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安冷冷道:“愿赌服输,这么多双眼睛在这里看着,你当别人都是瞎子吗?!”
刘耀气急败坏,脸色涨得通红,显然就在崩溃的边缘。
眼见对方终于入了套子,江小楼将牌往前轻轻一推,依旧在笑:“打牌真没意思,还是回去下棋吧!”
她这样一说,竟然把让刘耀输得连家门都不认识的大好机会就这样放弃了。
众人一时面面相觑,沈长安动了动嘴巴似乎要说什么,王鹤一把拉住他,浑不在意地笑道:“好,不打了不打了,我去陪你下棋!”
王鹤早被江小楼迷得神魂颠倒,教训刘耀不过是件小事,他又怎么会放在心上?
刘耀意外之极,却也大松了一口气,才发现浑身上下早已被汗水湿透了。
江小楼从他身侧走过时,轻轻抬眸看他一眼,光是这一眼,竟让刘耀跌落谷底的心一下子飞上了云霄。
出了门,原本走在最后的吴子都悄悄靠近,低低笑起来:“猫咬死老鼠前都要戏耍一番,桃夭小姐今日玩的开心?”
江小楼笑吟吟回了一句:“纨绔公子日子大多无聊,这一场戏,吴公子看着可还如意?”
吴子都一愣,须臾眼角流转出丝丝风流之态,竟哈哈大笑起来:“有趣,有趣,太有趣了!”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赌博是一件很容易让人着迷上瘾的东西。江小楼敢赌,是因为她永远不会被欲望和其他因素所干扰。她的赌博只有一个目的,引鱼儿上钩。她能赢靠的不是运气,而是她的才识、理性以及所做的周密准备。她知道刘耀的家底,同样知道那位秦夫人的私产全都交给了最信任的弟弟打理。对方约莫有三万两的资产,她便将这三万两安排了一个月的计划,每十天的赢面是一万两,每一天的赢面就是一千两。但实际上刘耀不会每天都来,所以她要算好每一次他的到来,引他们走不同的牌,一局下来,赌资可能超过三千。
从头到尾,江小楼只是在一旁笑着看王鹤等人打牌,她告诉王鹤如何控制赌本,前一局输掉了,这一局就要减少,这样才能细水长流。而如果前一局赢了,就要将赢来的钱平均分配,在下一局适当加大筹码。王鹤从前不知道这些法则,他打马吊向来很随意,输赢多少也不在意。但自从有了江小楼,他居然在短短半月内只赢不输,不由大为惊奇。
刘耀截然相反,打马吊让他浑身血脉贲张,越陷越深,不知不觉中,他竟然在这样的小赌怡情中输掉了三万两,而且还在不断的输下去,输到最后他只能签字画押,根本没有现银支付了。刘耀骨子里是个很精明的人,但就是这样的精明人,在短短的一个月之内变得十分疯狂,做出了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雅室里,吴子都笑着落下一子,似笑非笑地看着江小楼:“最近刘公子输了很多钱,已经变成国色天香楼里头的散财童子了!”
江小楼认真看着棋盘,像是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
吴子都眨了下眼睛:“他不是每一局都输,相反,他总是会赢一点小钱,然后输掉更大的!”
江小楼下了一子,伸手轻轻勾了一下耳边碎发,露出个似叹似悯的笑容:“吴公子,轮到你了。”
吴子都眼睛紧紧盯着江小楼,刘耀已经变成了一个赌鬼,每一次都会小赢一把,然后他会投入更多的资本进去赌,最后输的一干二净。吴子都觉得,有人看透了刘耀的心理,在设置一个陷阱给他钻。
吴子都将一颗黑子放在棋盘上,挑高了眉头:“我不喜欢别人利用我的朋友。”
他没有指名道姓,但江小楼很明白他说的是谁。江小楼轻轻笑了笑:“不倒翁的钱都十倍赢回来了吧。”
她突如其来的一句,吴子都一时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江小楼音色清冷,不带半分尘俗之气,纤细玉指落下一子:“吴公子,我赢了。”
吴子都看着这一盘棋,又看看江小楼,忍不住微微蹙眉。江小楼教王鹤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即便他有必胜的把握,也不能因为暂时的胜利失去理性。所有的钱被江小楼用极为严格的分法分成数份,投入赌局的仅仅是五分之一。因此王鹤没有损失,江小楼没有让他沦为一个赌棍,而是教他如何成为一个赢家。
国色天香楼呢?这里只是一个提供娱乐的场所,收取相应费用后一切与他们无关,无论哪一方输了或者赢了,国色天香楼都不会损失一分钱,更加不会有什么带累。国色天香楼没有损失,江小楼更没有,她只是干干净净、面带微笑地坐在一旁,有时候甚至人都不曾到场。
一个赌徒上路之后,不管原先牵引着他的那根绳子在不在,他都会失去常性、疯了一样地向前跑,这是人性。每一个人在输了钱之后都想着要翻本,刘耀明知道再赌下去会怎样,但他必须赌,因为他以为自己可以翻身。
赌疯了的,只是刘耀一个人而已。
江小楼端了茶,吴子弟知道这是要送客的意思,他起身走到门口,却又突然转过身来,笑着道:“御史府虽然有钱,但什么开销都要入账,他一直在欠帐,画了好多押,我想再过几天债主上门,他恐怕要被刘御史打断腿了。”
打断腿?那只是保守的说法,刘耀输掉的那些银子,足够刘御史一半身家。
铁面御史刘城山这一回会如何处置这丧德败行的儿子,结果不言而喻。
吴子都再看江小楼,只觉烛火之下,那张令人惊艳的面孔映着一双独一无二的眼睛,竟媚的带了几分邪气。
她生着这样美好的容貌,行事却如斯诡异莫测。
如王鹤一样,吴子都也极为喜爱她的容貌和舞姿,甚至言谈风度、语气态度,简直可以说从未如此着迷过一个人。可他却又十分警惕,一个弱质纤纤的女子,竟在短短数日已经让人倾家荡产,偏又抓不到她丝毫把柄,可见她处事周密,滴水不漏,只怕刘耀现在也想不到,江小楼这是挖了个怎样的陷阱给他。
从头到尾,她只是含笑坐在边上,看着刘耀欢天喜地地主动跳入。
这样的女人本该远离才是上策,偏偏吴子都每一想到她的脸和她的心思,唯一残留在心中的感觉就是——想要她!
这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没办法说清楚的古怪吸引力,就像是童年的时候摔断了腿在家养伤,每每动一动都要疼得撕心裂肺,却还是控制不住的想要尝尝那痛得不得了的滋味。
吴子都终于离开了,小蝶悄悄看着江小楼,却又怯生生地垂下头去。
江小楼看着桌子上的棋盘,伸出手指拨乱了。
吴子都一定认为她心思毒辣,可他又是否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秦家……一个个都是禽兽不如。
当他们睡在高床软枕的豪宅,有没有想到她正睡在不蔽风雪的破院?
当他们享用着美酒佳肴,有没有想到她被赶入刻薄的下人中间食不果腹?
当他们恣意打马玩乐,有没有想到她江小楼无路可走,被打的遍体鳞伤?
没有。
没有任何一个人想到她,没有任何一个人肯放过她。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她从前那般忍让,所以她要受这万般的苦,刘耀又有什么不同?!
杀人不见血,又有什么难处!
只可惜,吴子都终究猜错了,她江小楼要的不是钱,是刘耀的命!
三天后御史府债主上门,刘城山没想到自己刚在朝上弹劾了淮南王纵子行凶,回头自己儿子就在他脸上狠狠给了一巴掌。在暴怒之下,他咬牙将所欠款项一并还清,回头却又因为肉痛将刘耀狠狠责打了三十板子。事情闹得很大,御史夫人求情也无用,最后甚至惊动了早已出嫁的长女刘嫣,刘嫣一听自己交托给兄弟在外的私产全都被他或输掉或抵押,登时气得昏了过去,醒过来以后不说一句话扭头就走。此时有心人便又把当日刘耀与人斗富一事捅了出来,刘御史气性上来,将素来疼到极点的小儿子给打了个半死,关在家中不许出来。
刘耀被关了半个月,左思右想终于觉得不对劲,一切仿若都跟江小楼没关系,但一切又都是从遇见她开始的。他想方设法出了御史府,第一件事便是来找江小楼。
一路上了国色天香楼的台阶,刘耀越想越是恼恨,眸子满是狠毒阴鹫之色。那个贱女人,她的容貌那么美丽,身姿那么婀娜,可却分明在暗地里推波助澜、兴风作浪!
如果没有她,他根本不会整日里沉沦赌局。
刘耀死死握着的拳头隐隐发白,恨不能将指节捏碎。好啊,你不仁,莫怪我也不义,反正我没好日子过,要了你的命,也算出了这口恶气!
这样想着,一双眼睛血红,原本俊朗的脸变得越发狰狞。
走廊那头雅室传来江小楼的轻柔笑声:“王公子说笑了,不过是雕虫小技……”
不知王鹤又说了什么,里面一片欢声笑语。
刘耀恨得牙齿咬碎:笑吧笑吧,江小楼,看我不拆了你的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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