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月考前的假期,星期六,徐砾晚上提前将他妈安抚入睡了。他哄人的技术一向不错,但跟什么因为被人哄过所以知道怎么哄人无关,这么多年仰仗的不过是熟能生巧罢了。
初春的夜里冷风不断,将老旧居民楼这一带不知是哪几家原本就摇摇欲坠的遮阳棚吹得哐哐作响,跟地上张牙舞爪的树影配合到位。徐砾裹了裹紧衣服,还是有寒意贴着缝隙钻入衣领。
徐砾从前在晚上走这条路,都是为了去打工的地方上夜班。那时候徐砾还未成年,虽然很多地方招人都会把他拒之门外,但抵不住他嘴皮子溜,人也机灵,还能找到一些工作,赚取微薄的薪水。
可今天不一样。
路边的宾馆旁紧挨着一家小旅馆,门口闪着格格不入的劣质霓虹彩灯,徐砾经过时,扭头随意往那破了一角的灯箱上瞟了眼,然后紧握手机,踏进了干净明亮的宾馆大厅。
他迈着匆匆的步伐,按房门号走到三楼的一扇门前停下,盯着地上的红地毯,良久后才敲门。
“你他妈磨蹭什么呢?!现在才来,还要我等你?!”房门应声而开。
徐砾脸上带着歉意,将局促都藏进早已堆满乱七八糟东西的心里,转身将门关上。他一身寒气还未抖落,看人的目光有些迟钝。
施泽只觉得这氛围太过诡异,连忙把头撇开,干咳了两声。
“那天你说我不就是想被你操么,”徐砾很快在开着空调却僵冷的场面中反应过来,边脱外套边走过去,“是啊,所以你真的能操///我了?”
“直男硬的起来吗?”
“我看不行,那我不勉强你了,毕竟全是我的错,”徐砾神色淡然,隐隐在笑,走到施泽面前又停住,“就当你那天只是一时逞口舌之快,打打嘴炮吧。”
他其实在出门前都不相信施泽会来真的。他也确实以为,施泽在除夕那天,后来只是为了羞辱他才说的那种话。
那么此刻他就是在自找羞辱而已。
施泽见徐砾转身就要走,觉得面子彻底挂不住了:“你他妈说谁不行说谁只知道打嘴炮啊?!”
一开始嚷,怒火自动就上来了,他起身将人扯住,没轻没重地撂倒在床上,嘴硬道:“不就是操操///你么,送上门的便宜,不要白不要!”
祁念和顾飒明面向同一边看着窗外。
车窗外疾速掠过一成不变的景象。每隔几米栽种的樟树、人行道边的灌木丛,还有花坛里的海棠,一年四季都不褪色。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条从别墅区到市一中的路线,对他们而言都是从陌生到烂熟,即使看得不那么认真,也能在脑海里将画面补全。
而顾飒明当初还是因为大发善心,可怜祁念,才改变了上下学的交通工具。
顾飒明想起祁念跟他坦白的那些“不光彩”——故意为之的接近,处心积虑的挑衅,都被祁念称之为“不光彩”,并因为他的一句状似谅解、劝告的话,在忏悔中感动。
不必如此的。祁念不必为了他们“谁也没比谁好到哪去”的时候感到抱歉,也不需要他来原谅。
祁念可以把一件事情记很久,所以他有不愿意叫顾飒明哥哥的时候,有在顾飒明靠近便退缩的时候,显然,祁念会把伤心的印记刻得很深,所有的伤害都可以追溯。但他又一次次地捧着一颗心走向顾飒明,不计较付出,不懂“吃一堑长一智”,他一次次地跌倒在顾飒明身上,还要对顾飒明说“你真好”。
矛盾这个词一直都在祁念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顾飒明突然觉得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他弟弟。
身边的人细微动了动,紧接着,顾飒明的手被掰开了点,他转头看着,默许祁念的动作。
祁念边观察着前方开车的司机,边把手悄悄塞在了他哥哥的手中,在被那只大手握了握之后,祁念抬头和顾飒明对视片刻,计谋得逞一般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满脸天真。
——和中午从楼下办公室回来之后的模样差别很大。
顾飒明拿着那张分科意向表的时候,看到的祁念欲言又止、满脸为难,坦白的内容也没头没尾,像是隐瞒了些什么。
祁念难道不想读理科了吗?不想和哥哥在一起了吗?说给鬼都不相信。
但他好像对能继续与顾飒明同班这件事没太多信心。
为什么没信心啊?
祁念不愿意说,谁也没办法。
在这一点上,连顾飒明都强迫不了,祁念在他面前的原则已经少之又少,偏偏又有绝口不提的秘密,所以显得矛盾。
今天他们没让司机停到门口,而是在刚进小区的地方下了车。
顾飒明跟祁念之间隔着一拳的肩距,慢悠悠沿着石板砖路往回走。
“今天体育课集合的时候去哪了?”
祁念倏地回神,瞅瞅顾飒明,说:“......小卖部......”
“买什么了?”
“一根烤肠儿,还有一瓶饮料。”
顾飒明觉得好笑地点头,心里一动:“哪来的钱买的?”
祁念小声道:“你给的压岁钱买的。”
顾飒明回头看了看,已经没有司机的人影了,便朝祁念招手道:“现在还剩了多少,嗯?”
“还有很多。”
祁念往他身上蹭了蹭。
从远处看上去,就是穿着校服的关系很好的两兄弟。在傍晚黄昏、徐徐的凉风里,可以用怕冷的借口而凑在一起,一起回家。
晚上,何瑜破天荒地跟着顾飒明上了楼,一路到房间里,似乎有事要说。
祁念便先回了自己的卧室。他放下书包,跑去把窗帘拉到最边缘。
房间里没有开灯,柔和昏暗的暮色渲染出这个世界极度安静,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的感觉。
这种感觉不出一会儿就被楼下车轮碾压过地面的声音给打破,祁念打开窗户,把脑袋探了出去,虽然只能看见侧边的花园植被,但能很清晰地听见有车辆从大门口驶出了别墅。
紧接着,他身后的门就被打开了。
祁念迟钝两秒,转身后缓缓僵在了原地。
“现在连人都不会叫了。”何瑜走进来,反手将门关上。
祁念喉咙卡了卡:“......妈妈。”
何瑜垂了垂眼,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一时无言。
祁念几乎没有和何瑜这样单独相处过,凝重的空气一层层裹绞着他,挤压着前胸后背,以至于呼吸都困难。直觉让祁念不安和恐惧,仿佛眼前这个突然到来的人是个凶神恶煞的魔鬼,而不是他刚刚称呼的妈妈。
何瑜见祁念一直盯着她身后,无情地宣告:“你哥哥出门了。”
祁念眼睛模糊了一瞬。
随即他站直了身体,面无表情地说:“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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