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怀疑(1 / 1)

师括只能算是一场持续时间长、规模大的双方搏弈中并不算非常重要的棋子,公孙佳将师括安排完,更关心的是自家收上来养的童子。

荣校尉主管这件事情,说起来条理分明:“略有起色,才放开就有点疯,还要再收一收他们的性子。不能疯得过份。”

公孙佳笑道:“你果然可靠!”

荣校尉谦虚地躬一躬身,接着说下一件事。公孙府如今没有在朝为官的人,并不直接参与朝廷大事件,可以言说的事也不太多,荣校尉很快就将整理来的正事说得差不多了。单良又在此时来了,脸上带着点促狭的笑。

公孙佳与荣校尉同时闪过一个念头:不晓得谁又要倒霉了。

单良进门就说:“药王,有好事!”

公孙佳问道:“什么事?”

单良一扬手里的名帖道:“你猜,是谁?你们都猜猜嘛!小荣,不要那么闷嘛。”

荣校尉稍稍想了一下,不确定地问:“容?”

公孙佳一扬眉:“哦!那他们可够慢的。”

单良道:“不算慢啦,先是容尚书请了余将军做说客,接继而是容公子托了钟家八郎探路。两人的说辞必是截然相反的,你总要给容尚书一个动脑子的时间。”

“那这是什么意思呢?”公孙佳接过帖子看了一下,以她的文字功底,有点吃不太准,只能分辨出是容公子的帖子,表示要代钟佑霖来送件东西。

单良道:“钟家八郎,哎,咳咳。所以……”

懂了,容尚书突然就自己上门这个未免有失身份,让容公子过来就比较说得过去了。如果不是钟佑霖昨天出了个意外,应该就是钟佑霖带他的新朋友过来了。

“难怪八郎这些日子跑得勤。”

“钟家八郎是个单纯的人,药王也不要将他想得太复杂,有些事情他自己恐怕都未必分得清。”

“我明白的。那这个是什么?”

“前朝名画。”

公孙佳想了一下道

:“看画倒是可以,别让我说来历就行。”眼界也是培养出来的,钟祥自己不通这个、公孙昂于这上面也是平平,但是他们有兵有权,自然就会有好东西,哪怕挂墙上招灰,公孙佳看的也挺好的,好或者不好,她还能分得清。

一看日期,约的是两天之后,公孙佳道:“离过年还有几天呀。”

单良道:“刚好啊。见过了,容尚书过年后拜年过不过您这儿,又或者您往不往他府上投拜年的帖子、帖子怎么投,两下就都有数了。”

公孙佳道:“好,回帖,我是丧家,只要容公子不嫌弃,多谢他代表哥跑这一趟。哎,等等,还有一件事情,今天带回来那个小姑娘,单先生知道了么?”

单良道:“如此容貌,恐招惹是非。究竟怎么一回事?”

公孙佳将前情说了,问道:“阿爹在的时候,像这样因缘际会带回来的人是怎么处置的?平庸的倒也罢了,她确实有点出色,这出色的人还是妥当些好。如果底子干净,未尝不能好好养着为我所用。皮相和脑子都是天生的,求不来,遇到了我实在不想放过。这些事情我以前没处置过,如今想知道。”

荣校尉道:“我去查。”他的脑子里已经勾画出一整个的阴谋,漂亮的小姑娘,让钟佑霖这种草包给带回府去,可能就是个暗棋之类的。甚至小姑娘都不需要知道整个计划,她只要进去了就可以。幕后之人有无数的手段让她听话。

荣校尉自己也常做这种事,当然他很瞧不起这个布局的人,用这么出色的容貌布这个局,太显眼了,不如用相貌平平的混进去。做探子,第一要务就是“平凡”。

单良道:“你们怎么都这么看重她?好看的皮囊虽然不少,但也是不缺的,并不稀罕。不值得让小荣查吧?”

公孙佳捻了捻指尖道:“手感太好了。看起来狼狈,也肯定是近期才遇到什么事的。放在以前我可能察觉不到,前些日子不是去庄子上了吗?真正穷人家的孩子我算是见到了,脸皴

皱得不像样子,她……不是。还有头发,色泽充盈,入手柔滑。官话也说得不错,我听不出口音,她还要住单间。”

单良道:“不如直接审一审。”

荣校尉问公孙佳:“要审吗?”

公孙佳道:“不过随口一说,要审的话派个管事也就差不多了。我是问,阿爹的时候,是个什么例?以后遇到了,咱们该怎么办?”

单良坏笑道:“这不简单么?小荣的人手多么金贵啊,忙不过来的。要紧的时候,再让小荣去查。

这种小丫头片子不大要紧、你又想留着她用,是想看她来历是不是清白?家里派个管事审一审。审出毛病来扔出去,审不出来,也先放到粗使上,慢慢磨。

想防着是不是有人设局?是不是逃奴?拿张帖子去衙门,什么京兆、万年都行,跟他们说,抓到了个小贼,查一查京城有走失的小孩子没有,如果没有,那行,就卖身抵债了。如果有,对一对,对得上号,想要就留下、不想要就还回去。有人冒认也简单,番奴胡人,落咱们眼里都差不多,弄个假的让他们认,认错了就问他个讹诈之错!认得出来了,你还想要她,也可以跟她的主子买嘛!

日后有人拿这个说事,咱们手里有她的案底,不管怎么样咱们都有说法。

这个法子,对付知道肯定是圈套的也管用!害人之心……哦,说错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公孙佳想了一下,说:“先生条理分明,一个小姑娘本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咱们家如今不能有闪失罢了。只要不是针对舅家和我,她有什么麻烦我都能容她。”

单良道:“那我给容家回帖子了?”

“有劳先生。”

单良拄着拐走了,公孙佳问荣校尉:“那边过年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荣校尉道:“已颁发了新衣,饭食也都有了,从明年开始发。给他们几天年假,回家探望父母。主人是知道的,他们原本在家里过得不好,家人也不喜欢他们

,多半回去不会过得太好。若有眷恋亲情的,属下想,应该将他们挑出来,心已经软的人,做不得死士。”

“你看着办,这些你在行。”

“是。”荣校尉领命之后又不说话了,派了小林过来顶班,自己又去忙他那一摊子事了。

公孙佳对阿姜道:“咱们去阿娘那里。”

钟秀娥正给外孙上课:“出去到了别人家不许乱跑!你阿姨说的你都记住了吗?”

余盛自有他的一番道理,他现在想明白了,小姨父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种蘑菇,小姨妈又在傻白甜的路上一路狂奔不回头,现在跟在外婆跟前,只好先影响一下外婆了。看外婆这样就是个当家做主的人。

他说:“我还会跑呢。”

钟秀娥冷笑道:“给你填井里!”

“呃……”

公孙佳听了两句,婆子们已经打开帘子吆喝了:“主人来了。”

钟秀娥丢开外孙:“忙完啦?都安排好了?快到这儿来坐,茶呢?都说了,以后给她手边都摆上新鲜吃食,得空就吃点儿,好长点肉。”

公孙佳坐在母亲身边,笑道:“甭这么忙啦,都很好。刚才回说,那小姑娘都睡了,这么小年纪,有点可怜。”

余盛猛点头:“就是!”

公孙佳道:“现在先让她歇着,晚上我让阿姜去看看她。阿姜年纪也不大,怕没有经验,阿娘,您这儿有经验的老妈妈们派一个教教阿姜?”

余盛此时分外感激小姨妈真是个好心的小甜甜,一个劲的点头。钟秀娥本来都要答应了,看他这样又来气了:“你知道什么?就点头?”然后才是答应公孙佳,指派了李妈妈。

公孙佳外在一向温柔,摸摸外甥的小脑袋:“普贤奴很喜欢那个小娘子?”

余盛理智回来了一些,头点到了一半,猛地顿住:“也……不是……就是觉得她可怜。阿姨,咱们就做个好事吧。”

钟秀娥翻了个白眼:“怎么是个小色胚?”

公孙佳诱哄地问:

“小娘子好看吗?嗯?”

小姐姐当然是好看的!不过小姨妈也好看,语气还特别的好!要不是旁边还有外婆,他都要说实话了,余盛忍住了,小声说:“阿姨好看。”

公孙佳被气笑了:“阿姨不用好看。你对阿姨说,那个小娘子好不好看?”这外甥确实是有点蠢的!

余盛小小地点了点头,公孙佳叹气了:“你看你外婆做什么呢?好看就是好看,做人要诚实的。”

余盛都傻了:您可真是个傻白甜啊!要学会善意的谎言啊!我又不是八表舅那个傻子,跟亲娘硬犟的。您也是啊,别当着外婆的面就这么直白好吗?他就咬死了是“发善心做好事”。

殊不知公孙佳就是想让他直白一点,她家的孩子,这么小家子气,不像话!

钟秀娥看不下去了,薅过余盛:“用得着这么藏藏掖掖的吗?还藏不好!人傻就要诚实!”钟家别的优点没有,识时务这一点是非常到位的。钟秀娥继续说:“该说实话的时候不说,不该耍横的时候硬耍!你那脑子是怎么长的?”

余盛心说:我有金大腿为什么不横?在金大腿面前,为什么不老实做个弟弟……不,做个外甥好好抱大腿?

公孙佳叹气:“阿娘,我跟他说。普贤奴啊,你跟我说:那个小娘子很好看,不忍心看她受伤。”

余盛对着金大腿,心里又有点发毛了,总觉得她不太可靠的样子,小小声地说:“阿姨……”

公孙佳道:“好吧,反正你还要在这里住一阵子,慢慢来吧。看我的。”

余盛心道:看你什么呀?

公孙佳对钟秀娥道:“阿娘,今天那个小姑娘咱们就留下了。”

钟秀娥道:“在你舅舅那里你不是已经做主留下了吗?”

母女俩一同看向余盛,余盛茫然,不知道她们这是干嘛。金大腿心想事成,这不是很正常的吗?不然他扑金大腿干嘛?当然,金大腿肯照顾小姐姐,那是再好不过的了。所以他露出一个有点傻的笑。

钟秀娥也叹

气了:“儿女都是债,行吧,小时候都呆呆笨笨的,看长大了能不能长好。”

公孙佳道:“他也累得够呛,带他去睡一会儿,睡醒了用晚饭。”余盛于是被保姆领走。

钟秀娥又是一声叹:“长大了也不一定就能长好,要是像舅舅就完了。”

公孙佳道:“瞧您说的,哥哥过了心里的那道坎就好了。对了,八郎前两天说托容公子找幅画给我,如今他这个样子,将容公子闪在一边,容公子下了帖子问过两天送过来可方便。”

“容?”

公孙佳点点头。

钟秀娥问道:“你想答应吗?”

公孙佳道:“应该见一见,也不能把人都推给对家。”

“我懒得见个小孩子,哎,那个容——什么来着?男子?”

公孙佳道:“对啊,已经出仕了的。容尚书年纪大了,让这样的前辈屈尊登门,我还是有点吃不消的。”

“男子?是不是不太好?我怕你吃亏。”

“我像是会吃亏的人吗?您要不想搭理他,我给您安排游乐?要不去串亲戚?”公孙佳一力推荐母亲散心,这个“容”字确实容易令人想起不太好的经历来,让母亲强忍着厌烦与容家人周旋未免不讲道理。

“这几天都忙,哪有忙年的时候串门儿的?都正旦之后才拜年呢。”

“那……赏雪?”

“那玩儿有没什么好看的?”钟秀娥道,“你们就是奇怪,居然喜欢雪,大冷的天,有什么好?”

“赏花,梅花开得好。”

“就傻看着?”

“还能吃点小菜呢,”公孙佳认真想了想,“再来些点心,煮上一壶好茶?都说今年梅花是最好的,阿娘未必见过这么好的梅花。”

“花儿啊……最好的花是定在那儿的,就定在身遭,一回神儿就落了满身……那会儿我还年轻跟……”钟秀娥口气柔和极了,说到一半却不肯往下讲,“你别瞎操心,一会儿又该头疼了。”

公孙佳识趣地没有再问,钟秀娥也没有再讲,母女俩很有默契,整

个府邸都流淌着一股脉脉温情。晚间丁晞来看母亲和妹妹,他一身无形的刺收了起来,对母亲和妹妹比往日更添一丝关爱。钟秀娥也极慈和,看儿子的眼神都是温柔的。

她想起了丁晞的父亲。钟秀娥嫁过三次,只有中间这一次是两人互相看对眼的时候没掺什么考量的。

乔灵蕙的亲爹,当年那是没办法。造反创业在最初的那些年总是没那么顺利,钟祥跟家里一合计,情况不妙,赶紧把闺女嫁出去,嫁出去的闺女算旁人家的人,哪怕自己完蛋了,好歹能活个闺女。钟秀娥当时不过十四、五岁,懵懂着就嫁了。

没想到亲家也不是个傻子,并不想收留逆贼的女儿,迫于压力(钟祥领兵)娶了,过门不久就秘谋翻脸,连媳妇带亲家一起卖了当投名状。“杀妻证道”这种事,在战乱年代并不罕见。

钟秀娥发觉不妙,连夜跑回了娘家,临走前还把婆家放了一把火。没多久,由于造反者运气太好翻盘了,钟祥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带兵把亲家屠了。从呆在亲娘肚子里跑路回外祖家到外祖屠了亲爹满门,前后不到仨月的光景,乔家满门被灭的时候乔灵蕙还在钟秀娥的肚子里安稳得紧。后来生出来,虽不曾虐待,终究有一点疙瘩在。

这也是一件不能提的事,所以乔灵蕙怎么也不明白为啥大家对弟弟比对她好。直到有了新的后爹公孙昂,在公孙家里住得才舒心了。

后来的公孙昂确实是三个丈夫里让钟秀娥过得最畅意的一个,但是,终究是错过了最易动心的青葱岁月。

丁晞的心情就更复了,被亲娘这么慈祥的关爱,直觉得自己以前太混账,以后得多来看看亲娘、妹妹。他姐虽然不大讨人喜欢,有些话还是有道理的,他对亲娘的关心确实不够,枉为男儿。

公孙佳若有所觉,看破不说破。

只有余盛,瞪着一双茫然的眼睛,不明白为啥自己睡个午觉起来,外婆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想不通他也就不想了,反正他

的关注点是小姨妈,哦,不对,现在又多了一个小姐姐。睡前的经历还在,他虽然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但肯定是出了问题了,此时也变得乖巧极了,不再多话。心思早飞到了小姐姐那儿:不知道小姐姐怎么样了,佛堂是在哪儿啊,以前怎么没听说过呢?等会找机会跟小姨妈单独聊聊吧……

元峥在佛堂过得挺好的,他也正在吃晚饭。睡了一下午,又上过了药,他觉得自己现在的情况是几个月来最好!他有自己的屋子,虽然小,但是一应俱全,还有一只小炭盆,放在床边也足够了。被褥挺厚,八成新,说是上一任主人留下的,那位师太虽寻了庵堂进修去了。

这佛堂里供的是药师佛,据守佛堂的师太说,这是过世的定襄侯为了女儿特意划出了一片宅子来改建而成的。两个师太也有自己的卧房,并不与他在一处。带他来的人说,让他在这里先住下,日常就只用做些洒扫之类的粗活。供奉佛相、念经也不用他干,自有两个师太负责。

简直是天堂了!

元峥特别感激那位温柔又善良的女主人,越发对她怀有歉意:毕竟是骗了她!

我好好养伤,为她家干好活计,过几天就走!到胡商那里一定要努力做事,博一份家业,日后好好报答她!

只有八岁的元峥压根不晓得自己现在能做什么,只知道老砍头给他规划的路是不能走的。元峥记得很清楚,那个老货找到了他的家,一番争执之后带走了他的父亲,接下来他父亲就死了。跟这个老东西走,接下来死的就得是他了!

元峥捏紧了筷子,用力地扒着饭:还是先留下来住几天吧,至少吃饱一点,把伤养好,找活计做容易一些。

吃完饭,从墙角的缸里舀出水来,将碗筷洗了。正想继续睡一会儿,门被敲响了。元峥飞快地起身:“来了!谁呀?”一面打量一下自己的衣着有无不妥。

阿姜已经见过元峥,还是觉得

这小姑娘长得也未免太好看了些,李妈妈白天在府里看屋子没有出去,这是头回见,不由咋舌:这丫头小小年纪也太妖了。

元峥将二人让进屋内,自己站着,有些局促,不知是不是主人要发落他,又或者是仆人擅作主张来欺负他了。被欺负这种事他经历过一些,多数被母亲挡住了,仍有一些落在了他的身上。那是在父亲的“家”里,当着父亲的面没人对他们母子怎么样,“二娘子”、“小郎君”的叫着,背着父亲,多么难听的话他都听过,也没少挨掐拧。

元峥给自己打气:后来阿爹知道了,就带阿娘和我离开那里了。会好的,会好的,只要没有老砍头那种货色搅和。

李妈妈与阿姜都看出了他的紧张,对望一眼,阿姜做了个请的手势。李妈妈受到尊重,率先出声:“你就是主人今天带回来的那个?”

“是。”

“主人好心,你却骗不过我!”李妈妈也是一双利眼,这小卷毛一看就不是一般的样子。李妈妈是经历过战乱等等的,这样一张脸,她搁哪儿都是藏不住的!能保得住的也得是权贵人家,要不就是男主人跟外室、姬妾生的,被大婆赶出来的,要么就是奴婢舞女里家生的,或逃出来、或被赶出来,这种怕不是被揩油长大的!

甭管可怜不可怜,李妈妈就一个念头:你可不能祸害我们家。

李妈妈便开始逼问:“你是哪里来的骗子?你哪里像是吃过苦头的人?敢说半句假话,舌头给你绞了去!看见这里了吗?佛祖面前扯谎,天打雷劈了你!我今天就给你卷毛剃成秃瓢!”说着就揪了把剪刀出来!

把阿姜看得一愣一愣的,她也是个机灵的姑娘,对夫人这一系说动手就动手的作风也算熟悉,但还是完全猜不透她们下一刻会对什么动手。现在她知道了,李妈妈的风格居然不是抽嘴巴打板子,是剪秃卷毛!

这逼问在元峥这里却是毛毛雨,他爹元典爱上了他娘这个胡姬,硬是自己娶了。不幸家里给安排的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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