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飒明出来后,到停放单车的区域迅速开了锁,一脚跨上找施泽借来的单车,灵活绕开挡住了一半路的其他车辆,曲曲折折离开了广场。
风灌入顾飒明的校服,把它吹得一鼓一鼓,云城市天气的脸变得很快,这会儿地面已经被太阳晒得干燥,黄昏日落的景致再次绽放在人们眼前。
顾飒明在等红灯时,能看见他刚刚出来的地方。
这是他第二次来这里。
但他想他以后再也不会来了。
顾飒明第一次来,是在进高一的那个暑假。
顾飒清当时还没放假,在学校里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了下来,没有很严重,除了左侧额头见了血,其他地方都是擦伤,待医院缝了六针,就被顾飒明领回家里去了。
他弟弟从缝针起就开始哭得稀里哗啦,回来后也皱着脸叫痛,“哥哥哥哥”地喊,要抱。
顾飒明软硬兼施地把他安抚好了,自己开始出现一些无足轻重却忽视不了的问题,直到顾飒清也放了暑假,开始活蹦乱跳的,他的问题依旧没有改善。
顾飒明清楚地知道如果继续这样下去,轻微的迟早会变得严重。
所以他自己找来了这所云城市有名的心理咨询中心。
“失眠,焦虑,没由来的心慌,会突然想起一些很短的片段,很混乱,有从没经历过的事,和没见过的小孩子。”
顾飒明当时也是坐在这张柔软的真皮座椅上,冷静地回答对方的提问。
而每一次诊断的结果都是过度焦虑。
陆医生对这个高高帅帅的英俊少年很有印象——从始至终都从容冷静,看不出是一个差不了多远就要往焦虑症发展的心理疾病患者。
上一次的症结看似在他弟弟的受伤,深入探析之后可以发现,顾飒明曾经也有过摔伤的经历,并缺失过一段记忆。但很明显,这段记忆里到底有什么,跟他弟弟有何关系,无从得知,可这段记忆应该才是顾飒明心理问题的根源。
一年前的后续治疗顾飒明并没有进行下去,因为顾飒清拆线一段时间后,他的情况也开始转好。
而这一次,再次接待穿着校服看起来青春恣意,而行为举止变得更成熟稳重的顾飒明,陆医生也只能对他进行基本的心理疏导,因为根源在那,没有办法。
同时,这一次顾飒明也是有所隐瞒的,他没有告诉陆医生全部的实情,比如他现在多了一对父母和一个弟弟。
而且回祁家之后他的焦虑症状开始复发,但却是不断反复,一时很好,一时很坏。他甚至都摸清了诱因。
会再来一次心理咨询中心,顾飒明更多的是想确认自己的猜测——他模糊不清的那些记忆,偶尔闪过的影子,来自于他还不姓顾的时候,并与祁念有关。
···
周六一大早,何瑜便下了楼,刘妈已经在厨房准备早点。
何瑜走到门口,站在台阶上,外面晨光熹微,霜雾霭霭。
她对灌入耳里的鸟叫充耳不闻,目之所见到院子那扇大门旁的观赏石时,何瑜想起她嫁进祁家的那天,第一眼也就看见了这块石头,纵然是场商业联姻,但何瑜也没想到等待她的,是往后这些年如此的人间炼狱。
远处一辆黑色的宾利缓缓驶来。
先来的不是何瑜“等候多时”的顾家母子,而是祁文至。
何瑜冷眼看着,祁文至一身西装革履,光彩照人,难怪人到中年了也能在外面声色犬马,不亦乐乎。
走过来后,何瑜站在台阶正中央,他也不介意,云淡风轻地绕过何瑜就往里走。
“你回来干什么,”何瑜转身,讥讽道,“回来看你丢了十年的亲儿子,还是你不管不顾的祁念?你大哥泉下有知应该也能体谅这一点吧,而且你们祁家个个冷血不是吗?”
祁文至停下脚步,也转身看向她。
祁文至笑了笑,一脸气定神闲,带着劝告的语气说:“何瑜,说不离婚的是你,忍受不了的也是你。多少年前的事了,各取所需的道理何总一直都很明白,不过——野心太大了可不是什么好事,嗯?”
岁月在祁文至身上镀了一层虚伪的金,使他看起来儒雅风流,谦谦君子,也不过是道貌岸然罢了。
俨然就是只笑里藏刀的老狐狸。
“当年要不是已经生了洺洺,我能图你一个浪荡纨绔二世祖的钱?”何瑜早过了被骗的年纪,她瞟了一眼大门里面,双臂交叠在一起,才气息不平地继续说,“既然是各取所需,你大哥死那会儿怎么不提离婚了?现在想玩卸磨杀驴,祁文至,就算离婚婚后财产都不够你摘的!”
何瑜尽量压低了声音,也不想跟他把那些翻来覆去说烂了的话再炒一遍现饭。
她走上前一步盯着祁文至,真丝质地的湖蓝衬衫衣摆微微拂动,比把它穿在身上的人还要鲜艳靓丽。
何瑜冷声说:“当年不是你,洺洺就不至于在这栋别墅,在自己的家门口走丢,我也就不用现在一大早站在这里,等着别人把我儿子接走,还要笑脸相迎。”
何瑜戳着他的肩膀,咬牙切齿道:“祁文至,那也是你儿子。”
祁文至一直淡淡不语,连眉毛也没皱一下,看人的眼睛深不可测,有些深情,亦是无情。
让她说完,等到最后祁文至才启唇:“对方收养手续齐全,要找回来就像大海捞针,儿子怎么找到的,我出没出力,你心里清楚。”
祁文至转动着手里精巧的卡地亚打火机,左手轻轻掸掸自己的右肩,挑了挑眉后开口:“别那么偏激,不然没一个孩子喜欢你。”
说完他便若无其事地朝里走了,留何瑜一个人怒火中烧却只能隐忍地站在风口中。
···
祁念昨天一个人坐私家车回来的。
放学后,他率先收拾好书包,连徐砾都没叫得住,就出教室下楼了。
但祁念没直接走,他特地找了一个角落,偷偷在那里等着,想知道顾飒明要跟谁,去哪里。
最后只看见顾飒明随便跟施泽讲了两句话,出了校门就骑着单车,往另一个方向扬长而去。
祁念看着顾飒明潇洒的背影,嘟囔着嘴,才若有所思地往外走。
又是周末,祁念醒来后在床上赖了一会儿,昨天何瑜见到只有他一个人回来真的没说什么,在顾飒明回来前都是安然度过,甚至祁念还想起他昨天吃饭前忘记去洗手,都逃过了一劫。
祁念爬起来后赤着脚,不受控地又凑近了去看这整个房间唯一的一抹亮色——那辆赛车。
怎么看都看不够呢?
可能因为实在是太打眼了。而且这是他哥哥送给他的。
看着看着祁念突然觉得右边眼睛有点痒,便闭上眼睛伸手去捻睫毛,睁开再看看手指间,果然躺着两小根睫毛在手里。
他随手搓了搓,绕到床铺另一边找到拖鞋穿好,进了浴室洗漱。
祁念下楼前都在转着眼珠子暗暗打算,趁着顾飒明最近好像心情不错,今天如果他去房间里找顾飒明,应该也不会被拒绝吧......
——借着学习的由头,祁念有很多发挥的空间。
“小念。”祁文至从沙发上站起来叫他。
祁念对祁文至的突然到来没有太过惊讶,只眨了眨眼,从楼梯上慢慢走下去:“爸爸。”
祁文至笑了笑走过去,带着他往沙发上坐,问他:“在学校里高兴吗?听没听哥哥的话?”
祁念抿嘴,立马点了点头。
随后祁念小幅度地左右望了几下——平常这种时候何瑜早就在客厅里等顾飒明下来了。
祁文至见了,就问他:“在找妈妈?”
祁念否认:“没有......”
“妈妈对你好吗?”祁文至突然这么问。
祁念依稀记得有一年祁文至也这么问过他,祁念缓慢地张开嘴唇,手不自觉地摸自己的衣服纽扣,声音几不可闻地再次回答:“嗯。”
祁文至不动声色地摸了摸他的头。想来是他想多了,何瑜再怎么样也不敢做太出格的事,而且祁念的事确实一直都是她在打点,何况何瑜也挺喜欢小孩的。
——祁文至追溯到他还住在这里时的记忆想到。因为再往后,几乎是一片空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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