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青以为自己会死,可他还是睁开了眼。
他的目光先是盯着天花板,听到声响才慢慢地挪开,眼帘中进入了一张脸。
他朝思暮想的一张脸。
申珏坐在床边,见到毓青睁开眼了,低声问:“现在能听到我说话吗?”
毓青现在这个样子太狼狈,脸肿得都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一只眼睛被打到充血,现在那只眼睛还蒙着纱布。
不得不说,毓青在白龙军队的表现超乎他的想象,虽然申珏把人送了进去,但他还是私底下派了人保护毓青,当消息传到申珏这边的时候,人已经被送到医院了。
申珏从那几个人口中听完大概的事件经过。
有人看上了毓青,想强上他,但毓青倔得厉害,那一夜的公共澡堂几乎是血,毓青还把那个作恶者的半只耳朵咬掉。他这种的行为完惹怒了对方,申珏刚到医院见到毓青,都以为毓青已经死了。
毓青疲倦地眨了唯一能看清的眼睛,他绑着纱布的手指微微一动,似乎想碰触申珏放在床上的手,可是他太疼了,光是挪动,已经疼得他想流泪。
申珏垂眸看了一眼,把自己的手收了回来,“你现在不要随便动,医生说你这段日子都要好好养着。”
幸好他们是血族,恢复能力还算不错,若是普通人,怕早就死了。
毓青唇瓣微抖,手指却还固执地动了动,他费力地挪动自己的手,往申珏那边。
申珏眉心微蹙,“毓青,听话。”
毓青眼眶转红了,他痴痴地看着眼前的人,“您……您抱……抱我,可以……吗?”他声音嘶哑得厉害,说一句话都喘上好几口气,“我……我没有……被那些人……碰,公爵。”
他怕申珏误会,怕申珏觉得他脏,所以迫不及待想解释。可他眼前的人听到这句话,脸色都没有一点变化。
毓青忍不住闭上了眼,在心里嘲笑自己的可笑。
他醒来的第一反应竟是跟对方解释自己的干净,可对方却一点都不在意。
若说毓青现在只是觉得自己可笑,接下来心里只剩下了愤怒。
“我……我不要……去道歉!”毓青脸涨红了,气得想从床上坐起来。
这次毓青的事闹得很凶,王晟峰也被送去了医院,他们家族的人要找毓青的麻烦,但知道毓青的背后有申珏,此事便僵持了下来。
王家人知道毓青只是申珏家的奴仆,但俗话说打狗也要看主人,所以他们想让毓青老老实实跟王晟峰道个歉,从白龙军队退出,这个事情就算结束。
申珏只同意了道歉。
僵持了几日后,王家还是松了口,便说只要毓青来道歉,此事就既往不咎。
……
“那你想从白龙军队退出吗?如果你愿意退出,那就可以不去道歉。”申珏平静地说。
他给的两条路,毓青都不想走。毓青不明白,明明他才是受害者,为什么他还要跟王晟峰那个家伙道歉?
大抵是毓青的眼神里痛苦和困惑太明显,申珏看了他半响,轻声说:“这个世界只有实力的强弱,没有事情的对错。”其实他不用跟毓青解释这个,把毓青逼入绝境,对他便更好,可是他看到现在的毓青,却忍不住想到在天庭上的自己。
就像他当初一样,明明被下药的人是他,他只是捍卫了自己,却要罚入轮回之境。在入境前,其实他恨上自己的师傅,为什么要救天帝幺儿?为什么还要他去道歉?
他明明没有错,却要低头。
可他现在才明白,弱小蝼蚁的愤怒在绝对的权力前不堪一击。他师傅所做,只是为了保住他的命,只有活着,才能报仇。
申珏微微低下头,凑近了毓青,他静静地看着毓青眼里的愤怒,半响,才低声说:“只有活着,才能报仇。只有不退出,你才能在战场上真正地打败他,即使我现在帮你报仇,你就甘心了?他还是会在另外一个地方活得潇洒自在。”
他的眼神深幽,如黑夜下的海面,海面下是暗涌的情绪。
毓青闻言咬住了牙,眼眶里的泪无法控制地滑落,他明白申珏的意思,可他实在难受。
他狼狈地闭上了眼,想把自己的泪水藏回去,就听到了一声叹息。
随后他的眼皮被轻轻碰了一下。
等到他意识到是什么后,他床边的人已经离开了。
……
申珏出了房,就看到了叶业。叶业担忧着看着申珏,“毓先生还好吗?我煮了点东西。”
申珏猜遇青那个性子肯定不愿意被旁人看到他在哭,所以摇了下头,“不用,你先回去吧,跟管家说,这几天我留在这里。”
叶业愣了一下,“公爵要留在这里?”他抿了下唇,“不如我留在这里吧,我之前有学过一些照顾病人的方法。”
“没事,你回去让向文把我的东西拿过来就可以了。”申珏说。
叶业犹豫了下,还是听话地离开了。临走前,他还回了下头。
看到长廊上的人此时靠在病房外的墙上,暖黄色的灯光落在那个人的身上,在长廊上的地板剪出一个消瘦的影子。
叶业看了一会,才回过头继续往前走。
……
因为血族强大的自我修复能力和医院精心的照顾,毓青这身的伤也只养了两个月。在这两个月里,申珏一直陪在毓青的身旁,毓青吃不了饭,申珏喂,毓青不能洗澡,申珏去打水帮毓青擦澡。
毓青自从醒来那天后,就一直没有说话过,即使申珏问他话,他也只是点头或者摇头,虽然很配合,但就是不开口。可他的眼神总是盯着申珏,申珏走到哪,他的眼神就跟到哪里,若是申珏出去久了些,他还会下床去找。
他也不叫别人帮他找,自己跟无头苍蝇一样在满医院到处乱走,导致申珏不得不每次出去前,还要特意跟毓青说自己去哪了。
申珏看着这样的毓青,莫名心慌了一下。他觉得毓青的变化似乎有些大。但想想也能理解,他也因为那一件事,完完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睡觉吧。”申珏把毓青手里的书抽出来,转身去把窗帘拉紧。
这两个月,他一直跟毓青睡在同一个病房,他睡的是一张折叠床。
申珏拉上窗帘后,便走到了折叠床旁,把外衣脱去,他先前洗过澡了,但因为在医院,所以他在睡衣外还穿了一件外衣。
他正要上床,突然听到毓青的声音。
这是对方间隔两个月第一次开口。
“我明天就去跟王晟峰道歉。”
申珏动作顿住,微微侧过脸,“你做好准备了?”
其实毓青早就可以出院了,但申珏没有提,他在给毓青时间。
“嗯。”毓青轻声说,他抬眼盯着对方的背影,眼神复杂。
“那好,你道完歉就出院吧,你要先回去住一段日子,还是直接回军队?”申珏问。
毓青几乎没有犹豫,“我要回军队。”
申珏沉默了一会,才说:“好。”
毓青道歉的时候,申珏没有跟他一起进去。王晟峰受的伤很轻,但偏偏也跟毓青一样住了那么久。
申珏站在门外等毓青,过了好久,他才等到毓青出来。毓青的脸上多了一张新鲜的巴掌印,而裤子的膝盖处更是多了些灰。
毓青走到申珏的面前,低下头,“公爵,我待会就回军队了,这段日子谢谢公爵的照顾。”
申珏嗯了一声,“那我先走了。”
他刚转过身,突然听到毓青的声音。
“公爵有收到我的信吗?”他轻声问。
申珏脚步微顿,“有。”
毓青扯了下唇角,露出一个笑容,“我知道了。”他也转过身。他身后就有白龙军队的人,他们来带毓青回去。
……
申珏回到庄园后,就问了管家,“之前毓青给我寄了信?”
管家闻言点了下头,“有的,每月一封,我都让向文转交给了公爵了。”他观察着申珏的神情,“公爵没有收到吗?”
申珏微微拧了下眉,“没事了。”
而后,他把向文喊了过来,“信在你那吗?”
向文听到申珏问信,眼底闪过一丝心虚,但还是说:“公爵说什么信?”
“毓青寄过来的信。”申珏平静地说,“你藏在哪了?”
向文咬了下牙,“我……我烧了,那个贱胚子寄来的信有什么好看的?公爵觉得他还不够祸害吗?为什么要管他呢?”
他说到后面,激动得脸都红了,“我就见不惯他那个样子,凭什么啊?还可以去参军!”他眼眶悄悄变红,“公爵那段日子瘦了多少,我都知道,我去跟他说,可他一点都不在意,我恨,我恨没长他那张脸,起码我会心疼公爵,不像他,只会闯祸。他在军队里也只会闯祸,还要公爵替他擦屁.股。”
向文这些话一直憋在心里太久了,时到今日,他才有勇气说出口,就算申珏将他辞退,他也不在乎了,起码他把自己心底话说出来了。
“我知道我犯了大忌,我现在就去跟管家说。”仆人私藏主人的书信,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因为这些书信很有可能关涉到大事,所以一般的庄园都会对此事看得特别重。
向文说完就转身走,申珏看着他,有些疲倦地揉了下眉心,“好了,下不为例。”他见向文的脚步顿住,又补充了一句,“你以后不要什么东西都听别人说。”
向文本来有些小开心,但听到申珏话后,像是被人迎面泼了一身冷水,他僵在原地,连头都不敢回。他不知道申珏是怎么知道是叶业告诉他这样做的。
当初管家把毓青的信给向文时,向文虽然不情愿,但还是拿着信去了申珏的书房。在书房里,他碰到了叶业,叶业正在帮申珏整理书柜,见到他进来,就打了声招呼,目光自然落在了他手上的信封。
“向文哥,那是公爵的信吗?”他走过来,准备接过来。
向文这时嗤笑了一声,“一个卑贱的家伙寄来的。”他丢到了叶业的怀里,“你把这个跟公爵其他的信封放在一起吧,对了,这封信放在最底下。”
越晚看越好。
向文在心里想。
叶业闻言有些好奇地拿起信封仔细瞧了瞧,在看到信封上的寄信人名字,他啊了一声,惊讶地说:“居然是毓先生寄过来的。”他说完就有些尴尬地看了向文一眼,“向文哥不喜欢毓先生吗?”
“哼,他有什么好喜欢的?”向文这个人从来藏不住心思,讨厌一个人写在了脸上,即使面对叶业,他依旧可以说一堆毓青的坏话,丝毫不怕对方把这些坏话说出去。
叶业听完向文的话,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许久,他才疑惑地说:“既然向文哥觉得毓先生总是害公爵,也不想公爵理毓先生,为何不把这封信干脆藏起来呢?”
向文愣了下,恍然大悟,“你说得对。”他当下就把叶业手里的信拿了过来。反正申珏的信都是他从管家那里拿过来,再送到书房,申珏如果不特意询问管家,根本就不知道毓青有寄信过来。
向文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那么大胆子,他把毓青寄过来的信部藏了起来,当然他没有烧,只是把所有的信都藏在他的床板下。
……
申珏看着还站在原地的向文,便说:“出去吧,记住我说的话。”
向文胡乱地应了一声,急匆匆走了出去,他刚出去就碰到了叶业。
他眼睛一亮,连忙走到叶业的面前,手更是抓住了对方的手臂,“公爵发现信的事情了。”
叶业露出吃惊的神情,“公爵怎么说?”
向文脸色有些白,“他说下不为例。”
“那向文哥根本不用担心啊。”叶业笑了起来,“证明在公爵的心里,还是向文哥更重要啊,即使向文哥把信藏了起来,公爵也只不过是轻飘飘地说两句。他们都说公爵对毓先生好,我看倒未必,我觉得公爵对向文哥才是最好的。”
向文没想到叶业会这样说,有些愣,“你怎么这样说?”
叶业又笑了一下,干脆把向文拉到角落,低声说:“你看之前所有人都知道毓先生是公爵的情人,可大家都是表面尊重,私底下说得可难听了,而且后面公爵还把毓先生送到了白龙军队,我觉得喜欢一个人,怎么会把对方送到那么险恶的地方去呢?我看公爵根本就不喜欢毓先生,只不过是把毓先生当一个靶子了,公爵真正喜欢的人应该就在他的身旁。”
他的身旁?
向文忍不住想到了自己,他是离申珏最近的人了。
叶业见向文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又补充道:“我看公爵不成婚,也不是为了等毓先生,也许是在等向文哥,但向文哥现在……是庄园的贴身男仆,公爵估计不想向文哥跟毓先生一样,被别人背后说闲话,所以一直不说罢了。”、
理智告诉向文不应该听叶业说的这些话,可情感让他想去相信。入睡前,他还想着叶业的话,还把申珏送给自己的宝石胸针拿了出来。
当年毓青生日,申珏是让他帮毓青挑的礼物,可他的两份礼物都是申珏亲自挑的,孰轻孰重,一看便知。
而他跟毓青的争吵,即使是他没理,申珏每次都是站在他这边。
难不成申珏真的喜欢他?但是碍于身份,所以没说?毓青不过是靶子?
大家见到申珏跟毓青在一起过,再见到他跟申珏在一起,估计更不惊讶了,一个卑贱的半血族都有资格跟一位公爵在一起,那他也有资格。
向文想着这件事,一个白日都没有睡着。起床后,他还在想着这件事,做事频频出错。可他发现即使他做错了事,申珏也没有说他,权当不知道。
连管家和叶业都忍不住对他投向了目光,可申珏却好像看不见一般。
向文心里的那颗本就在萌芽的种子又往外冒了冒。
……
当申珏知道向文离职的事情后,很惊讶。向文是直接跟管家离职的,他的雇佣合同早就到期了,只是他一直在庄园里做事,管家也没有每年帮他更新合同,所以向文离开的时候,管家甚至找不到理由拦下他。
“抱歉,公爵,我劝了向文,但他的态度很坚决,我不清楚他为什么突然要离职。”管家说,“您看,是不是需要再招一位贴身男仆?”
申珏沉默了会,便摇了下头,“算了,就这样吧,也许他还会回来,这个位置就给他空着吧,他什么时候想回来就回来吧。”
管家说了是,才转身出去。他走到楼梯口的时候,看到端着血茶上来的叶业,不由叹了口气。在这个庄园干的最久的一位贴身男仆都离开了,不知道这一位又能坚持多久。
“叶业,以后公爵身边就你一个贴身男仆,所有事你都要上心,以后你的薪水就跟之前向文的一样。”管家伸手在叶业的肩膀轻轻拍了下。
叶业慎重地点了下头,“我会的,管家。”
管家又叹了口气,口里呢喃出向文的名字,“这孩子……哎。”
叶业见状劝道:“也许向文哥过几日就回来了,您不用太担心。哪怕向文哥不会来,依向文哥的本事,在外面肯定也能过得很好的。”
管家哪不知道向文的脾气,本事是不错,可那一张嘴的确也得罪人。可他也不想跟叶业多说,挥了下手就下楼了。
叶业看着管家离开的背影,轻轻转过身,端着他加了马尔酒的血茶进了书房。
……
时间须臾而过,一晃就是两年。
这两年里,申珏一直没有收到毓青的信,而他也没有向文的消息。
毓青那边,还有人定时跟申珏回禀消息,而向文真正意义上消失了,申珏虽然派了人去找向文,也没有找到。向文有可能离开了帝都。
而这两年里,乔江沅是找申珏最频繁的一个人了,他隔三差五约申珏出去,申珏十次里答应一次已经算好的了,可他丝毫不介意,申珏不愿意出来见他,他就主动上门,轰都轰不走,坐在客厅,一杯接一杯的血茶喝,弄得申珏不得不下楼去见他。
乔江沅见到申珏,脸上总是挂着极其灿烂的笑容,即使申珏不怎么搭理他,他也能自说自话。
至于申珏参加的宴会,百分百会有乔江沅。有人戏谑他们两个,说他们两个突然调换了个位置。原来是申珏紧张乔江沅,现在是乔江沅紧张申珏。
还有人问乔江沅,问他怎么突然变了。
乔江沅好脾气地笑,但也不回答。
申珏看着这样的乔江沅,不得不想到前几世的自己,原来的他便跟现在的乔江沅差不多。无论乔江沅再冷漠,他也依旧能用一张热脸去贴对方。
直到发现对方面具下的真心,发现对方喜欢的人是毓青。
……
乔江沅端着两杯血饮品走到申珏旁边,将其中一杯递给了申珏,见对方不接,笑了笑,就放到露台上的桌子。
“时间过得真快。”他看着正在盯着月亮的申珏,两年时间过去,他觉得眼前的人变化更大了,更加冷漠,但也更加惑人。
他知道申珏身上的冰块有冻人,但也知道冰块融化后对方的热情。
申珏抬头看着天幕上的明月,时间的确过的比他想象得要快,现在离他给毓青的时间只剩下了两年。这两年里,他只在信封里得知毓青的近况,并没有亲眼去看对方。
这是一场博弈,比的是谁更有耐心。
但他也不能给毓青太多时间去成长,成长得过了,那他就没了胜算,所以申珏也要准备下一步动作。
他转眸看向乔江沅,“乔江沅,你两年前说的话还当真吗”
乔江沅明显愣住了,他标志性的笑容都有些挂不住了,“你……你说……什么话?”他说完见申珏不说话,有些急地往上跨了一步,“当真,当真,你要跟我结婚吗?”
申珏静静看了乔江沅一眼,把方才乔江沅放在露台上的饮品拿了起来。
他轻轻啄了一口,“对。”
作者有话要说:改个小bug,我真的是写古代文写多了,洗澡容易写成沐浴,吃饭容易写成用膳,如果不是有的小天使提起,我都没有发现成亲这个词也是那么的古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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