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泽休假就在徐砾这间几十平的屋子里落脚。
那晚徐砾泪流不止的样子,让施泽与徐砾相识将近十年来,第一次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原来他说出口的道歉和爱都显得敷衍,太不痛不痒了。
不要他曾经那些不值钱的零星愧疚、失联后的焦急与失魂落魄、六年来复盘出的所有后悔,徐砾要的不是这些。
徐砾要他的尊重,要他的理解,要他的相信,要他真正的爱。而不光是脱口而出的一句“我爱你”。
可将近十年,态度几经变化,施泽也都没有做到过。
黑灯瞎火里,施泽侧身坐起来,手指没有离开徐砾的脸,前一秒温热的液体流下来,他一擦就凉了,湿湿冷冷流淌进五脏六腑。还有呼吸,体温,徐砾不愿意展露所以闭上的双眼,而无助和脆弱也被施泽看见。身下这个刚刚被他抱着、亲着的人,方方面面都在极近的地方指戳向他,质问着他。沉默而用力。
切肤的痛浮上来,前所未有。原来感受到一个人是这样的。
比辗转从他人嘴里听见的徐砾远不相同。
那些徐砾零零碎碎,拼凑起来就已经令施泽怅然失语很多年——“野大的孩子,可怜作孽,家里就一个妈妈得了病从不出门,他边读书边打工,学习却刻苦,性格很烈不好惹。”
施泽还去找过黄臻。
黄臻当时叼着烟,吊着眼,说的是徐砾那个贱人谁也不相信,兜里永远藏着刀,割不了别人就割自己,是人是鬼都能吓跑了。说到这里,黄臻低头想起些什么,龇牙笑笑,不愿意说了,得意地嘲讽施泽两嘴便抖着烟灰离去。
当事实与料想出现偏差,偏差大到离谱,施泽直接懵了。
偏见是把杀人的刀,当偏见破碎在眼前时,血淋淋的刀会反向扎回来。可太不公平,这仅仅只是一个看天看命的概率事件。
而当听说了千万句还不如此刻悄无声息地直接感受,施泽又是多么庆幸。
原来徐砾骂人的声音再怎么大,“我不爱你”说得再怎么狠,都是唬人的。
他一边庆幸一边心如刀绞,觉得自己配不上徐砾,重逢后也没说过几句对的话,竟然连几个月前豁出去了的表白都糟糕得一言难尽。
他究竟有什么资格不相信徐砾爱他。
徐砾一直阖着眼,死死抠着他的手很久后才逐渐松力,他睡着了,嘴微张,时不时提一口气,刚刚哭出来的。
施泽靠在床头,握着徐砾温软的手,在掌心和食指内侧摸到了一些粗粝的茧,一动不动想的很多,就这么守了一夜。
一楼房间潮气重,通风不好,徐砾打开有些浮肿的眼,好像因为昨天哭得太猛,空气也不畅,他脑袋晕得厉害。但脸是干净的,有人给他擦过了,没有其余的不适感。
徐砾往后撑了撑,发现手被捏着,沾满了汗,偏一眼就是施泽低栽着头,像是不小心才睡着了,模样别扭又辛苦。
“施泽,”嗓子里像卡了张砂纸,徐砾没有挣脱开手,摇了摇那只胳膊,“醒醒,躺下睡。”
施泽被喊得一怔,瞬间睁眼,仿佛大梦初醒:“你醒了。”
徐砾直起身体,微微皱眉,揭开毯子下了床,先将门打开,再去开窗子,转头看向仍维持姿势呆坐在那儿的施泽,问道:“你昨晚没睡在这里坐了一晚上?”
“我......”施泽说,“睡了。”
徐砾洗漱完回来,施泽正弓着腰理床单,拿起毯子抖了抖,叠得方方正正,一丝不苟地摆在床中央。
转身看见徐砾,施泽仍处于久久的恍然中。
“洗手池旁边的新牙刷被用过了。”徐砾开口道。
施泽局促地说:“你好了啊,是我,我之前就起来过......”
“几点?”
这一下问得他哑然。
徐砾眨了眨眼,神色已经恢复如往常,朝他走过去。
衣柜和床铺间只留了不过一尺的距离,他们卡在中间,徐砾和施泽挨得很近,打量着,说起不着边际的话:“我是不是还没说过,比起以前,现在你这副样子更招男人喜欢,肌肉结实,压在身上的时候很硬,要是穿上制服,排着队都想被你......”
“我不想,”施泽脱口而出,“只想跟你。”
徐砾搭在施泽脖子上的手往下按,抬头贴紧了那张烦人的嘴,轻轻咬了一下,舔出一点水光,问道:“我脏不脏?”
像凌迟一样,施泽心里难受得紧,丝毫旖旎的想法也摒弃干净,眼睛挪开说:“不脏,是我脏,以前不相信你。”
徐砾顿了两秒,眼皮沉重的感受始终未消,做的事轻佻。
“看来干坐着想了一晚上,也不是什么收获也没有。”
他戳穿施泽,盯着对方瞳孔,里面愁云密布,红血丝一团,他直说道:“现在就相信我了?以前只给你一个人^操的时候不相信,现在还要跟那么多甲乙丙丁竞争,怎么就相信啊?”
施泽听话期间牙关咬得结实,深呼吸一口才松开来:“徐砾,我是认真的,你说的这些我都不在乎,你有哪里不满意,我都改。”
“你不在乎朝酒吧里的人瞪,不在乎想让我换工作,不在乎——还敢说你爱我?”
徐砾低笑了笑,又亲了他一下,步步紧逼:“都改?哪有那么容易,施泽,用心点说话。”
越说越错,越错越多,施泽被堵在这角落里,心爱之人在怀都不敢动,黔驴技穷,只恨不得立马咬舌自尽。
他拿捏不准徐砾的态度,老老实实说:“以前我是在乎这些,却......没有在乎你,因为其他人都那么说,就自以为是地自我感觉良好。现在我不在乎这些,但在乎你,”他落寞极了,徐砾去摸那扎手的短短的发茬,继续听着,“只是总觉得,我好像没什么理由让你喜欢,你们骂得都挺对的。”
“是么,”徐砾垂下眼眸,静止了片刻,声音不大地说,“那我们试试看好了,随时叫停也可以。”
徐砾重新看向他,像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在床上一窍不通就闷着发脾气的纯情处男。
他表情轻松地勾唇,手指沿着薄薄一层t恤衫滑动,肌理触感明显:“谁说你没有让人喜欢的地方,你整个人我都很喜欢,尤其这里。”
施泽虚虚搂着徐砾的手臂骤然绷紧,一个激灵,下腹的灼热感四通八达冲至头顶,被禁锢在僵硬的身体里。
这样的徐砾让他感到稍有陌生,却为之疯狂躁动。
“要解决吗?”
施泽艰难地干咽了一下,将徐砾箍在怀里,他的动作尽可能的轻了,抚摸过徐砾的后背和颈侧,头发以及脸颊。施泽垂下头,嘴唇碰到徐砾的耳朵,珍惜地吻了吻,最终拒绝了对方的好意。
他不想跟徐砾随时叫停,自然也不想重蹈覆辙,什么也没有定下,就因为那让人抓狂的私欲走最粗暴简单的流程。
他不想再当傻^逼和混蛋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施泽宁愿再多受一点,让那把扎向他刀再扎深一点。
这一次他想堂堂正正地追求一个人,和徐砾谈一场不会再被辜负的迟来的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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