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申珏的脸色实在难看,连酃茶都问了一句,“大人不舒服吗?”
申珏摇了下头,他转身想往外走,可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他想去找陆之道,可陆之道一开始就警告过他了。况且若应修说的话是真的,那忘川河的事情对于陆之道便是永久的悲痛,难怪陆之道总是劝他,劝他不要跳,劝他不要接近,因为一定程度上,他就是几百年前的陆之道。
申珏最后去了他的新住处,也就是秦艽住的地方,正如酃茶所说,里面的东西尽数换了,他甚至找不到一点秦艽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
他等到了入夜,林初砚来了。
林初砚进来时,神情很温和,他甚至还走到了申珏的身旁,“怎么还不睡?酃茶说你有事找我?”
申珏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人。他原先认为他很了解林初砚,他知道林初砚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他们曾朝夕相处,但林初砚已经死了,眼前的人不是林初砚,而是要历劫的仙君。
林初砚见申珏不说话,便在床边坐下,还伸手握住了申珏的手,“你怎么了?”
手被对方握住时,申珏忍不住抖了一下,他手指微微一动,然后慢慢抽了出来,“我听说你七日后就要去凡间历劫了,是真的吗?”
“谁告诉你的?陆之道?还是那个给你送药的小鬼差?”林初砚眼中似有深意。
“你告诉我是不是?”申珏加重了后面三个字的语气。
林初砚沉默一瞬,点下了头。
果然是,倒也在情理之中。
申珏忍不住笑了一声,他转开脸,看着桌子上燃烧的蜡烛。火苗在上方摇曳,蜡油滴到桌子上,留下白色的难看痕迹。
他静默片刻,站了起来。林初砚看见,伸手抓住了申珏的手腕,“你要去哪?”
申珏回头望着他,“松手。”
“如果我不松呢?”林初砚凤眸悄然转色。
申珏扯了下唇角,没被抓住的手开始扯腰带,只扯了两下,他那只手也被抓住了。
林初砚拧起眉,“你这是做什么?”
申珏平静说:“我以为仙君要临.幸我,所以喜不自禁,立即宽衣解带。”他顿了一下,“哦,仙君现在没兴致吗?那能松手了吗?”
林初砚温和之色渐渐褪去,“你气我要去历劫?”
“不敢气,我只敢祝仙君早登天庭,重归仙位。”
在他眼里,这一切都是假的,但在境中人眼里,这一切都是真的,他要破境,对方要历劫,他想回到天庭,难道林初砚就不想回去吗?所以他根本没有资格要求对方不去历劫,只是林初砚明明都决定好了去历劫的时间,不告诉他,还要做出那种事情。
他还以为林初砚对他尚有旧情,以为还有一丝希望,现在看来,他同秦艽、陵游之游并无区别,不对,他比那些人更贱。一开始他在十殿大殿看到林初砚,就应该明白这个境已经失败了。
这一路走来,他经历无数的境,希望绝望无数次交换。到最后,他已经变得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也许这才是天帝的真正目的。
申珏闭了闭眼,重新睁开时,眼里只有清明,“如果仙君无事,能否放我离开?”
“你要去哪?”林初砚凤眸里的情绪复杂。
“回到我该回的地方。”申珏轻声说。
……
申珏回到了三殿陆之道的住处,他回去的时候,陆之道不在,只有府邸里的小鬼在。那些小鬼看到申珏,很是好奇地在申珏身边转了几圈,才说:“你头发居然长出来了,你不是画皮鬼吗?怎么会长出头发?”
“不知道。”申珏意兴阑珊地回答。
小鬼们对视一眼,又道:“听说你去伺候仙君了,仙君人好吗?”
申珏沉默了一会,才说了一个字,“好。”
陆之道回来后看到申珏在,一点惊讶都没有,他给申珏斟了一杯茶,“回来休息一会也好。”
“谢谢你。”申珏抬起眼,诚心地道了谢。陆之道劝了他数回,是他不听。
陆之道长叹了一口气,“你不用谢我,对了,你可以去投胎了。仙君……他特意跟阎王提的,我想他估计怕你难过,所以你投胎的日子在他前一天。我帮你看过了,富贵人家,一生平安顺心。”
申珏闻言并没有多大反应,若非要有,便是感慨对方的大方,他用身体换的东西还真多。他毁了仙君的劫,不仅不用被打入十八层地狱,还可以下一世投个好胎。
“申珏,你还好吗?”陆之道神情很是担忧。
申珏摇了摇头,还对陆之道笑了一下,“好。”
……
六日后。
今日是申珏要去投胎的日子。一大早,那些小鬼就叫他起床,帮他拿衣的拿衣,拿鞋子拿鞋,个个兴高采烈,“我们府里终于有一个不去跳忘川河,而选择去投胎的了,我看其他殿那些家伙以后还嘲笑不嘲笑我们。”
申珏对镜整好衣冠,他看着镜中的人,若不是身后站着的那些小鬼,他恍惚间还以为他在天庭,那时候他早起去修炼,也是对着镜子整好衣袍再出去。
镜中人面容不改,心境已大改。
陆之道在门边说:“时辰不早了,走吧。”
申珏转过身,轻轻点了下头,跟着陆之道往外走,刚走出府邸,前面的陆之道就停了下来,“仙君。”陆之道对着不远处的身材颀长的玄衣青年行了礼。
林初砚缓步走过来,他对陆之道点了下头,又把目光放到了后面的申珏身上。陆之道是个识趣之人,立刻找了个借口暂时离开。
申珏低着头,直至眼帘中出现一双靴子。不远处的忘川河传来哭声,哭声凄惨,令人闻之生悲。
“你可还有什么想要的?”林初砚的声音几乎都要被哭声盖住。
申珏慢慢抬起头,面前的人既熟悉又陌生,他是林初砚又不是,是谢知又不是,申珏突然发现他竟然都不知道对方真正的名字。
“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林初砚分开唇,但音还没出来,陆之道的声音先打断了。
“仙君,到申珏投胎的时辰了,不能再耽误了。”陆之道重新出现,他对林初砚说完,就看向了申珏,“申珏,我们走吧。”
申珏闻言转身跟上陆之道,只是走了数步后,他突然回了头。那人还站在原处看着他。
……
“陆大人。”申珏突然喊住了陆之道。
陆之道回过头,“嗯?”
“我刚刚想起我还有话要跟仙君说,能不能再给我一点时间?”申珏轻声说。
陆之道望了下天,皱了皱眉,但还是说:“速去速回,若是耽误投胎的时辰,可不是小事。”
“是。”申珏立刻往回走,但他走到半路就改了方向。他换了一条路去忘川河。
投胎对他根本没有意义,他又不是真正的画皮鬼。他思考了六日,比起没有记忆浑浑噩噩活着,他更愿意当他自己。
忘川河水静静流淌,墨雾腾绕,哭声萦绕于耳边。申珏望着那河水,慢慢往忘川河里走了一步,第二步,第三步……
“阿珏!”身后好像有人喊他。
申珏听到声音,回过头,看到了正往这边飞的林初砚。他从未见过林初砚脸上出现过这么焦急的神情。
不过一会,林初砚已经到了忘川河边。
“阿珏,你上来。”他对申珏伸出手,眼里的担忧和紧张无法掩饰。
河水已经漫过申珏的脚踝,他感觉到有东西在啃噬他的皮肉。
申珏看着伸过来的手,不仅没有握住,反而往后退了一步。
“别退了!”林初砚几乎是吼出声,他眼睛转为赤红色,“你先上来!好不好?”
“陆之道跟我说即使是仙也没办法把进入忘川河的鬼拉上来,果然是真的。”申珏轻轻笑了一声,说着,他又往后退了一步,“我不想欠你任何东西了,皮我不要了,头发我也不要,投胎我更不要,但是我不知道我该怎么还给你,想来想去,只有忘川河能把这些东西都还给你。”
话落,申珏闭上眼,伸开手,往后倒去。
申珏沉入水中后,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一堆东西撕咬着,疼痛让他忍不住牙关打颤,喉咙里都发出呜咽声。发出后,他才发现这声音跟他听过的哭声极其像。
但疼痛并没有维持很久,因为那些东西很快就离开了。他听到耳边有很多声音,它们笑着叫着。
“又有仙人跳忘川河了,这可是隔了几百年的美味啊。”
“仙人的味道真不错。”
“让开,让开,我也要吃一点。”
“……”
申珏感觉到自己的腰身上多了一只手,他不由睁开眼,就对上了林初砚的脸。林初砚现在实在不好看,身上下都被黑气啃噬,他没有挣扎,没有试图赶走那些黑气,只是看着申珏,直至完被黑气啃噬完,消散在水中。
他最后的时候跟申珏说了一句话。
“一朝潜入梦,此生不愿醒。”
这是林初砚在除夕那夜写在孔明灯上的那句话,只是孔明灯被谢知烧了,所以孔明灯并没有把这句话带给上天听。
申珏重新闭上眼,忘川河里多了一滴泪。
他终究是赌赢了。
佛经说:“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情爱二字,本就是自寻苦恼。
只有无爱,心中便无惧。
他绝不会惧,不会!
作者有话要说:引用:“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佛学著作《妙色王求法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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