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念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应该没有很久,因为他仍旧没忍住,蹑手蹑脚地打开门时,听见了楼下的交谈声——他们还没离开。
祁念在刚刚魂不附体的时间里已经猜到,顾家人的到来,是为了接顾飒明回去。
但所幸他很了解何瑜,有何瑜在,一去不复返这种事不在他担心的范畴里。
于是祁念没管住腿,鬼使神差地就往顾飒明的房间靠拢过去。
祁念觉得自己其实没有必要这样,这是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如果非得说,这里是他的“家”。
顾飒明是他的亲哥哥。
怎么弄得他面对谁的时候都要偷偷摸摸的,像个贼。
祁念思绪混杂,他一侧挨着墙,手指滑过凉凉的墙面,在快要接近的时候,他发觉顾飒明房间的门是打开的,里面传来一些声音,便停下来。
“哥哥,上个星期我们小测验,我考了全班第四名,厉害吧!”
顾飒明瞟他一眼,说道:“厉害。”
顾飒清得意地歪了歪头,趴在床上用手托着脸,脚上一翘一翘,好奇地问:“哥,刚刚餐桌上那个人,长得好白好白的,是谁啊?”
东西已经收拾好,顾飒明手撑在桌面,看着他还没长大的弟弟,阖了下眼,说:“也是哥哥。”
“你才是我哥哥。”顾飒清心不在焉地反驳,转而专注着顾飒明的手机玩去了。
“走了。”
闻言顾飒清才捏着手机跳下来,突然想起什么,眨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卖乖道:“哥,上次......就,你能不能再给我买个赛车啊?”
顾飒明愣了愣,笑着说:“干什么?你要什么爸爸妈妈不会给你买,还来找我要?”
“那不是因为我上次!我真的后悔了!上次我都看见了,是蓝色的赛车,其实我还是想要那一辆......你就给我那个也行!”
顾飒明差点都快忘了这一回事,揽着他的肩膀,只说:“到时候再买个新的。”
他们走到门口一转身,顾飒明就看见祁念惨白着脸站在一边,顿时心里一沉,微微发紧。
祁念有些恍然,还没来得及离开就被发现了,但更多的是六神无主,他究竟该先解决哪一个问题呢?
“你怎么在这里啊?”顾飒清微仰着头,疑惑地问。
顾飒明把顾飒清往后拉,是制止的意思,然后自己上前一步。
祁念双眼无神,微紧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刚抬手,祁念却突然反应过来,迅速往后很小地退了一步。
顾飒明的手略显尴尬地停落在半空中。
“对不起。”祁念不知道除了这句话,他还能再说什么。
说什么都不合适,也没资格。
他暂时也不想再说了。
祁念调整了下表情,表现得识趣又得体,再退后两步,然后转身走过长长的走廊,进入深灰的阴影里,进了自己的房间。
顾飒清鼓起脸道:“他好奇怪啊......”
可当顾飒清上前一步抬头去看时,他哥哥神情严肃,脸色很不好看,于是瞥了瞥嘴,只管拖着顾飒明下楼。
·
顾母也发现坐在副驾驶上的顾飒明紧锁眉头,盯着前方,便问:“飒明,怎么了?”
顾飒明回:“没事,妈,开车吧。”
一路上,顾母似乎是为了转移注意力,开始闲话家常起来:“你弟弟告诉你他考试考了全班第四吗?回来了要奖励,你爸就带他去吃肯德基,然后还去了游乐园,把你爸给累的,这小子。”
“哥哥还答应我给我买赛车!”顾飒清插话道。
他整个人从后排靠上来,双手扶在两个座椅之间,又忍不住问:“哥,不过上次那个蓝色赛车去哪了啊?”
那原本是上次顾飒明走前留给他的礼物,但当时顾飒清耍脾气,牛气冲天地一口回绝说不要,直接扔了回去。
顾飒明正心烦意乱,敷衍道:“不见了。”
“哦。”顾飒清不知道他怎么就心情不好,便闭上了嘴,安静下来。
顾母边看着路况边笑了笑,家里这个上天入地的小祖宗也就顾飒明能治一治了。
他们夫妻俩当年因为顾母是难受孕体质,怎么都怀不上小孩,才想到通过同事辗转介绍去领养,谁曾想刚把顾飒明从外省孤儿院领回来不久,就检查出怀上了孩子。
再到后来,他们总不自觉地溺爱娇惯着这个得来不易的小儿子,又恰好一出生上头就有个哥哥,便养得金贵。
也多亏了有顾飒明,对这个弟弟上心,顺道把人收拾得服服帖帖。
···
顾飒明走后,何瑜跟祁文至在书房里待了一会儿,两人也面色不佳地前后脚离开。
到了中午饭点时,刘妈往楼上喊了祁念几声,无人应答,便也不管,一个人自得其乐地吃饭去了。
祁念大半张脸都被盖在了被子里,整个人蜷缩着,不知道饿,也感觉不到别的,两眼空空,大脑同样空空的发着呆。
他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他的书柜——其实那辆赛车不用刻意去看,都能让进入这间死板房间的人第一眼发现。
还好,只有祁念一个人会进这间房。只有他自己能看见。
祁念的动作好似仍然将它视若珍宝一般,拿下来后放在了地上,再次掀开他以为再也不用触碰的床板,边缘稍显粗糙的木质纹理磨着他的指腹和手掌。
祁念做这些的时候心里没太多起伏,他重新把赛车放了进去。
换一个地方,就能掩住那刺目的光彩,改变它突兀的存在。
他也要躲起来,免得让人看了笑话。
祁念清醒又昏沉地在床上,在被子底下躲了一整天,什么都没想,也什么画面都冒出来过。
不过不到晚饭时刻,祁念倒自己主动下来了。刘妈看见他突然出现时颇为诧异,见祁念一个人坐在了餐厅里,愣了愣后才继续洗菜切菜。
因为不知道何瑜会不会回来,所以刘妈晚餐的准备照旧如常。
但最后也只有祁念一个人。
他漠然地望着眼前一大桌的菜,最靠近的是罐飘着发亮油光的排骨汤,莫名一阵反胃。
碟子碗筷上桌后,刘妈脸上心里通通在后悔,早知道不用做这么多菜了。
她正要离开,祁念叫住了她。
“哥哥今天不在吗?”祁念这么问,声音虚弱的同时冷淡。
刘妈一瞬间没反应过来,她带了小少爷这么多年,很少有小少爷主动跟她开口说话的时候,竟有些拿捏不准。
刘妈接着横起嗓子道:“大少爷上午就走了,你难道不知道?”
说完她那张脸还冲着祁念,可祁念连看也没再看一眼,仿佛刚刚开口的人不是他,仿佛刘妈根本不存在一样。
刘妈面子上挂不住,如今却敢怒不敢言——上次顾飒明一言不发地从她手里把祁念接走的时候,她就知道这小少爷算是不声不响找了个靠山,胆子越来越大了。
于是诺大相连的客厅与餐厅一整个空间里,只剩祁念一个人坐着,寂静无声。
云城的天黑得越来越早,别墅门口挂着的琉璃灯笼已经自动亮了,洒下破碎朦胧的灯光,红色的影子倒影在大理石台阶上。
祁念动了筷子,饿过头之后居然什么也吃不下,味同嚼蜡。
但他还是努力吃了好几口才罢休。
···
第二天早上,顾飒明看了看后,轻轻从顾飒清房间退出来,关上门。
“睡了?”顾母忧心忡忡地问。
“嗯。”顾飒明也一晚没睡,点了下头。
“就跟你说了,飒清现在还长大了,比以前算好了很多,一下得接受你要搬走,一下又每个月只能见一次......”
顾飒明低声打断顾母:“妈,所以你们不能再溺爱下去了,什么要求都满足,拦都拦不住,迟早会害了他。”
顾母嚅动两下嘴唇,没说出话。
她更多的,是意识到刚刚说着说着涌上来的情绪里不止有抱怨,还有更浓烈的东西。自己当成亲生的养大的儿子,一朝成了别人名正言顺的亲儿子,于是对方提再多的要求都是应该的,更何况论权势他们也远比不过。
——何瑜当时的律师单独跟顾父顾母说的是,除了每月一次的见面,其他时候最好避免,以免影响亲子感情修复。
顾飒清可以哭闹,而他们只能把所有辛酸咽回去,当成没有这回事。
顾母静默片刻,抚着他的手臂,说:“现在还早,你再去睡会儿吧,等会我叫你。”
顾飒明摇了摇头,只说别担心。他回自己房间挎上书包,颀长的身形显得有些疲惫。
“这就要走了?”
“嗯,妈你也去休息吧,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了。”
顾母皱眉疑惑道:“怎么这么着急?”
顾飒明顿了顿,安抚般地解释:“飒清这一觉得睡到中午了,到时候醒了又来一次,更不好走,得让他学会面对挫折了。”
两人站着的地点已经不知不觉挪到了玄关处。
不比别墅,这里四室两厅的房子供之前一家四口居住刚刚好,温馨紧凑。
客厅的茶几下铺着暗红的地毯,坐在地上时可以背靠在布艺沙发底座,舒坦地进行家庭活动——一般有顾父参与进来的就是是下五子棋或象棋,要不就是两兄弟单独对着电视打手柄游戏。而茶几上总会已经摆上切好的水果。
同样的地方,现下不过几步路,也就能走到头。
“真的不用送了?那你路上小心点,唉,这么早走也真是的......随时打电话啊......”
顾飒明站在那应着她一句句的唠叨。
直到电梯上来,反光的电梯门打开又合上,做母亲的没了能唠叨的对象,家门外的走道变得空旷又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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