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克看了一眼独孤连城,神色似有三分复杂,他隐约觉得江小楼之前拒绝自己,怕就是看上了这位醇亲王。平心而论,醇亲王容貌绝俗无双,自己万不敢与他相比,可独孤连城到底不是皇帝的血脉,将来断无可能继承皇位,江小楼为何要舍近求远,难道她当真不在乎名利富贵?
这样一想,他心头变得越发复杂起来,面上却依旧带着笑容。吩咐人上了茶,他才问道:“郡主今日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江小楼慢条斯理地道:“今日母亲吩咐我去寺庙为云珠郡主安排超度一应事宜,谁知却遇上了太子殿下在狩猎。”
“哦,这并不奇怪,太子殿下素来喜欢去那里打猎。”独孤克不经意地道。
江小楼饮了一口茶,淡淡道:“是啊,三殿下可是没瞧见,裴将军一箭就将那野鹿给射倒了,真可谓气势夺人、英姿勃发,原本太子殿下还邀请我们一起品尝鹿肉,可惜今天是云珠郡主头七,我便匆匆辞谢了太子赶到这里。头七的仪式开始了么,我是不是来迟了?”
“不迟不迟,我们这边正要开始。”独孤克一脸感动,“明月郡主真是姐妹情深,令人感佩。”闻听太子与裴宣在一起狩猎,独孤克先是愕然,继而心头阴沉下来,原本对裴宣的好感全都化为了愤怒,甚至夹杂着一丝不安。若裴宣真的支持太子,那他手上的十五万梁州兵马,是否等于收归太子所有?太子对自己如此提防,将来登基能给自己好果子吃么,不,肯定不会!可恶的裴宣,礼物照收,言辞暧昧,让自己认为有机会可以赢得他的支持,现在看来不过是虚晃一枪,投奔了太子。
江小楼微微一笑,独孤克这几年在朝中做了不少风光而又漂亮的事,可惜太子终归是太子,一国储君,他无论如何也动摇不了。裴宣回朝之后,独孤克三次登门拜访,想方设法让他投靠自己,奈何去世的裴老将军素来讲究正统,对三皇子素来不太看得起,如今眼看着裴宣走到太子身边,独孤克心头肯定在滴血。
十五万凉州兵马,对于没有一兵一卒的独孤克而言,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江小楼看穿了独孤克的心思,叹息道:“这场面如此盛大,足可见三殿下情深意重,云珠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
独孤克心头复杂纷乱,面上却越发谦逊:“郡主过誉了,我原本只希望夫妻和睦、夫唱妇随,却不料云珠郡主刚刚过门便出了这样的事,这是老天不作美啊!我心头沉痛不已,便只是稍尽心力,不值得什么。”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独孤克明显心不在焉。江小楼心头冷冷一笑,吩咐小蝶将祭礼送上,开口道:“不论如何,请三殿下节哀顺变,我等就先行告辞了。”她正要站起身,独孤克却突然开了口:“且慢。”
江小楼望向他,目光露出征询之色。
三皇子吩咐所有人都退了下去,旋即正色道:“明人跟前不说暗话,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向郡主说。”
江小楼点点头道:“三殿下请讲。”
独孤克望了江小楼一眼,又把目光落在醇亲王的身上,语气却是极谦逊的:“你们二位都是聪明人,在聪明人面前隐瞒没有必要。如今我的局势十分危险,太子殿下对我步步紧逼,几乎将我逼入绝境,这件事情……二位想必已经有所耳闻。”
江小楼脸上故意露出吃惊的神情:“殿下此言,小楼不明白。”
独孤克深吸一口气,语气极为平静地道:“之前我曾向陛下提出求娶你过门,这本来就是一招险棋。若成功,则能得皇后支持,若失败,反而引起太子猜忌。后来……太子果然勃然大怒,他以贪污之名囚禁了我的好几个臣属,对他们严刑拷打,逼着他们诉说我的罪状,若非那几人对我忠心耿耿,宁死也不肯招供,现在只怕已是屈打成招。我怕也要受到他的冤枉,一起被关到天牢里去了。”
江小楼微微一笑:“哦,竟然有这种事?”
独孤克面色微白,声音有些发颤:“是啊,太子如此凶狠,真叫我不知该如何是好。郡主,庆王府如今是我的姻亲,这些话我本不想在你面前提起,免得让你受惊,可是实在无人求助,只好向你二位讨个主意。”
“殿下,这话实在不好说,小心隔墙有耳啊……”江小楼叹息道。
独孤克闻言,立刻道:“郡主放心,这花厅内外皆有心腹把守,断不会有只言片语传出。”
“那殿下不怕我们告密吗?”江小楼反诘道。
独孤克不是傻子,这些话如果到别人跟前去说,他会很不放心,但江小楼和太子之间因为谢瑜一事结怨,早已经是人尽皆知,太子殿下恨不得把江小楼置诸死地,而江小楼对太子也绝无好感。至于醇亲王……上回在太子府里发生的事,三皇子早有耳闻,他知道醇亲王受到太子的忌惮绝不亚于他,既然如此,他们三个人为什么不能联起手来对付太子呢?
江小楼却眨了眨眼睛,继续推辞道:“殿下虚怀若谷,聪明沉稳,不如将自己的难处向陛下去诉说,说不定陛下会替你作主的。”
独孤克心中暗骂这丫头狡诈,口中却道:“郡主莫要害我!太子是父皇选中的储君,我若前去哭诉,反倒会被认为是嫉妒与构陷,只要太子抓住机会反戈一击,只怕我命不长久。所以……我要请二位救我!”
独孤连城不动声色,只是静静坐着饮茶,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起来过。
江小楼步步为营,神色平稳:“三殿下何必如此忧心忡忡,朝中支持你的大臣还是很多的。”
“是,支持我的人是很多,但他们谁都不敢与太子抗衡啊!”独孤克说到这里,不由自主地道,“我知道,郡主再三推脱,是压根就不想救我!”
江小楼轻轻叹了口气:“瞧三殿下你说的,我不过是一介弱质女流,又能有什么主意。”
独孤克冷笑一声:“郡主,你可别忘记太子爱妃谢瑜,太子那个人我实在太了解了,表面上宽容大度,心里头实在阴险得很,只怕他早已经在私底下算计你良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动手为他那爱妾复仇了。与其如此,你我不如联起手来,也好过坐以待毙。”
江小楼原本就是来拉帮手的,但这些话如果从自己嘴巴里说出,自然会落于劣势,所以她才不动如山地坐着,等独孤克熬不住率先开口。
独孤克眼见他们二人似乎有所触动,面上带了被压抑住的情绪:“现在太子已经勾结了紫衣侯和裴宣,争取了两大极有力的外援,下一步只要他成功歼灭了我,很快就轮到你们两位。”
江小楼的脸上露出格外为难的神情,看着独孤连城道:“醇亲王,你瞧这可怎么办呢?”
独孤连城唇角微微地倾斜,慢慢勾起一丝微笑的弧度:“宏图霸业的开始,往往始于穷途末路,殿下如今已被逼入绝境,只要抓住有利时机,未必不是枯木逢春的奇境。”
独孤克满面狐疑地盯着他:“可是太子、萧冠雪、裴宣的势力太强了。”
独孤连城忍不住地微微轻笑:“太子身为一国储君,却心胸狭窄,器量浅薄,无容人之量。裴宣身为将领,却天生弑杀,残酷无情,结下无数冤仇与血债。至于萧冠雪,此人心思狡诈,诡计多端,是三人中最难对付的,但他是个极聪明的人,不会为了太子殿下去冲锋陷阵,更重要的是他与裴宣素来互相忌惮敌视。三人之中裂痕重重,殿下何惧有之?”
江小楼坐在那儿,看着独孤连城微笑着与独孤克说话,漆黑的眸子被窗外的阳光镶上一道淡淡的金色光辉,激起了一室的风华。
突然间,心脏开始有些失措地跳动。
她似乎感觉到他的语音混着那股若有若无的药草气息,轻轻萦绕着她的身躯。
他似乎若有所觉,向她这边望了一眼。这眼神温柔如水,一抹异样的光彩流转眼底,让她几乎以为自己会溺毙其中。下意识地,她垂下了头,竟然不敢去瞧他的容颜。
“那我该怎么办?”独孤克忍不住问道。
“但凡你要对付别人,首先要弄清楚他想要什么。”独孤连城收回眼神,淡淡回答。
独孤克看着独孤连城,一时有些愣住,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独孤连城神情格外温和,眼底的锋芒却一丝丝地倾泻而出:“殿下,裴宣最想要什么呢?”
独孤克一时头脑中纷繁复杂,不知该做何回答。
江小楼这才忍不住抬起头,晶莹的眼波一闪,抿唇笑道:“出京。”
半月后的一个黄昏,一群劲装随扈簇拥着一个青袍中年男子出现在大街上。中年男子左看右看,似乎对周围百姓的生活很感兴趣。独孤克伴着皇帝,悄声道:“父皇。”
“嘘”,皇帝连忙阻止他道:“既然朕是微服出访,千万不要再把那些称呼带出来,你就叫我一声父亲吧。”
“是,父亲,前面有一座茶馆,回宫前是否稍事休息。”
一天前,有人在城郊树林发现一只白鹿,大周自古来以白鹿为祥瑞,皇帝听闻上奏,龙心大悦,特意换了衣裳亲自出城寻找,可惜找了一天,连一根白鹿的毛都没有找到,皇帝大失所望。但转念一想,能够亲眼目睹城中百姓的生活,也不失为一件乐事。刚到茶馆坐下,却瞧见马路对面排起了长龙,皇帝不由问道:“去瞧瞧那是在卖什么?”
“是。”护卫立刻上去查探,不多时便回来道,“是一个道人正在卜卦算命。”
皇帝看着汹涌的人群,慢慢起了好奇之心,于是茶也不喝了,径直起身直奔那算命摊子。此刻一名老妇人刚刚批过命,欢天喜地地出来,口中连声道:“果真是活神仙,准,实在是太准了!”
好事者拦住了她,要看她的命格,她立刻把道士批出的条子摘出来给对方瞧,上头写着两行字:家有万金不算富,五个儿子是绝户。
独孤克开口道:“老夫人,这卦前言不搭后语,分明是胡说八道嘛!您家若果真有万金,为何还不算富?”
“您有所不知,我这辈子连头带尾一共十个闺女,可不就是万金么?家里本就穷苦,女儿出嫁还需要大笔陪嫁,有万贯家财也要送空了,当然算不得富贵!”
“可你都有五个孩子,怎么还是绝户?”
老妇人笑笑说:“一个女儿顶半个儿子,我有十个闺女,不就等于五个儿子吗?可我实际上一个儿子也没生出来,这不叫绝户叫什么?东西两家来求娶我的小女儿,我拿不定主意,便来求见伍道长,不过刚刚坐下,道长便批了这命,还替我择定了良婿,难道不是神人吗?”
皇帝闻言,淡淡一笑道:“此等微末伎俩,且看朕去拆穿他!”
独孤克望着皇帝的背影,立刻吩咐道:“还不上去拨开人潮,保护好主子!”
皇帝走到了道人面前,道人朝着他微微一笑道:“不知先生怎么称呼?”
“足下不过是个算命的人,只管算就是了,何必管我是谁,我说个日子,先生仔细算算这是什么命,鸿禧十年,六月十二,辰时。”
伍淳风推算片刻,半眯起眼睛:“这个八字火土皆旺,命格奇特,请教是男命还是女命?”
“如果是女命,该当如何?”
“如果是女命,将是自小出身富贵之家,嫁于朱门侯府,可惜命格太重,插足无根,命中注定无人压得住,故其父兄夫子皆难得善终,独留下她一人撑起大局,实在是苦命、苦命啊。”
“若是男命呢?”
“这——我姑妄言之,先生姑妄听之,如果这命格是男人,则天生是当皇帝的命。”伍淳风脸上只见恭敬,不见畏惧,笑容已是十分莫测。
皇帝眉头微微一动:“为何?”
远处的金玉满堂楼上,江小楼从窗子向下望去,轻轻道:“你瞧——”
独孤连城轻轻一笑,恰巧走到她的身侧,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这局可是有些冒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陛下人到中年,越发喜欢这些求仙问道,投其所好才能抓住他的弱点啊。”江小楼微笑着回答。
在阳光的照射下,她神情专注,侧脸的线条温柔美丽,毫无瑕疵,令人不由自主心头一动。
冷静睿智的江小楼固然美丽,可算计人的时候,她的眼睛总是格外晶亮。
让他永远觉得,世上只有她最好看。
眼眸中的灼热与温柔最终却只是化为笑意,独孤连城慢慢移开了目光,语气却极为平静:“是啊,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街上的伍淳风已经笑道:“这个八字火土旺,在命理上,一生临危有解,遇难呈祥,所以面对不少严峻考验,均能够从容应对,最后取得胜利。若生于寻常人家,必定揭竿而起,拥兵百万,成为一方霸主。若生于王侯之家,在三十之前并不走运,被虎星压着,三十岁之后走的是金水木的大运,必定开疆辟土,富民强国,成就千古伟业。”
皇帝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满面皆是震慑。
独孤克唇畔带起一丝微笑,常人都以为当今陛下寿辰是六月初十,事实上他的真正生辰乃是六月十二,连自己的生日都不肯诚实告知天下,可见皇帝疑心病有多重。但正是因为如此,伍淳风的这一卦才算把握住了皇帝的脉门。
看到对方震慑的目光,伍淳风径直起身,连摊子也不要了,扬长而去。
皇帝心头一沉,立刻吩咐左右道:“快,跟上他!”
一行人跟到没人的巷子口,却见伍淳风正在等着他们,面上带着笑意,向皇帝拜倒:“见过陛下。”
皇帝连连点头,道:“先生真是神人。”
伍淳风心头在打鼓,面上却是一派云淡风轻:“天子亲自到访,是找贫道推算吉凶吗?”
皇帝郑重点头:“正有此意。”
伍淳风听了,面上露出一丝迟疑道:“帝王之命皆是天上星宿,只恐泄露天机。”
“先生既然本领非凡,一定能够推算,请直言无妨。”
伍淳风微微合目,若有所思,良久方长叹一声:“贫道与陛下此番相遇,也是天意,姑且一试吧。只是有言在先,贫道乃是方外之人,走的是江湖之道,说话很直,请陛下多多包涵。”
“先生只管说明就是,朕绝不见怪。”
“如此,就请陛下先写个字,测测看吧。”
皇帝皱眉思忖片刻,以树枝为笔,在墙上写了一个杀字。伍淳风面上微微一变,拱手作揖道:“陛下,贫道实在不敢多言,请恕罪。”说完他便快步就要走,皇帝连忙道:“先生留步,到底是测到了什么,为何不敢明言?”
伍淳风终于吐露道:“陛下,此字为大凶之兆,暗指西南方向的兵祸,若是处置不好,只怕有血光之灾,生灵涂炭啊。”
大周西南边境生活着百越一族,百越人十分骁勇善战,尤其喜欢侵扰劫掠。大周国力强盛,他们便定期上供朝拜,可是稍有疏忽又会起兵作乱,多年来大周数次派兵攻防,偏偏这百越人打打不尽,杀又杀不得,只能在凉州陈兵十五万,随时应对百越突变。就在两天前,皇帝接到西南急报,只说百越又有调兵之迹象,此刻听到这里,便回答:“西南的确有异动,但朕自会安排勇将出征,不日将平定战乱,先生不必着急。”
伍淳风连连摇头道:“陛下之决,危也、危也!”他话未说完,已经喟然长叹一声,“贫道已经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陛下即便再勉强,我也断然不敢多言了,告辞!”不等皇帝再次挽留,他便快步消失在人群里。
皇帝觉得心神不宁,问独孤克道:“你觉得那老道士说的话究竟是何意思?”
独孤克却是摇了摇头,满面困惑不解:“请恕儿臣愚钝,实在不理解那位道长之意。父皇,他说不定就只是一个招摇撞骗的骗子,一时碰巧而已,您何必放在心上,”
皇帝面上露出几分犹豫:“可是朕觉得……他话中似乎意有所指啊。”
三皇子独孤克看了皇帝一眼:“那儿臣这就去打听他姓甚名谁,住在何处。”
“去,立刻就去!”
两日后,百越首领屠战果真召集数万百越民众反叛大周,战报一封接着一封,凉州岌岌可危。皇帝闻听这个消息,顿时大怒,急令朝臣火速商议对策,推举治敌之将。太子和朝臣们上奏推选裴宣,皇帝却将折子留中不发,迟迟无法下定决心。
密室之内,独孤克忍不住困惑道:“你让我故意讨好裴宣,替他出主意,又暗中资助百越首领粮草物资,令他们起兵反叛,好让陛下恩准裴宣出战,这分明是在帮助他啊。”
独孤连城笑道:“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殿下既然要除掉裴宣,首要必须获取他的信任。他最想要的便是回去凉州,殿下提供了这样的大好机会,他当然会不惜一切代价抓住。而且,殿下一直想方设法拉拢他,你的话,他会信的。”
江小楼只是静默不语,她很想看看,独孤连城会如何除掉裴宣。
“那咱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独孤连城道:“请殿下去找陛下,举荐裴宣。”
独孤克眼皮一跳,登时变色:“你疯了不成?那裴宣早已和太子勾结,我怎么可以把这立功的大好机会让给他?”
独孤连城神色淡漠:“殿下,主意我出了,端看你用与不用。”
独孤克看着他,心里是有些矛盾的,他想相信醇亲王,可又觉得此举过于冒险,万一放了裴宣出去,那十五万大兵尽落太子之手,他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空忙一场。但对方言之凿凿,目前又坐在同一条船上,他只好道:“好,我且信你一回。”
江小楼不觉点头:“太子殿下已经向皇帝进言请求让裴宣出征,可惜却被陛下阻了,如果三殿下再去,陛下会同意的。裴宣正是处在焦虑的时候,殿下恰到好处的帮他一把,他会感激你的。”
当天晚上,三皇子便入宫保荐了裴宣,皇帝果然恩准,旋即独孤克出了门,直奔裴将军府。裴宣摆了酒宴,感激三皇子独孤克的举荐之恩。
宴会之上,裴宣端起酒杯,面上露出一丝笑意。他知道独孤克一直想方设法拉拢自己,这回故意施加恩典,目的只是为了离间自己和太子之间的关系。从裴父那一代,裴家支持的就是太子,他怎样都不会倒戈向一个并无胜算的皇子。但如今三皇子保举有恩,他不好拒人于千里之外,只笑道:“殿下放心,我定当凯旋,不负殿下之恩。”
双方小心翼翼,表面一派融洽,实则互相试探。
独孤克表情格外认真:“将军,百越首领十分凶狠善战,你曾经杀死了他的叔父,与他有血仇,务必小心为上。”
“是,感谢三皇子的盛情。”
“这次父皇原本是不同意将军奔赴前线的,实在是我拼命举荐,希望将军你……”独孤克照着醇亲王的意思,故意欲言又止。
裴宣顿时明白了三皇子的用意,面上笑容却很淡:“殿下放心,看在今日之恩的份上,我也会将殿下视作朋友,而不是敌人。”
独孤克的脸上露出一丝喜色,并未立刻提出过分的要求,只是起身,作势要告辞。裴宣见他要离开,心理戒备开始放松,他却不知道独孤克的计划才刚刚开始。独孤克一边起身,一边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句:“今当远别,将军说的话……到时候会否算数呢?”
裴宣笑道:“我这一生说话从没有不算数的时候,请殿下放心。殿下和太子之争,我保持中立就是。”
中立?只怕你今天说了中立,明天便会相助太子,独孤克心头冷笑,面上却很是犹豫不决:“可我听说,太子送来十名绝色佳丽,还有百两黄金,我毕竟不比太子殿下财大气粗,唉,纵然有心相助将军,却也只能为你在父皇面前说两句话罢了——”
裴宣眉头微微一动,他很清楚皇帝对独孤克颇为喜爱,对方既然能劝说皇帝让自己出征,在大军尚未出发前,随时有可能改变主意。他已经厌烦了这个京城,便是勉强应付一下眼前这个愚蠢的三皇子,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损失。思及此,他立刻道:“殿下是在向我索取承诺么?”
“这……”独孤克露出为难的神情,“毕竟口说无凭,将军可有信物相赠?”
这是他此来的唯一目的,却选择这样一个时刻说出来,裴宣微微一愣,旋即便知道独孤克是在向自己要一个保证。人家已经要告辞了,准备其他东西当然来不及,他皱眉:“那我留下一件信物,在任何时候殿下都可以凭借这个信物来见我。”
现在准备当然来不及,独孤克眼睛一瞥,瞧中了他挂在腰间的一只玉佩,便立刻道:“不知可否以此物为证?”
“这——”三皇子眼睛太毒辣,玉佩是太子的礼物,自己若转送给独孤克,等于告诉太子背主,裴宣微微一笑,解下自己腰间的配刀,那是一柄精光闪闪的匕首,随即送给了三皇子道:“殿下,有此刀为凭,既是感激殿下相助之恩,又是向殿下允诺,请您放心。”
独孤克心中松了一口气,他今天就是冲着这把贴身金刀来的,那玉佩……对他半点用都没有,旋即再三推脱了一番,终究还是收了下来:“如果将军反悔,我必定将此刀——”
“若我干涉你和太子之间的争斗,你可用此刀斩下我的头颅。”裴宣冷冷说道。
眼看独孤克拿了刀告辞,裴宣心头虽然有些异样,却也没有多加思考。此刻他已经嗅到了战场的味道,那是鲜血的芬芳,无数的人头在呼唤着他,让他整个人都热血沸腾起来。皇帝的诏书上要求他三日后整军出发,可他现在就已经忍不住了,恨不能飞奔去战场,让百越人的鲜血开遍凉州。
第三天晚上,远在凉州的裴刚军中来了一位秘密的客人。裴刚是裴宣的族弟,也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副将,如今代替裴宣镇守凉州,与百越数万叛军远远对峙。他接待的这个人是裴宣府上的一名叫作金昌的护卫。此人快马加鞭,累死三匹快马,才赶在天亮前到达军营。大周的将领禁止与京城互通消息,尤其是在外出征的将领和京城的官员。见到金昌,裴刚意识到了不对,立刻禀退左右,询问道:“京城出了什么事?”
金昌满面悲愤:“裴将军派我来传话,陛下怀疑将军与太子密谋,故意以出征为名诱他出京,实际上是悄悄将他监视起来,并且要在出征途中找机会杀害将军!请您迅速与百越通信,请告知他们将军的友好之意……”
友好之意?!这就是说裴宣有意——裴刚惊出一身冷汗,旋即他陷入了踌躇,脑中念头转个不停。裴宣是个行事谨慎的人,正在和百越交兵前夕,最是容易受到怀疑和猜忌,边界皆是严防死守,选择这个时候与百越通信,不符合裴宣的一贯作风。二则裴宣虽然天性好杀,缺少谋略,但他身边有不少谋士,做出如此重大决定,怎会如此草率。他越想越觉得是个阴谋,可眼前已经无法再去查证。
“如果我投诚,将军会如何?”
“将军的队伍将在五日后到达闵州,到时候他会想方设法杀死陛下的间谍,集合凉州十五万兵马和百越的数万之众拥立太子……时间紧迫,我有书信和金刀为证,请早下决心,切莫辜负将军信任!”
裴刚心中又惊又疑,他不知道金刀被赠给独孤克一事,裴宣突然反叛根本没有预兆,但眼前的人是裴宣护卫,又有金刀为证,言之凿凿,让人非信不可。此刻根本无法与千里之外的裴宣取得联系,联系之前裴宣曾经数次书信中提及对皇帝不许他出京的怨愤,裴刚思前想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三皇子府,密室
烛光闪烁,照亮了独孤克的面孔:“他上钩了吗?”
独孤连城神色自若地合上刚刚传过来的消息,神色宁静道:“请殿下立刻将消息扩散出去,就说裴刚阵前通敌,与百越将领互通往来,来往的书信……已经被截下了。”
“他果真行动了?”独孤克心头狂喜,他原本认为这计策太过冒险,万一裴宣不肯赠刀,或是裴刚不予信任,事情可就彻底完了。
“殿下,裴宣原本已经决定效忠太子,但无你相助,他根本不能出京。所以他必须用金刀来安抚你,让你相信他的倒戈,这是人之常情,也是他狡猾之处。金昌到达之时,恰好是裴宣出发之日,他原本就是裴府护卫,经常受到裴宣鞭笞,一只怀恨在心,如今被殿下重金买通,自然不遗余力。裴刚虽然善于征战,却并不聪明,更重要的是他最近刚刚抢来一名百越女子作为妾侍……还有一点,裴宣虽然杀死了百越的前任首领,却与他们保持了三年和平,这是因为百越不断向他进贡无辜百姓供他杀戮,而他也开放了城市互通贸易。若非将匪一家、早有勾结,何至于裴宣被困京城,百越立刻行动,咱们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
“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
“殿下忘记我从前是做什么的了吗?谢家的商队遍及天下,凉州亦如是。”独孤连城下了最后定论:“,铁证如山,殿下如今胜券在握了。”
“好,好,实在是太好了!两国交战之际,裴宣的亲信居然与敌国将领联系……根据大周律法,裴宣连坐,必死!我这就着人给父皇上一道折子,陈述此事,让他迅速逮捕裴宣!”
江小楼笑了,却是眨了眨眼睛:“殿下错了。”
“哦,哪里错了?”
“此事与殿下全无干系,更不该是你率先发现。殿下当务之急,应该立刻派人追上裴宣,暗地里通风报信,告诉他,赶紧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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