,目『露』忧『色』:“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
李踪沉默下来,片刻后,他似自己说服自己一般道:“你说得对,先不告诉太傅吧,若是朕此次能一举铲除永安王,太傅必定会十分惊喜,”
当初李凤歧对他说,他所中之毒乃是韩蝉所下,是韩蝉为了以解『药』『逼』迫他共谋大事。他嘴上说不信,但心里其实信了几分的。
他知道韩蝉偶尔会对他流『露』出失望的神情,也知道在韩蝉眼里、甚至外头那些大臣百姓眼里,他这个皇帝的分量,还没有永安王重。
但都没关系,他还能忍。李凤歧如今已经是个废人了。只要他被沈重予挑拨动了手,城外几万大军蓄势待发,随时能以斩杀逆党的名义,将李凤歧、甚至整个永安王府抹杀!
到时候,权倾朝野的北昭战神不复存在,史书上留下来的,只有谋逆不成的『乱』臣贼子李凤歧!
李踪胸膛起伏,深吸一口气,眼神逐渐沉下来:“对,不要告诉太傅,朕要给他一个惊喜。”
他要叫韩蝉知道,他与李凤歧之间,选了他,是对的。
韩蝉想做丞相,何必去寻李凤歧?他想要的,他都能给他!
“臣知道了,那陛下可要宣太傅进来?”崔僖眼底划过一丝笑意,又弯着身子问道。
“宣吧。”李踪道:“叫太傅来看一眼,你就说朕昏『迷』不醒。别说得太吓人,惊着他。”
“臣明白了。”崔僖给他掖了掖被子,确定没有任何纰漏之后。便转身出去宣韩蝉。
韩蝉侯在太乾宫外。
凛凛冬日里,他穿得依旧单薄,雪白的披风之下,是同『色』的长袍。墨『色』长发束起,隐约能见鬓角已有了几根白发,倒是一张脸瞧着还年轻得很,也冷漠无情得很。
崔僖走到近前,便谨慎地收敛了神情,肃容道:“太傅随我进来吧。”
“陛下伤势如何?太医怎么说?”韩蝉抬步同他往内走。
崔僖却没有应答,欲言又止地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太傅还是自己去问太医吧。”
说话间,两人进了内殿,到了李踪榻前。
屋里伺候的内侍不多,都谨慎地各行其是,不敢发出一丝多余声响。空气里除了沉肃凝重之外,还有浮着浓烈的『药』味。
韩蝉走到近前,垂眸打量塌上的李踪。李踪被子只盖到胸口,胸口往上,则以厚厚的绷带包扎着,白『色』绷带边缘,隐约沁出些暗红血迹。
他的脸『色』比纸还白三分,早没了之前那股意气风发,病歪歪地躺在榻上,倒是少见地『露』出几分符合年纪的稚嫩青涩来。
韩蝉定定看了他许久,抬手替他将脸颊旁有些凌『乱』的发丝理好,而后直起身道:“带我去见太医。”
“太傅随我来。”崔僖应了一声,带他去见几个参与会诊的太医。
在他们走后,李踪睁开眼,那冰凉的手指触碰在肌肤上的触感叫他差点没忍住睁开了眼,他抬手有些眷恋地抚了抚侧脸,唇角微微勾起来,心想老师果然还是担心他的。
李凤歧那日所说,不过是故意气他罢了。
皇帝御驾归京,叫不少朝臣松了一口气。可紧接着皇帝再未『露』面,反而是整个太医署都被召去会诊,又让他们的心悬了起来。上京城中暗流涌动,人人焦灼难安。
奉命去永安王府一探究竟的沈重予总觉这气氛有些不对,寻了几个官员来询问,方才得知上京城这几日发生之事。
他顿时越发笃定李凤歧果然只是在试探他,实则早就已经动了心思。不然除了他,谁会还知道皇帝伤重垂危的假消息,并将之散播出去?
沈重予心思一定,叫人备了礼,便去了永安王府。
沈家的车驾抵达王府时,李凤歧等人正在吃暖锅——天寒地冻,也不能出门走动,只能在府中自娱自乐。
李凤歧、叶云亭,季廉,再加上朱烈与五更二人,吃得倒也算热闹。
听见门房通报,说沈重予来拜访时,李凤歧就啧了一声,道了一声晦气:“也不知道挑个好时候。”
“我们收拾一下,去前厅?”叶云亭喝了三杯马『奶』酒,又吃了极辣的烫牛肉,脸颊嘴唇都染了艳『色』。
李凤歧想了想,却挥手道“不必”,他转头嘱咐门房:“直接将人请到正院来。”
朱烈瞪大了眼:“王爷还要请这小人吃暖锅不成?”
他盯着桌上的肉,他都还没吃上几口呢。给那厮吃也太糟蹋了些。
李凤歧睨他一眼,对叶云亭笑道:“你们在此处吃着,动静小些就是,我去会他一会。”说罢命人抬了扇四折的屏风,将他们严严实实地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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