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咋还不给人说啊。”属下蔫头耷脑地说。
沈千户吹胡子瞪眼,“咋滴,不给你说还给我脸子看。”
“明明是千户给我脸子看。”属下怂怂地嘀咕。
“有你这么当手下的吗,滚滚滚,给我滚,破锣嗓子老子听了心烦。”
沈长年抬起腿朝着手下屁股上踹了一脚,属下趁势朝着前头“滚”了好远,拍拍屁股溜了,闻着味儿实在是太香,他准备弄点白菜汤泡饼子先垫垫肚子。
沈长年摇头,“老子都养了些啥玩意儿。”他使劲儿闻了闻,冷冷的空气里白菜炖肉的特有香气越发浓郁。
不是糊弄人肚子的一锅乱炖,不是带着糊味、肉腥味、泥巴味……
“娘的,还真怪香的,也就比老子做的好那么一点点。”
沈千户往前走,矜持地没有靠到锅子那边去,他才不像那么些人,眼珠子要掉锅里了。他在周围四处转转,喊这个把帐篷扎牢了挡风,喊那个干柴别直接堆地上受了潮,再喊另一个继续搬白菜,今儿个留守后方的敞开了肚子吃一顿。
他揣着手眯着眼睛看逐渐亮起来的天空,阴沉沉的鸭蛋青色,天际堆着厚厚的云,阳光透不过密布的浓云,地上一直是死冷死冷的。
透过了又咋样。
冬天的太阳是喘气都难的老头子,就给点亮,暖不起来。
“千户。”李大苟从帐篷后面绕了一圈走了过来,手上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白菜炖肉,汤多菜少,上面盖着一块饼子,保温。
沈长年伸手,手上重了重,“没了?”
“就这么多,不能再多了。”李大苟一副没商量的小气样。
“筷子,筷子!”
“哦。”李大苟还以为千户嫌菜汤少呢,他左右瞅了瞅,看到干柴堆里有细树枝,折了两根在看不出本色的衣服上擦了擦,“给。”
沈长年,“……”
“千户?”
“算了。”沈长年叹了口气,“我好歹也是个读书的斯文人,怎么就沦落到这地步。”
喝了一口汤,沈长年眼睛睁大了一些。
“好吃不?”李大苟够着脑袋,好奇地问。
“嗯……”沈长年思索,皱着浓眉幽幽地说:“还成,比我做的差点。”
李大苟点点头,明白了,待会儿多喝一碗汤。
沈长年看了眼硬得能砸死人的一角面饼,“等会儿多给我盛碗汤。”他好似喃喃自语地给自己找理由,“饼子忒硬,多点汤才咽得下去。”
说话不耽误吃东西,沈长年吃了白菜、吃了肉片、吃了冻豆腐,奶奶的,明明是一样的玩意儿,怎么杨九郎做出来的就好吃?她也就是铲子翻翻锅,撒点盐,放点胡椒啊,这些他都做了。
“看着没?”脑袋快要埋碗里面的沈长年不经意地问。
李大苟粗糙的嗓音说:“丁三一直跟着,她手脚干净得很,没乱动。”
沈长年嘀咕,“皇帝送来她究竟几个意思?”
李大苟回答不了,换做宁王同样回答不了。
···
“丁三,还有几锅?”
杨久反手擦着额头上的汗,刚才冷得直哆嗦,接连煮了五六锅白菜炖肉之后她热得满头大汗。
丁三就是娃娃脸,一直在杨久身边帮忙,他说:“早着呢。”
杨久差点一头栽进大锅里,颤抖着嘴唇说:“不、不会做一个白天吧?”
“不至于不至于。”丁三鼓着娃娃脸掰着手指算了算,“算算做到半下午就行了,大多数跟着王爷出去,剩下的不过是一些老弱病残,胃口都不大。”
说完了,还朝着杨久腼腆地笑了笑。
杨久,“……信你的邪。”
“杨姑……公子,接下来这锅煮得绵软些,是给伤员吃的。”说到此,丁三除了两颊哪哪儿都瘦的脸上出现了落寞,“给他们吃顿好的,饱死鬼上路总比饿死鬼投胎强。”
杨久张张嘴,唉了一声,“好,我辈男儿保家卫国,不容易,多吃点好的。”
丁三奇怪地看着杨久,“公子,你声音哑了,要不要喝点水润润嗓子?”
杨久羞恼,压低嗓音过头了,“咳咳,要点,是要点。”
三个火塘上架着三口大锅,如果能够煮水、洗个热水澡,那杨久就实现了铁锅炖自己的自由。她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那么多的白菜,成山成海,笃笃笃切菜切肉的声音响在耳边没有停过。
不知何时开始,其他人不做菜了,将掌勺的大权全权交给了她,杨久纳闷,她不由得看向背着手走来走去的沈千户,就不怕她这个来路不是很正常的下药、使坏?
心可真够大的。
环境压抑、身似浮萍,仅仅是被信任掌勺这么小小的举动,杨久就有些小感动,做菜越发用心。她是厂里面做后勤的嘛,厂子里一些无关紧要的岗位空缺了就会请她过去顶两天,工作七八年,她医务室干过、财务装订做过、农场里养过鸡,还在食堂给大师傅搭把手……
她最喜欢在食堂帮忙,能够光明正大地偷吃加偷师,大师傅在进厂之前是五星级饭店的大厨,年纪大些了退下来在老家找了个竞争小的工作。
大师傅做菜可好了,教授的经验足够杨久在家庭厨房用一辈子,没想到有朝一日用到了军队厨房。
丰富的食堂帮忙经验让杨久慢慢适应了现在的大锅菜调味和劳动强度。
其实调味料就是盐和胡椒粒,技术含量无限趋近于零,很快就能够掌握一大锅需要放多少盐。
胡椒是昂贵的,现如今一些有钱人往饭上加胡椒以示自己不差钱的地位,胡椒还可以当成货币流通、上位者的赏赐等等。
盐也不便宜,北境地处内陆,尚无自己炼制食盐的本事,盐都是外面运送来,落到宁王手上价格不知道翻了几倍。
杨久觉得沈千户在自己跟前转来转去,就是盯着她放盐、放调料,生怕她糟蹋了好东西。
繁忙中就不知时间的流逝。
“丁三,下一锅。”杨久机械地说。
“公子,忙完了,过来歇歇吧。”
杨久茫然,“忙完了?”
“刚才就是最后一锅,后面没了,公子过来坐,歇息歇息,也该轮到我们吃了。”丁三招呼着。
杨久放下了锅铲,这才觉得腰酸背痛,脖子动一动,咯哒咯哒响,慢慢腾腾挪着走到丁三那边。她没发现,身边的人默默地给她让出了最好的位置,遮风、火旁。
“谢谢。”接过丁三递上来的碗筷,杨久有气无力地说了声感谢,不想伪装也不想说话,只想沉默地坐着吃一点东西缓缓。
胃饿得没感觉了。
这是她穿越来后第一顿饭。
一碗堆冒尖的白菜豆腐炖肉,用筷子拨开最上面一层白菜,下面是白中略带粉色的肉片。她扫视了周围人一圈,基本上是清汤寡水的一碗,肉很少。
“我……”杨久看向沈长年。
沈长年说:“吃吧,以后没这么好待遇。”
杨久郑重地说:“谢谢。”
她没有嫌弃那些以前为了减肥坚决不碰的肥肉,全都塞进了肚子里,下一顿好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努力吃,纵使有些反胃还是逼着自己吃下去,比砖头还硬的饼子费力撕成小块泡软了吃掉,不浪费一点一滴的粮食。
胃里面满了,渐渐有了安全感。
吃完了,坐在暖火旁边,杨久打了个哈欠,迷迷瞪瞪。
别处也在吃着。
林大和李四是同乡,入了行伍就相互照应着,前段时间与胡人的一场交锋中,一个伤了胳臂、一个伤了腿,此番王爷率军反击他们就没能上阵,留在了后方。
伤了胳臂的李四伸长了脖子说:“是白菜炖肉,看到肉了,给的真多。”
伤了腿的林大坐地上,提不起兴致地说:“火头军做的还不如我娘煮的猪食,好好的大肉一股子味道。”
“沈千户就那手艺,将就吃点。我们在王爷麾下当兵,隔三差五能够吃到点荤腥已经神仙日子了,在老家一年到头看不到一块肉的。我一个表亲在北境都指挥使手下当差,还是亲军呢,两天一顿干的、一旬才见到一点肉丝。”
“咱王爷爱兵如子,文书是这么说的对吧,我没记错是吧。”
“嗯,就是这么说的。”李四忽然站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他低下头说:“闻到味道了吗?”
“闻到了!”林大用手用力地撑着自己,勉强看高点,“好香啊。”
“换厨子了吗?”
“沈千户放下锅铲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火速地行动起来,腿好的扶着手好的,两个人跌跌撞撞地向前走,要占据最好的位置,争取早点打上饭菜。
像他们这么想的,还有很多,大家纷纷去抢位置,大铁锅刚刚抬过来就被围得水泄不通,把着勺子的火头军大声喊着:“都等着,每个人都有,别抢,谁他|娘要是敢动手,就什么都吃不到!”
“香!”
“真他|娘香!”
类似的场景、类似的对话,在今日的营地内不断上演。大家是分批吃炖菜,一队就这么一锅,哪一队能够先吃到那全看火头军愿意抬多远。
他们在宁王帐下,伙食待遇极好,硬饼子每天一个、一个能管一天,时不时能吃到炖菜。伤员也没有被放弃,只要有口气就有吃的,能吃就能够活下去,还能打仗!
······
杨久坐在火堆旁快要睡着的时候,后背心挨了一巴掌,差点儿脸朝下摔火里。
“啊!”
杨久吓得喊了一声,怒瞪向拍自己的人。
沈长年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那个,别睡,睡了小心着凉。”
是沈千户,那没事了,杨久像虚张声势的猫收回了爪子,老实地缩成了团。
的确不能够睡,她才眯了一会儿就感觉热量的大量流失,除了身前的火,身后都是寒彻刺骨的冬天。
看杨久乖乖地低头抱着腿看着火发呆,被众手下控诉的沈长年搓了搓大手,这不是没有对待过这么嫩的娃娃,手下力气没收住嘛。
看什么看!沈长年把属下们一个个瞪了回去,真是反了天了,杨九郎就带着你们做了一顿饭菜就集体胳臂肘朝外,也不看看这里是谁的地盘。
沈长年在杨久身边坐下,放缓了声音,和蔼地说:“小九啊。”
杨久抬头,看到沈长年“狰狞”着脸,哆嗦了下,“嗯。”
沈长年脸上有疤,丑陋的疤痕带歪了面部肌肉、皮肤的走向,他看起来和和蔼可一点都不搭边,“小九,既然王爷吩咐你为军中效力,我看你手不能拿、肩不能扛的,就做菜手艺和我不相上下,索性就来火头军干活。”
“好啊好啊。”
杨久没有矜持、拿架子,沈千户话音刚落她就像奶狗子似的回应。
沈长年笑眯眯地说:“就这么定了,以后你协助我,我掌勺累了你就搭把手。”
杨久忙不迭点头,“嗯嗯。”
她还小小地拍了个马屁,“以后小九多和千户学习。”
众下属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回想下千户曾经做过的饭菜,老母猪都要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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