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又向前走了几步,便止步不前。
他没有冲进念安娘子的房间,而是怔怔的盯着方门口的对联痴痴的看着,口中喃喃而言:“锦绣年华空潭月,浮生安稳觅笙歌,月儿,果然是你啊!”
男子心中如五味陈杂,此刻已然红了眼眶。
素心不知,也未察觉他的神情,只当他是看到这对联而诧异,便说:“先生您是觉得师父门口这对联奇怪吧。”
“我也觉得奇怪,别人的对联都是天增岁月人增寿什么的,师父非贴这么一副稀奇古怪的对联,而且常年都是这一副,从来都没有换过。”
“我问师父,为什么总贴这么一副不喜气又不对仗的对联,师父只说什么,锦绣年华空潭月,许的是静好,浮生安稳觅笙歌,愿的是安平。”
“我没读过书,也听不懂是什么意思,真搞不懂师父的这些名堂……”
素心喋喋不休的说着,男子的心早已开始剧烈的起伏。
原来他们的那些誓言,她和他一样,念了正正八年,八年了,一切都没有停歇过啊。
他目光扫过上方的横批,念着:“乔首回顾……”
素心也看着那横批,撅着小嘴,似是不解:“我也不知道师父是怎么想的,这横批完全和对联不相关联,师父偏偏用这样一副对联配了这样一个横批。”
“要说是翘首回顾,倒也还说的过去,可她偏偏用的是“乔”,明明就是个错别字啊,我虽然没读过书,但这些还是知道的。”
“我也告诉过师父,这个字是错的。可师父偏偏说没有错,她要用的就是这个“乔”,她也不和我们细说原因,只说是要留一个念想。师父她总是这么莫名其妙……”
素心再说些什么,他已经听不到了。他只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副对联痴痴的看着,心中百感交集,不知不觉眼中已经蒙上了一层泪水。
他都懂,他都明白,翘首回顾,是感同身受的思念,是辗转反侧的彻夜难免。
而“乔”更没有错,只是因为她姓乔,他姓顾,乔首回顾,是永生永世都忘不了魂牵梦萦。
念安娘子……文湘戏社……此刻,他已全然明晓。
念安,思念安笙,文湘戏社,文周社,湘梦园。
这八年,她从未忘却,她是带着对他的思念与两个人共同的心愿走到了今日的啊。
“素心,让你取一碗茶,怎么取这么久?”
屋内传来了那让他心弦扣动的声音,那声音淡漠的没有一丝喜怒,却含满了岁月走过的沧桑。
“哎呀,师父。”素心急忙跑进屋里,对其师父歉仄:“对不起师父,刚刚碰见一个看客,耽搁了。”
此时男子也跟着素心一同走进了房间,素心见状大惊失色,压低了声音对男子说:“先生你怎么进来了啊,师父若看到你闯进来了会教训我的。”
男子在这简朴的小屋环顾了一周,不见念安娘子其人。只见一旁的轻纱帘幕后,一抹若隐若现,熟悉的清丽身影。
那淡漠的声音问道:“素心,何人在此?”
“师……师父。”素心低下头,战战兢兢道:“刚刚有一位先生非要进来见您,徒儿拦不住,所以……”
凝望着那抹若隐若现的清丽身影,男子那起伏的心骤然平静了下来。
他上前了一步,对着帘中人深深道:“娘子为何偏爱这红豆薏米茶,是因为红豆寄相思,亦或这是娘子的一心人所好?”
那声音,竟让她许久波澜不惊的心骇然起浪。
莫非,真是那心心念念的一心人归来……
帘中人不由得颤了一颤,握在手中的锦帕悄然脱落。
而她的声音依旧一如既往淡然无波:“是也罢,非也罢。倘若他在,终有一日会寻到此处,倘若他不在,我便在此地念他一生一世。”
帘外人道:“你念了八年,为他将丽珊桥修建为盼归桥,只为盼他归来。你创办文湘戏社,只为完成你二人的共同心愿。”
“而他身在异乡,因战乱与娘子被迫分散,这八年,他何尝不是饱受相思之苦,对娘子魂牵梦萦。”
“他千里迢迢而来,只为归故里,与娘子一世白头。”
帘中人道:“那他可否记得少年时的一出《牡丹亭》台上戏,台下情?”
“又可否记得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的年少誓言?”
“更甚记得她为幽夜中的一方明月,而他只愿做守护她的浩瀚星辰?”
帘外人道:“他从未忘记过。他知他对她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亦知她对他的情意如四面环溪虾戏水,日日不见日日思。”
“他更知他只愿做守护明月的浩瀚星辰,只因守她是她心中的白月光。他更甚知晓。”
帘外人顿了顿,深深道:“锦绣年华空潭月,许的是静好。”
帘中人轻声道:“她亦知,浮生安稳觅笙歌,愿的是安平。”
帘外人沉声道:“风雨飘零时,那是实现不了的的梦。而今国泰民安,这个梦,便留给他们用后半生实现吧。”
帘幕轻卸,那如出水芙蕖的清丽身影缓缓露出。
她含笑:“我终于等到了你。”
他亦含笑:“我也是。”
岁月迢递,昔年一场梨园醉梦,你我终是戏中人。(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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