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路长分岔,树大开枝,要说这兄弟之间分家过日子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可是,樊家这此番分家,却引得牛头村不少村民前来围观。
此事怎会传得如此之快?
无他,不过是樊凡一大早起来,趁着樊家人还在清点家什家当的时机,吭哧吭哧跑到了村口河边,一大群赶早出来洗衣服的村妇聚在河边,一边捶打衣服一边闲聊。
小胖子刺溜刺溜地跑过来,站在岸边四处张望,王大婶见了,便道:“凡哥儿,你在寻谁呢?”
“王大婶早!”樊凡问好,挠挠脑袋,佯装不经意道,“今日祖母、大伯要与我分家,娘亲让我来寻三婶回去,一起清点家当。”
小胖子声音不大,离得近的几名村妇却是听到了,清清楚楚听到了“分家”这两个字眼。
“你三婶没来呢。”“那我再去别处找找。”达成目的的樊凡一灰溜地跑了。
樊凡走后,那群洗衣的村妇便开始七嘴八舌地扯聊起来。
“听到没有,凡哥儿说他大伯要分家呢!”
“这个时当分家,一个女人怎么养活两个小的……真看不出他大伯这么心狠!”
“哦呦,哪能看不出?论起心眼小,整个牛头村谁比得过黄淑然?只怕当下不分,过不了多久也是要分的。”
“听说他们家玉莲嫁了个地主少爷,估摸是怕凡哥儿一家赖上他们吧。”
“水娘这人是个能干要脸的,哪能赖上?这樊明仁是没把他二弟当亲兄弟哩!”
“我瞅他们家那玉莲也不是个什么正经的,能嫁到地主家怕是有什么隐情……”
……
一番叽叽喳喳讨论后,衣服也洗得差不多了,王大婶端起衣服道:“我得回去赶紧通告一声,让我家那口子去瞧一瞧,十七的事我们无能为力,当下分家,可不能再让水娘跟凡哥儿吃亏了。”
“哎,老王婶,等等我,我让我家那憨货也过去瞧瞧,那怕是帮忙搬搬家什,也能出个力。”
“我也是。”“我也回去喊……”“我让我大儿子过去瞧瞧……”村妇们争抢道。
如此,正是樊凡想要的结果。
他和娘亲身单力薄,且娘亲近来夜夜无眠,并不是很在状态,如若不多找一些村民来主持公道,只怕那自私自利的大伯父大伯母会把该属于他的家产啃得干干净净。
……
樊凡回来的时候,里正和族长已经被老爷子请过来了,此外还有从县里搬回来的秀才樊世华。因为樊世华学问好,写的文书条理清晰,故村里有大小事,也将樊秀才一并请过来。
樊秀才五十好几的年岁,留了长胡子而显得老,穿的是一身洗得泛白的秀才服。
族长的脸色不是很好,说话直冲冲的,对老爷子道:“樊世辰,你们这么急着把小凡一家分出去,就不怕村里人戳脊梁背吗?小凡不过五六岁,能耗你几口粮?哪有这般待自己亲孙子的?水娘肚子里也还有个小的,说不好听的,明义他在天上……哎!”
于张氏而言,先是失了男人,如今又分家,道是家破人亡也不为过了。
对此,族长是心怀愧疚的。
老爷子不知如何接话,只是一味摇头叹气,都到了这地步,他也难回头了。
老太太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哼了一声,道:“族长,多说无益,这是家事,外人管不着,还请你公事公办。”
族长只能无奈。
这时,一帮村民从外头涌进来,个个都没什么好脸色,道是要过来给凡哥儿撑腰。
不少与樊明义从小玩到大的族叔伯对樊凡道:“凡小子你别怕,有叔伯给你撑腰,便是分家,该是你爹留给你的,一颗土坷垃都不能少。”
老太太、黄氏见着这么多同村人进院子,自然不悦,想要赶人,却没甚理由。
……
分家开始,无非是先论田地,按照通常的分法,樊家四兄弟,田地分成五份,四兄弟各一份,老爷子老太太占一份。
算下来,樊凡能分到两亩水田,两亩坡地。
黄氏想趁着孤儿寡母压一头,将樊凡一家净身出户,昨夜跟大伯樊明仁早就串好一番说辞,于是黄氏推了一把樊明仁。
樊明仁虽心虚,仍是硬着头皮道:“里正、族长,此法颇为不妥,二弟以打猎为生,分家时上报官府理应列为猎户,按大明例律猎者不事田务,农户不备箭羽,此番将小凡一家列为农户,若是有人告发他父亲曾打猎,违了大明例律可是要吃板子。”
言下之意就是该把樊凡一家列为猎户,这样就一分田地都不用分出去了,还装作替樊凡着想的样子,恶心至极。
大明例律确实有将农户和猎户区分开,只是偏远之地,能让老百姓挣口饭吃已经不易,当官的谁又会真的去管你是猎户还是农户。
当下大伯为了几亩地,竟然拿这个出来说事。
一旁立即有脾气暴躁的族叔站出来,一把抡起长凳,要砸死樊明仁,幸亏有手快的人拦住,那族叔咬牙切齿道:“你这个畜生,读书读得良心被狗吃了,为了几亩地,难不成你还要到官府里告亲兄弟亲侄子偷猎?十七哥这些年打猎挣的钱都喂到你这狗肚子里去了。”
樊明仁见有人要打自己,吓得直哆嗦,畏畏缩缩地躲到了后面。
老太太一脸戾气站出来,挡在众人面前,骂道:“我儿是举人命,谁敢动他一根毫毛!一群登泥腿子,懂什么大明例律!”
有人道:“十七就不是你儿子吗?岂有这么偏心的娘!”
老太太面不改色,只道:“怪只怪他出生得不是时辰,注定是劳苦命!”一个当娘竟因为所谓的“命格”偏心至此,众人也是看得目瞪口呆。
如此闹剧,这般狠毒的口舌,似刀似箭扎在张氏的心头,樊凡见自己娘亲脸色苍白,便知她有多难受,当下忍无可忍,顾不了那么多,站出来道:“这世道哪有什么命格,谁不是靠一双手,若说真有劳苦命,那也是你这当娘的欺他压他,把儿子当长工使,即便是你生了他,爹爹这些年也还够了,此后我们家不欠你们什么了。”
接下来樊凡又与大伯樊明仁道:“此番是我与你分家,不是我爹与你分家,别扯什么猎户农户,就是告到官府,我也是农户不假。”打猎的是樊明义,而非樊凡。
这些话却非一个五六岁的稚童能懂的,大家惊讶的同时,只觉得是家境所迫,凡哥儿又舐母情深,提早开了心窍,有了主见,未觉得有何不妥。
樊凡说完,回到娘亲身边,握着张氏的手安慰她。
这时樊秀才站出来了,十分嫌弃地对老太太道:“你说他们是泥腿子不配与你长子说道,我这穷酸秀才,大概有那么几分资格说道几句。我虽多年未中举,却也是廪生,在县里能说得上几句话,只要我在同仁间把今日的事说上几句,只怕你儿再想找人作保就不是那么容易了,到时候我等且看看你儿到底是不是举人命!”掷地有声。
大明请人作保也不只是看钱的,也论求保人的品性,品行不好的无人敢作保,怕累及自身。
而且,秀才之间,确确实实有自己的圈子。
这时,樊明仁已被吓得脸色煞白,冷汗直流,在一旁低声求老太太莫要多说了,怕樊秀才真的毁了他的“名声”。
老太太和黄氏二人这时才弱了下来,不敢再嚣张跋扈。
接下来的手续就简单多了,在里正、族长的见证下,樊秀才拟定了分家的文书,双方确认无误后,分别在上面摁下了手印。
拿到文书后,黄氏虽未达成所有目的,但仍是得意,道是:“大道朝天,各走一边,我夫君是举人命,我儿是名厨,玉莲嫁的是大户人家,今日受人骂一句又如何,明日过的就是好日子。”说完扭着屁股搀着老太太回屋了。
三叔一家无可奈何,力所不及,只是跟张氏道了一句“以后多多保重”。
当着众人的面,樊秀才又做了个决定,说道:“樊家十七郎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其儿樊凡心智早开,颇有慧根,我愿收他当学生,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分文不取!”浩然正气。
此时,本一直精神靡靡的张氏,眼中也闪过一丝亮光,轻轻推了一把樊凡。
樊凡意会,立马跑过去给樊秀才磕了三个响头,道:“学生拜过老师。”
樊秀才笑呵呵将小胖子扶起来,瞧其机灵劲,甚是满意。此番只是简单的拜师礼,入族学的时候自然还有正式的礼数,往后再论。
樊凡一家分得两亩水田,两亩坡田,分给的住房是豆腐坊,与樊家的院子相隔颇远,正合樊凡心意。余下的不过是破烂家什,多的没有。
在众人的帮助下,收拾新家也颇利索,把豆腐坊侧旁的柴房搬空,收拾成了住房,厨房则和豆腐坊合并在一起,既做豆腐,也做饭食。随后,各家又多多少少都送了一些粮食过来,足够娘俩吃半个月了。
这就是樊凡的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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