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祁念坐上季叔的车走了,顾飒明转身去停车位开车,并给顾母打了一个电话。
这一次吃饭地点是顾家定的,中式餐厅,但一看就比从前一家人周末才出门下馆子时的饭店更高档,显然不是他们平常会做出的选择。
饭桌上,氛围还算不错,原本按往常拉近距离的习惯,是要顾飒明陪顾父喝两杯,但今天顾飒明给婉言拒绝了,说自己开车来的,而且等会儿还有些事。
菜没多久便上齐了,顾母自然少不了嘘寒问暖,询问近况,即使得到的答案一如既往,她还是安心不少。
只不过现实次次会跃然眼前,言谈举止之间都是差距,顾飒明早已彻底成了别人家的儿子,她看到的是顾飒明不止家世显赫,更眨眼间就将大权掌握在自己手里,风光无限。
又谈起顾飒清寒假在祁氏实习的事,顾母笑道:“这回飒清每天回来了直喊累,说是慢慢让他做的事情变多了,总是加班,但他也乐意,确实还是学东西的年纪。”
顾飒明给顾母夹菜,随口说:“实习生应该本来只招大四或研究生的,但底下部门的事我不清楚。对飒清来说,应该是辛苦一点。”
“是吧......”顾母将碗里的竹荪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咽下,“其实我和你爸也没别的希望,就希望你们都好好的,当年你离开对你弟弟的打击很大,现在飒清懂事了,但感情没变,依然把你当亲哥哥。”
茶水倒入陶瓷杯中,撞在杯壁上发出一点响声,逐渐满了,顾飒明放下茶壶,说:“当然。”
“飒明,你懂得多,从小就是自己有主见的人,飒清一向听你的,有些时候还要你指点指点。”
顾父见此挥手,出言道:“好了,不说这些了,飒明,吃饭。”
“飒清现在还在上学,有困惑、困难当然可以找我说,”顾飒明笑了笑,说没关系,“但像您说的,他也懂事不是小孩了,很多事可能更愿意自己解决。”
他停顿片刻:“妈,您应该让他自己选择以后想走的路。有时候走捷径并不一定是件好事。”
中间顾飒明去了趟洗手间,碰见站在包间外的服务生,便提前把单给买了。
饭后,顾飒明和顾父顾母在饭店门口告别,显得匆匆。
他按照地址径直去接祁念。
祁念在五分钟前就回复了他的消息,说应该还有一会儿,让他不用着急过来,又主动说明自己坐在了爸爸旁边,和裴依隔得很远。
顾飒明嗤笑一声,只说知道了。
不出二十分钟,顾飒明打着方向盘将车驶入那家酒店入口,在停车区域停下。
祁念接到电话时,包间内只有祁文至和裴国祥正在边吃边聊,裴逸因为公司有事临时先走了,而裴依方才才起身说去洗手间。
他先看看桌上两位长辈,又掏出手机低头一瞧,很快按下通话键放耳边,用气音极小声说:“喂,哥。”
祁文至注意到祁念的动静,刚伸出去的筷子缓缓退回来。
“......就在二层一号间,”祁念边说边站起来,“我现在出来吗?”
“小念,”祁文至此时出声道,“你哥打来的?”
祁念顿时敛声,抬起眼,捂着手机从脸侧挪开一点,磕巴地应了一声。
祁文至朝他伸手,说:“把电话给我,我跟他说两句。”
“爸爸......”
“爸爸就跟你哥说两句。”
祁文至神情平淡,似乎真的只是顺便说两句,祁念犹豫几秒,还是把手机交了出去。
接过手机,祁文至靠在椅背上,右手边重新夹菜到碗里,边开门见山地问顾飒明:“今天没去公司,真的就打算放假了?”
顾飒明迈腿出了电梯,一号间就在屏风后的左手边,顾飒明没有进去,只站在走廊旁的窗口。
“董事长让我休息几天,当然还是休息比较好,”他不卑不亢地说,“我现在是来接祁念的,没别的意思。”
包间里,祁念心情忐忑地看着祁文至,按捺不住地往前挪了一小步。
“等结束再说。”祁文至果真就说了两句,却直接把电话给挂了,然后跟祁念道:“小念,先坐下。”
裴国祥在一旁看热闹,笑呵呵道:“孩子有事你管什么,让他们去,依依还跟我嚷嚷吃完饭要再去见她那些朋友一趟,着急呢。饭也吃了,就咱们聊聊就行了,别耽误他们时间。”
有人出面当和事佬,祁文至又见祁念眼巴巴看着他的样子,心里直叹气,拧着眉松口:“去吧,让你哥开车慢点,”他厉声补充道,“别给我乱来。”
祁念如蒙大赦,抿唇说:“谢谢爸爸,”又朝裴父颔首,“不好意思,裴伯伯,我先走了。”
“去吧去吧。”
等祁念推门出去,祁文至摇头,忍无可忍地笑了一声,又恢复如常解释起来:“这个刚回国,六年没回来过了,从小就是他哥哥的跟屁虫,中间断了十几年,现在还是这个样。”
“兄弟、兄妹关系好咱们就烧高香吧,老祁,”裴国祥说,“凑一起确实相互打掩护,鬼主意多,但比明争暗斗强,尤其像你这儿,哥哥疼妹妹的相对多一点,都是儿子的我可没听过几家安生的。”
祁文至喝了口茶,苦的,他无奈哼笑:“难得安生。”
祁念一路平静地跟着顾飒明到了车里,车门一锁,就大着胆子黏上去,高兴得两眼弯弯,仰脸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哥哥。
“这么高兴,”顾飒明扣着他的后脑勺揉了揉,“等会儿外面有人会看见。”
“不会的。”反正他们也没做什么。
祁念说着,还是直起了上身,手却偷偷塞进顾飒明的掌心里。
顾飒明问:“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
“裴伯伯劝了爸爸几句,就放我出来了。”
祁念面色认真地思索少顷,心知不该是这么简单,小声嘟囔:“这算是不要救了吗......”
前方车辆要掉头,顾飒明捏了捏他的手,去握方向盘,说:“先去麓锦星城收拾东西,市中心还要不要去?”
祁念回答:“不用,那里只是临时去住了几天。”
顾飒明接话:“那几天就都睡不着。”
“昨天已经好了。”
顾飒明瞥他一眼,又平视前方路况,轻飘飘地问:“昨天最后痛不痛?”
祁念窝在副驾驶座里,闷声闷气的:“有一点。”
“现在呢?”
天啊,祁念闻言下意识夹腿,转眼郁闷起来:“现在好了。”
顾飒明笑了笑,趁着红灯去摸他的脸,说:“不舒服就告诉我,不准瞒着。”
祁念“噢”一声,扭头不看顾飒明了,脸对着车窗。车内安静不过半分钟,他好奇心起,又骤然扭头回去,突然“盘问”起他哥哥:“哥,你今天中午去和谁吃饭了啊?”
顾飒明又被逗笑,神色坦然地说:“跟顾家,就叔叔阿姨两个人。”
“那顾飒清呢?”
“在上学。”
过了一小会儿,顾飒明补充:“本来一年也只见一两次。”
祁念若有所思,点点头,想出个所以然后又点头,便不关心地继续看窗外去了。
祁念在麓锦星城住了将近三个多月,几乎没什么可收拾的,要带走的东西还是他当初带来的东西,除此之外只剩几件衣服。
“哥,洗漱的这些要带走吗?”
顾飒明正坐在书桌旁,帮祁念把衣服叠好:“不带,都有。”
他转身将祁念的笔记本电脑拔了线,电脑没合上,他刚要按下来,一碰键盘,屏幕却亮了,因为没设密码,停留在回复邮件的界面。
——祁念一周前连电脑也没关。
顾飒明随手滑动两下,滑到某处眼神却突然凝聚,手指敲击,但他看了仅仅不到两秒就退出去了,面不改色地将笔记本关机合上。
祁念从客厅走进来,把立在墙边的行李箱推到中间,说:“那就没有别的东西了,就这些。”
“那把衣服放进去。”顾飒明说。
“嗯......”祁念坐在床边这么回答,却两手扶着箱子,装不在状态。
顾飒明握住他的手腕,指腹在腕侧摩挲了几下,从他手里拿过来行李箱,倒放,拉开拉链。
顾飒明注视了片刻,伸手把躺在那堆颜色鲜亮、五彩斑斓的玩具里的、体积最大的白色小兔子拿起来,兔子耳朵上不可逆的一道折痕犹在。
祁念眼睫缓慢地眨了眨,说:“那是你做的,对不对?”
顾飒明不吭声,紧接着那只兔子就被随便地放到一边去了。
“一直留着,都带在身边了啊。”顾飒明一个个依次拿起来仔细看了看,还是能看出因为时间蹉跎出来的陈旧的印记。
包括那两辆赛车模型——一辆来自于敷衍,早该丢弃;另一辆则来自于赔罪。
而它们都在这些年,成为祁念心中宝贵的回忆的一部分。
而祁念选择遗忘的,无论是他三岁前和祁洺一起贴下的小太阳,还是后来不被他在意的日记本,祁念都在强烈的自我保护机制下,抽筋剥骨般地忘了。
顾飒明觉得这样已经很好,他庆幸自己想起,也庆幸祁念忘了。
祁念不必再想起太阳如何陨落,光明如何消失,世界如何毁灭,那些凌迟进每一寸呼吸的窒息与痛苦,祁念最好都不要再想起。
就算留下的阴影根深蒂固,或许将伴随祁念一生。顾飒明也愿意用一生陪他弟弟看月落和日出,过任性而快乐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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