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飒明虽然没理他,但接着又从书包里挑出数学作业朝他桌上一扔:“还说不说了?”
施泽看着桌上从天而降的救命稻草,感激道:“这会儿您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顾飒明淡淡说道:“赶紧抄,等会被超哥抓到记得把我撇清。”
施泽见好就收,忙不迭地地将两本作业翻到准确页码,在对着自己白花花那本埋头苦干前,狗腿笑道:“多谢哥们不计前嫌。”
顾飒明信他个鬼,伸直了手朝他一打,见施泽果真拿着笔起身就要还手,端坐着身子说了句:“超哥来了。”
施泽宛如惊弓之鸟,“咻”地坐回椅子上,手忙脚乱地藏完作业本,试探着转头往窗口一瞄,立马怒了:“顾飒明你给老子等着!刚刚吓得老子要心肌梗塞了!”
顾飒明脸正对着手里的书装模作样,乐不可支道:“七点十五了,等会儿超哥真的来了。”
今天咽下这口气,明天拳头比铁硬!
施泽恨恨奋笔疾书。
七点二十五,高二理科1班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张超——也就是所有学生口中的超哥,大摇大摆地经过走廊。
以又靠门又挨窗坐的施泽为首,率先用余光发现了庞然大物的目标,原本怠工的嘴立马启动,开始大声朗读,洪亮高阔。
暗号响起,将情报瞬间传遍了全班,大家都唰唰坐正,争先恐后加入了嗓门大王比赛。
与此同时也有一大半人会忍不住偷偷拿眼睛去瞄,看超哥走到哪了。
于是几十双眼睛跟到前门时,都看见在他们超哥格外宽厚、肥胖的身材衬托下,旁边跟着一起进门的那个不知名同学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挤扁。也是直到这时他们才发现超哥身边跟着了这么一个人。
顾飒明从课本中抬头,一扫,顿时只想骂一骂这操蛋的人生。
超哥用手敲了敲钢制讲台的侧边:“停一下。”
教室内逐渐安静下来,看向讲台,目光便都好奇的聚焦在那位没穿校服的陌生面孔上。
很白,很瘦,很僵硬,很锐利。只是跟张超并排站着,什么都没做,就像是在表演一出极与极同框的喜剧默片。
“占用你们两分钟时间,介绍一下新同学,”超哥眯了眯缝隙般的眼,“从今天起暂时转到我们班的,我们请祁念同学做一下自我介绍啊。”
祁念一进来就远远看见坐在靠门第二列最后一个的顾飒明,看来爸爸真的把他和顾飒明安排在了一个班。即使这是他早有预料,或者说就是他暗自谋划好的事,他身上流淌着的血液仍旧有些激动,令他紧张不已。
原因可能还包括他此时身上承受着除了顾飒明以外的五十多双视线压力。
施泽贱兮兮吹了声口哨,吊儿郎当:“唷,超哥,这都开学一个多月了,咱们理科1班都能中途塞人进来?堂堂市重点的重点班,莫不是一中朽已啊——”
安静的氛围被这一句略带挑衅权威意味的玩笑话挑逗起来,大家都饶有兴趣跟看戏似的——他们对凡是能拖延早读时间的行为都暗地支持。
理科班嘛,对能把口水都读干的早读多少有点消极懈怠情绪。
这个班从高一起就是重点班,师资从一开始安排的就是最好的,大部分人分科时都选了理科,起点比别人高,自然绝大多数也就都能继续分到这个班。
所以现在班里三分之二的人都是老同学了。各科任课老师也没有变动,用不着磨合太多,很熟。
施泽一向是个不怕事的主,尤其喜欢跟超哥互呛,于是大家也就尤其喜欢看他跟超哥互呛。
他跟顾飒明都是班里、年级上有名的风云人物,刚好两人又是好哥们,自然人缘也差不到哪去。
夸张点说在学校里他俩要想横着走都行。
“施泽就你那吊车尾的成绩,今天早上叶老师还在办公室说,你那作业写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明天就能给我卷铺盖滚蛋,你信不信?”
施泽摇手,气势缩了一大半:“超哥别,我不敢了。”
顾飒明瞧他那怂样,低头“哼”的笑了一声。
超哥人虽胖,眼睛虽小,还带着眼镜,但跟千里眼似的点名严肃说道:“顾飒明,你笑什么?”
“超哥,他笑你每天早上吃四个鸡蛋饼,还要爬到最顶楼来巡视我们早读,太辛苦了。”施泽报告。
到了这会儿,有人实在忍不住“噗”的笑了出来,于是大家都像被感染了似的,一时间笑声此起彼伏。
张超都被逗笑了两声,他忍下笑意,严肃着白胖的脸又敲了敲讲台:“好了,认真听同学讲话。”
祁念一直站在原地,木着一张脸,看坐在顾飒明旁边的那个人跳上跳下,看一张张脸上浮起肆意地笑,看到顾飒明终于抬起了头,朝他看了过来。
两人对视得很虚,似乎对视着又似乎没对上焦,但都没移开眼睛。
他究竟为什么能那么自如地坐在下面呢?他们究竟为什么能那么自如地嗤笑出声呢?祁念想。
他垂在两侧的手微微握紧,调出了自己的声音:“大家好,我叫祁念。”
一片寂静。
“没了吗?”超哥问。
祁念抿起唇角:“嗯。”
“那行,那我们欢迎新同学,好了,继续早读吧。”
超哥之所以叫超哥,就是因为心宽体胖,不拘小节。讲来他并不是传统意义上适合当班主任的那种老师,但剑走偏锋下班级氛围活泼,从没出过岔子,成绩上也稳居年级第一,比同为重点班的理2还要略胜一筹。
张超又对祁念说:“先暂时坐那边那个空位子吧,视力可以的吧?你坐那去吧。”
祁念顺着他的指尖看去,也在最后一排,顾飒明旁边的旁边。
他在一片嘈杂打架的读书声和从书里瞄出来的眼光中走向那个空位。
···
“小少爷!小少爷!你不能出去!”
保姆刘妈刚刚还在厨房里做着饭,今天中午吃炸排骨,锅里的排骨正油星四溅,哧啦哧啦地冒出泡。
她快忙活完了,打算把炸排骨盛出锅,刚转过头说:“准备吃饭了……你干什么?!”
少年充耳未闻,他站起身,挪动了两步,视线只紧盯着从窗外飞过的花蝴蝶,那双翅膀天真无邪的一扑一扑,转着圈往花园的灌木丛飞去。
外头斑驳的阳光将少年面颊上的一小片区域照得透亮,连脸上的绒毛都带着细闪。但他目光里死气沉沉,毫无光彩。
少年赤着与地上雪白瓷砖都几乎融为一体的脚丫,先是停顿了两秒,接着像是魔怔了一般猛地急转身,朝大门冲去,带起一阵风把旁边的绿萝叶子都荡起来。
刘妈一见心里下意识得有些慌,边喊边把手上的油渍擦在围兜上,只是追出去的步子却并不匆忙。
她拐过餐厅的屏风,朝门口走过去,对着门边的人劝道:“小少爷,快回去坐着吃饭。”
祁念一双近乎惨白、瘦如秸秆的手握在门把上,人静静站立在门边,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脚下。
他并不想出去,也许是习惯了。
可尽管他很久都未出去过,但内心依然有点没曾死绝的念头。
比如,外面的蝴蝶凭什么能这样飞啊飞?
他想出去弄死它。
也只是一瞬间的冲动而已,这一瞬间的冲动让他如同做游戏般冲向门口,听着背后传来刘妈慌慌张张的声音,真好玩。
但他却在门前骤然停下,连抓在门把上的手都没有往下按。
按不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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