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人愿意,就省了决策者好些事情,联姻最忌讳的就是结婚弄成了结仇。如果两家话事人愿意,当事人也愿意,真是再好也不过了。
可公孙佳心里却堵得慌!
钟保国等人的心里也不大好受,如果没有前情提要,随着贺州泥腿子摇身一变成为权贵的几十年的杀伐算计,或许他也就能坦然地接受这样的游戏规则了。但是,昔年亲姐早逝的惨剧深深地刻在了心里,以致老一辈对于联姻还是相当的慎重的。
否则,钟保国和湖阳公主就算打破了头也得给女儿抢到太子嫡长子的正妻之位,谁都知道,如无意外,那是将来的国母之位。但是想到昔年旧事,夫妇二人退却了,钟祥与靖安长公主也退却了。无论什么,都不如自家孩子好好活着重要。可以为了利益联姻,至少得保证好好活着。不是吗?
死一般的沉寂。
钟秀娥沉不住气了,又说:“干嘛都这样一张脸?哎,你们说,我没了男人,想再嫁是不是个事儿?再嫁能找着这样一个男人,算不算好运气了?”
理是这么个理,但是只要是心疼她的家人,就没有人会有“对哦,幸亏是这么一个人”的感觉。
靖安长公主这些日子以来也算是杀伐决断,此时有点六神无主了,看看女儿、再看看外孙女,心意难定,说:“你闭嘴!哪有女人跟你似的就这么说改嫁的事儿?我问问你爹,问他拿主意。”
钟秀娥道:“咋有事儿都要问阿爹呢?他还病着,咱们总问他,是不是太没用了?”
“少放屁!”靖安长公主骂了一句,转去问钟祥。本来她也没打算问钟祥这个事儿的,因为她的心里,这桩婚姻在两可之间,还对女儿有利些。赵家,不是一般能攀得上的亲戚。但是看大家都不是很接受的样子,她心里的天平也偏了一偏,决定问一问丈夫。
公孙佳与钟源对望一眼,一同起身,默默地跟在了靖安长公主的身后。钟保国紧随其后,钟秀娥等也慢半拍地跟上了,一行人都是一言不发。
钟祥才从外面晒完太阳,醒了一会儿
神,精神是一天里最好的时候,被两个健壮的亲兵架着,试图走路,腿却并不顶事。不过他喜欢这种“站立”的感觉,不肯总是坐着、躺着。
靖安长公主先示意将钟祥放到椅子上,才缓缓地对丈夫说出了今天的事情,又说了子孙们的意见:“你说,怎么办?”
钟祥似乎在想事情,又似乎什么都没听进去,许久,才缓缓地说:“可以。”
这就算是一锤定音了,别人再不愿意,钟祥是钟秀娥的亲爹,他同意了,没人有反对的余地。公孙佳道:“我不甘心,可以给我几天,想出别的办法吗?”
钟祥抬起头来,有些吃力地看着他,目光中满是决定与怜悯,断断续续地说:“你……现在……不配……怄气……想活好……就不能……”
所有人都沉默了,钟源心里难过极了,握住了公孙佳的手,轻轻地拍着她的手背。公孙佳反手攥着他的手指,用力地握着,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了她的身上。公孙佳说:“让我再想一想。”
钟秀娥想说什么,被常安公主一把按住了,常安公主对她摇了摇头。好一阵儿,公孙佳慢慢地说:“那么,大伙儿主意都定下来了?”
靖安长公主沉声道:“是。”
公孙佳道:“先别回话,要稳下来。消息不能走漏,再者,也不能就叫我娘先……嫁了……”
钟保国道:“怎么?你还有什么想法?只管说!”
结果却是钟源先开的口:“二叔,药王要怎么对她府里交代?”
钟保国打了个寒颤。是的,公孙佳是要对“公孙昂的部下”做一个解释的,她怎么就同意把亲娘给嫁了呢?那些人会怎么想?这些人心里会没有芥蒂吗?他们对公孙昂的感情可非同一般。公孙佳近三年拖着病弱之躯,耗费了无数的心力,才将这股势力攥在了自己的手里,其中还有纪氏威逼的原因。现在,把公孙昂的遗孀给嫁了?
嫁了不是件大事,公孙佳怎对亲娘再嫁有什么表示,才是至关重要的。钟保国道:“那个单鬼儿平生只服九儿一人……”他怕不是要疯!
公孙佳道:“几件事:第一,我哥哥的
婚事不能拖了,阿娘,将来没有事便罢,一旦有事,他是我的亲哥哥、外公的亲外孙,动辄得咎。得给他一门安定的亲事,把他老老实实的按住了。丁家二老的想法就很好了。结婚不是结仇,给他娶个贵女,在丁家那样,怕三天两头要闹的。”
钟秀娥道:“好!”知子莫若母,钟秀娥知道公孙佳对丁晞的评论是对的。
公孙佳续道:“第二,此事急不得!先定下来的虽然是这一件,但是现在要保密,绝不能泄漏出去。在此之前,还要安排几桩婚事。单拎出这一件事来,也未免太显眼了!咱们嘴上说纪炳辉蠢,扪心自问,他真的是个傻子吗?不,他看得出来。所以要缓缓的来。”
反应得最快的还是钟源,他说:“你的意思是说,要多定几桩亲事?”
“捆也不能只捆赵司徒一家,既然他们先动的手,那就多拖几家下水!”
钟保国道:“这……能行吗?”他还是老派的想法,他们跟那些所谓名门之间,有壁。
钟源道:“当然可以。”
照说,以他这次受到的挫折,很该消沉低落一阵子的。可人生偏偏不放过他,回来就遇到妻子早产生病,现在又是姑妈要嫁人,还有一个他一直想要照顾好的表妹,他把表妹给的精锐也带损失了三分之一。除此而外,他这一仗虽然打赢了,但是自家的精锐也损失近半。这是自己家。
东宫里,他已见过了岳父,太子正被燕王威胁着地位。钟源是受伤了,但是他为燕王断后是必须的,在这一点上燕王是没有过错的!而且燕王的战绩也是实打实的——钟源是燕王的下属,钟源的功劳理由应有燕王的一份儿。公孙家、钟源家的损耗换来了全歼突进之敌,这功劳也得挂燕王一份。燕王善后也做得有板有眼、事后的隐瞒,也有千般的理由,比如怕扰乱军心。
相比燕王,皇帝更恼火的是纪宸他们把敌军给漏了出来。
儿子与讨厌的人的儿子,皇帝要怪也是先怪纪宸。两人都有军功,既然纪宸还没被罚,就更没有道理罚纪宸了。
自家、岳父家统统出了问
题,他还得扛着,压根没有功夫去悲春伤秋,演一出仰天长啸,对着关心的人发脾气的……疯人剧。
钟源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与公孙佳商议:“咱们家与别人家不同,我们是公主之子。”
这也是公孙佳考虑到的,旧族们对泥腿子是有芥蒂的,但是……对同为泥腿子出身的皇帝还是不太歧视的。钟家别的不好讲,公主是真的多,公主的子女也是真的不少。
公孙佳道:“哥哥看得清楚,怎么安排便不是我一个晚辈能够决定的了。我只说一条,一定要有娶有嫁!”
靖安长公主道:“不错,是这个道理。”
公孙佳道:“还得织网,不能只跟一家你来我往,要大家都拉到一块儿去。”
常安公主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来:“这还用你说?你没见过我们乡下的时候是怎么定的转亲。”
公孙佳茫然,在紧张的时候还问:“转亲?”
常安公主道:“是乡下的说法。比如三家人家,头尾相连,你家的女儿嫁到我家去,我家的女儿嫁到他家去,他家的女儿又嫁到你家来。”
明白了,公孙佳点点头,仍然没忘了正事:“晚辈们的亲事要先定下来。”
如果是正当婚龄的青年男女之间的婚事,那就很正常了。来那么几件,先把几家关系捆一捆,拉近了,大家谁都不亏,最后再看钟秀娥的婚事是否可行。公孙佳承认,自己有私心。如果在青年们的婚姻正在进行的过程中,纪家垮了,或者被一个雷全劈死了,钟秀娥也就不用再嫁了。
钟源道:“不错。如此一来,你也好对府里的人有个说辞……”
这是一个过渡,让人们渐渐适应钟氏与旧族联姻,过一阵子,再提钟秀娥再嫁,或许能够更好接受一点。钟源还有一个想法,在这个过程中,如果公孙佳能够袭爵,则即使钟秀娥再嫁了,公孙佳也能立起来了。
钟家出什么人与对方什么人家结婚,这都是需要进一步沟通的。哪怕乡下说亲,亲说一家亲事,也得有几个来回。更何况如今这几大家族之间的交互婚姻,互相还得知道对方家族有什么人,如
何分配才算最好。钟家还须与各家沟通。
公孙佳这里就只有钟秀娥一件事儿,她深吸了一口气,说:“我要先见一见司徒他们。”
钟保国问道:“为什么?”
“若我是赵司徒,一定会先见我,他要我入局的。我要见他和他的儿子。”
钟源道:“好。也不必立时就见,过两天。慢慢来,纪炳辉还没有把他们逼到上吊呢。”
公孙佳的唇角扯出一抹冷笑来:“又是纪炳辉!哥,你还要给东宫一个说法的。燕王这么猖狂,咱们站在太子一边的,不得为太子拉些助力么?”
钟源也冷笑:“当然。”说法他们给出来了,太子妃信不信,随便!
事情,就这么这了下来。钟秀娥心下忐忑,因为公孙佳的表情实上称不上好。还是那样的眉眼,还是那样的表情,也没有耷拉下眼皮,也没有露出牙来撕咬,钟秀娥就是知道,女儿不开心了。
她无声地跟着女儿回了府。
单良焦急地等着公孙佳与钟府商量出来的结果,耐着性子等钟秀娥回了房,便跟在公孙佳的后面,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公孙佳在书房坐定,抬眼看着自己眼前这几个人。单良,残疾人,荣校尉,隐形人。元铮,小孩子。这几个人她都带到了钟府,但是不能跟着议事,所以他们根本不知道结果是什么,现在都等着她的一句话。
公孙佳心里很难过,两年多了,她的“亲信”也就这几个,顶多再添上还在巡罗的薛维,以及宫里的黄、张二人。
示意他们都安静地坐下,公孙佳道:“我与外婆、哥哥商定了几件事,大哥的婚事要定了,最好是在年前,这个交给阿娘处置,先不必去管他。二,外婆家要与旧族订几门亲事,都是小辈。”
单良吐出了一口浊气,旋即问道:“那夫人呢?”
公孙佳道:“这就是第三件事了,替我约一下司徒,我须亲自见他,将事讲明。”
单良笑道:“好,在下这就去写帖子。您是登门,还是?”
公孙佳道:“约在园子里吧。”
“好!
”
公孙佳约的赵司徒父子二人,去的园子不是乐游园,而是另一处。这一处园子也是京城新近游玩的好去处,只是没什么人知道也是她的地盘。
时间约在了三日之后,当天正是休沐日,赵司徒带了儿子赵司翰同往。公孙佳这一天也没有睡懒觉,在约定的时间里与赵司徒在园子里碰了头。
没有置酒,摆的是茶。
公孙佳与赵司徒父子见了礼,宾主叙座,他们都知道接下来要说的事,这是让女儿决定母亲的婚事,这是荒谬的,但他们彼此一点玩笑的意思也没有。
公孙佳之前见过赵司翰,公孙昂的丧礼上,赵司翰也是出现了的,她还猜出了赵司翰的身份。赵司翰也见过公孙佳,当时还赞叹公孙昂这女儿是没有辜负公孙昂的血脉,又惋惜她一个孤女,不知将来如何。
彼时两人都没有想过,如今会发生这样的交集。
赵司徒先开的口:“前番托侍中带话,想必县主已有了主意?”
公孙佳笑道:“侍中开口的时候我以为是哪来的精怪假扮的,过于直白了。您现在也是。”
赵司徒道:“一片诚意而已。老夫前朝的时候,与他们打机锋,我说了三万言,你猜,我都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说。”
“我知道你很难,即使你到了我这个岁数,想起年轻的事情也还是会意难平。可是到了我这个岁数呢,许多年轻时候的事情让我再选一遍,也还是做那样的选择。否则,就不是意难平了。”
公孙佳听他这话里有点将自己真个当晚辈一样指点的意思,神情也缓了一缓:“司空,您不至于此。眼下的事情,不至于此。您还有退路,我们没有了,您想好了吗?”
赵司徒道:“陛下曾说,你是个澄澈透底的赤诚之人。”
公孙佳道:“我还想再给您一个后退的机会,您只要忍一忍,纪炳辉脑子里的烧退了,他会向您妥协的。而我,您不知道我们会做些什么。我也请您再仔细思量一下,您踏入的是什么样的浑水。”
赵司徒认真地看着公孙佳,公孙佳也坦诚地看着他。
赵司徒
忽然笑了:“看来还是不能取信于你呀。”
公孙佳摇了摇头:“不是不信,而是不想有怨。外公家会与您详谈另外一些事情,至于我,请您再看一看我做的事。家母一生坎坷,我不想她因为我再历一番劫波。我是怕您看错了我。何况,纪氏亦是旧族,你们应该有很多话可以说,踏进来了,您就无法再抽身了。”
赵司徒一声轻笑:“老夫七十有余,自前朝开始,见过四个真皇帝,陛下入京之前,这京城还路过两个伪帝。”
公孙佳有点吃惊,问道:“纪炳辉果然不是一时头脑发昏吗?”她还担心纪炳辉突然就清醒了,怎么听赵司徒这意思,“江山易改,秉性难移”是吗?
赵司徒道:“你要再等一等,也好,迫于形势、受诱于利益者,终会因为形势所迫改弦更张,受诱于利益者也会因为更大的利益改变立场。你心里还有母女亲伦,还顾及老夫的立场,老夫承你的情。咱们见得少,日后相处,自然会知道彼此的秉性。不急。”
公孙佳深深地向他低一低头。
赵司徒欣然受了她这尊敬的表态,笑得很开心地说:“不说这些啦,说些轻松的吧。难得遇到明白的后辈,唉,背后说我老狐狸,狐狸也要吃饭,也喜欢闲逛,也要有些快活的。”
作者有话要说:公孙佳处境很难的,守家守家,把亲娘守丢了,这玩儿跟亲爹没法交代不说,亲爹的死忠们都没法接受。
不跟旧势力联合,眼瞅要被纪家人干翻。真就不配怄气。
赵司徒呢,利益考虑肯定是第一位的,但是利益之下,他还是存着君子风度的,也就是说,吃相还是比较好看的。不是纯然的利益导向。比起赵老先生,公孙佳反而更功利一点。没办法,外公说了,她现在还不配有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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