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木轮年年增,农家的日子过得不紧不慢,转眼间,已过四年,又是一年春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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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是五更天,公鸡打鸣,天边也只是微微泛光。
知晓今日有要事,樊凡起了个大早。
青袍加身,带上巾冠,樊凡从当年的小胖子长成翩翩少年,模样长得端正,尤其是那双黑亮的眸子透着精光。
遗传了樊父高大壮实的基因,樊凡身子比同龄人高了半个头,若是不熟知,怕是会被认作十二三岁。
院子外头已有打水哗啦啦的声响,厨房里亦透着火光,自是樊父樊母在忙碌。
不一会,饭桌上端上了一大碗面,外加几道小菜,张氏趁着樊凡吃面的时当,一头替樊凡收拾书箱,另一头又絮絮叨叨地说着:“多吃点,今日到县学里考校学问,听夫子说,这次是督学老爷亲自主持,估摸得站上半日,也不知道何时能吃上午饭,吃饱了不挨饿。”
“娘,知道啦。”樊凡应道,果真把一大碗面吃得干净,这时,樊父已把马车赶到了院子前。
登车出发的时候,张氏又叮嘱道:“好好应答,咱也不是为了让督学老爷瞧上眼,总归县里的许多学童都去了,肚里头有的学问,也该拿出来晾晾。”
原来,今日樊凡要代表樊氏族学去往县里,接受督学老爷的考校。
督学,也就是学政,掌管一省教书育人和科考选拔的官员,说得通俗一些,便是学子从录取童生到中举此间,都由朝廷委派到本省的学政说了算。
原本学政到各州各县视察,多数是考校生员(秀才)的学问,谁料今年学政不按套路出牌,早早便说了此番下来,只考学童,不见生员。
如此,倒是绝了许多生员想趁机讨好卖乖的想法。
故张氏叮嘱樊凡看重此事,好好表现,倒也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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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族学门前的时候,陈家笙也正好赶到。夫子昨日定了,先在族学前碰头再一同出发去县学。
樊凡与陈家笙均换乘到夫子的马车上,紧忙往县里头赶,要在日头出来前到地方。
陈家笙应是紧张了,手里提着一卷《论语》,仍在絮絮地低声念着,眼圈又黑又重,怕是昨晚点灯熬夜背诵了一宿。
也无怪他,他今年十四了,到了科考的年纪,得此机会到一府督学面前,自然是想好好表现的。
樊凡则不然,他明白,得一人赏识青睐,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科考一道上,靠着上头的青睐,一路通关上榜的例子不是没有,但却不多,终究要看的是学识、本事。
如此想来,樊凡无他求,故只是把此当做普通的考核,乐得轻松。
夫子看到陈家笙和樊凡二人截然不同的表现,颇是满意。
一个是心中有求,为此下了苦心,孜孜不倦,是好的;另一个天资聪慧,遇事镇定自若,更是难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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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县学外头,只见大门处已经挤满了人,其中多是想来碰运气见到学政大人的生员们,个个都穿着崭新的秀才服,不料全被官兵挡在了外头,进去不得。
当然也有童生及以下的前来凑热闹,例如,樊凡的大伯,樊明仁。
这家伙,仗着身材高大,一路从最外头挤到了最前头,众秀才当中,穿着童生服的大伯尤为扎眼,简直就是鹤立鸡群……哦不,是鸡立鹤群。
如此算下来,樊明仁也算是成功了,甭管是谁过来,第一眼定是能瞧到他。
故樊凡一下马车,就认出了人群里的大伯,微微皱了皱眉头,单纯不喜此人罢了。
与此同时,刚好转过头来的樊明仁也瞧到了樊凡,像瞧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欣喜万分,又是一路猛挤过来,有这力气不去种田真是可惜了。
“好巧呀,侄儿,在这碰到了你,你是要进去参加考校?”樊明仁道。
樊凡心里暗道,巧个头,分明是你一路猛挤过来了的,我又不瞎……明面上,众人面前,樊凡只好道:“伯父好,侄儿正是要进去。”
得了肯定的答复,樊明仁一阵狂喜,从怀里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书信,全然不顾樊凡答不答应,硬生生就塞到樊凡手里,嘱咐道:“侄儿,一会你进去看到了学政大人,务必将此书信交到大人手中,并且报上伯父的大名,务必,谨记谨记,伯父的前程可都指着这封信了。”
满目期盼。
“若时机合适,侄子自然会帮伯父此忙,只是……”樊凡抖了抖手里皱巴巴的书信,为难道,“上交大人的书信不该是平平整整的吗?如此皱巴,太过儿戏罢?”
大伯瞬时投来鄙夷的目光,解释道:“小儿岂懂其中深意!此文乃是伯父熬费苦心,殚精竭虑,字字斟酌,几易其稿,方能大成,如此几经波折才得的好文怎么可能是平平整整的呢?若是平平整整,岂不说明轻易得来,必定不值斤两……学政大人是过来人,见了此书信,定能明白我的苦心。”
听了伯父的“黑理论”,樊凡想笑却又不好意思笑,毕竟公众场合,心里暗道,谁瞧不出你这是故意揉皱了做旧,这般看起来邋邋遢遢的东西,只怕学政大人瞧了,拿去引火都嫌扎手罢。
应付傻子的办法便是让他继续沉溺在傻子的世界里,培养成大傻子,千万可不要与他理论,傻子怎么可能听得懂道理?于是樊凡应道:“侄儿谨记,不负伯父所托。”
不过假应下,樊凡可不会真替樊明仁去干这等傻事。
樊明仁达成目的,自然满脸笑嘻嘻,一旁的其余人皆投来羡慕地目光,樊明仁回过头,连忙对着众人“谦虚”道:“鄙人淡泊明志,让小侄转交书信,志不在功名,不过是瞧这民间疾苦,胸中所怀大才,若不替大人分忧,实在是浪费……”
樊凡实在尴尬至极,赶紧掩着脸走开,跟上夫子,一同进了县学里。
……
……
县学里头,可比普通的私塾气派许多,毕竟县学是县里生员深造的地方。
普通的私塾大则为三进的小院,小则几间房屋,可县学里,亭宇小桥,清河假山,书楼庭院……一应俱全,比一般富贵人家的院子还要气派几分。
由此可见大明对科举、对授学的重视程度。
一是朝廷上头会下发银子修整县学,二则是县学的好坏直接与县令的政绩挂钩,掌权者自然会集力将县学修整得体面。
樊凡三人向把守的官兵报了学院和大名,自然得进。
进去后,有专门安排的人员带领,夫子被带去了另一处,樊凡和陈家笙则被引到了另一处庭院,所有参加此次考校的学童都在此处。
樊凡和陈家笙算来得晚,到了之后只见里头三五成群,聊得正欢,樊凡瞧众人所穿的衣物,判断此内十之八-九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年岁多在十二至十五间。
陈家笙知晓家中二弟陈家钰在县里的玉龙书院念书,此次也来了,于是一进院子便开始四处张望,找了好一会,才在一角落瞧到了陈家钰。
“二弟,二弟。”陈家笙一边招手一边喊道,谁料陈家钰竟转身往远处去了。
陈家笙以为是二弟没听到,正准备追上去,却被樊凡拉住了。
陈家笙不解,疑惑地看着樊凡。
“你二弟并非没听到你在叫他,只不过不堪与我们为伍,佯装不识,故意转身离开,你这么追上去,岂不是尴尬?”樊凡解释道。
“我们虽只是堂兄弟,关系却是极好,他不会如此。”陈家笙不服道。
樊凡又道:“在家你们是堂兄弟,在这里,他代表的是响当当的玉龙学院,而你是乡下小村族学里的学生,其间差距,你懂吧?他可能不介意,可他的同仁却不一定。”
农家与书香门第之间的壁垒,并非那般容易破除。
陈家笙正想再辩解些什么,此时,却有几名穿着贵气的少年走向他们。
“呦,说曹操曹操到,想必二位便是响当当的乡下牛头村樊氏族学的代表吧?今年有了你们,水塘书院怕是要笑,他们终于不用垫底了。”领头的一白面小哥揶揄道。
身后几个人捧场大笑,又有一人出来接过话茬,说道:“黄兄所言极是,今日我瞧那水塘书院的夫子满脸喜气,原来是因为有人来替他们垫底了,哈哈。”
“也不知道是什么关系,一乡下的族学而已,竟也能拿到份额来参加学政大人的考核。”
“怕是雨露均沾,刚好沾到他们身上罢……也不知道字识全了没有,书读了几本,万一学政大人赐问,连题都听不懂,真是嫌不够丢脸的。”
樊凡淡定,陈家笙却是气急,正欲上前理论,再次被樊凡拉住。
樊凡上前道:“诸位还是考核场上见真本事罢,如今还早,诸位就开始出来溜骡子,实在不好。”言罢,扯着陈家笙走了。
余下的几人片刻才反应过来,樊凡刚刚是化用“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明着骂他们是骡子,实在气人。
……
陈家笙实在不解何要隐忍,总该樊凡他在县里还是有些靠山的,不至于怕他们。
“你为何不让我上去理论?”陈家笙问道。
樊凡笑笑,心想,果然还是孩子心性,以为什么事都是可以理论的,道:“你可记得我常说的一句话,被狗咬了要如何?”
陈家笙自然记得,答道:“是‘被狗咬了,总不能反咬一口’?”
“其实还有下一句。”樊凡道,“该找根棍子打狗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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