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还能生得出来呢?”
不愧是母女,钟秀娥听到这个八卦之后也发出了疑问,她不是质疑公孙佳的判断,而是怀疑吴宣这事是真是假。除了公孙佳说的旧事,她还凭经验发出了疑问:“都这个年纪了!”
倒不是说这个年纪一定就生不出来了,不过钟秀娥凭借自己的人生经验来判断,以吴宣这个年纪想再生孩子是很困难的了。如果之前生过孩子,在四十来岁的时候生个孩子也不稀奇,如果之前一个也没生过,那就很奇怪了。可能性不能说没有,只能说概率是相当的小。
生育是件凭运气的事,有的人如大长公主,一生三女六子,看起来容易极了。有的人如谢皇后,到现在还没有一儿半女。这个吴宣,凭经验看就不像是能生出孩子来的人!
钟秀娥喃喃自语了一阵儿,说:“怕不是要抱个孩子来装成是她自己生的吧?”
公孙佳有点惊讶地看着她,钟秀娥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乡下多的是。尤其是无儿无女又死了男人的女人!有个儿子,她就能守得住家业,没有儿子,就得叫人活吃了。这个淑妃啊,她要是没个儿子,纪氏就是她的榜样,什么样的小妇都能踩上一脚。你说她急不急?急眼了,什么损招儿想不出来?”
公孙佳听她说了一长串了,笑道:“这个我倒不觉得奇怪。阿娘也这样想,看来咱们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一个孤独的女人,没有子嗣,接下来应该做什么公孙佳是非常明白的,因为她就考虑过如果自己生不出孩子来要怎么办。开始时收义子是为了建个义子营,后来屡次要元铮当儿子,未尝没有一点养个义子当接班备胎的意思在内。
这一片家业总不能便宜了蛇虫鼠蚁,哪怕血胤断绝,终要交到外姓人手里,她也要自己选一个人!连悄悄抱个孩子、瞒天过海这种事她也都想过。由于自己想过,吴宣的事情一出,她就反应过来了。
公孙佳道:“把御医叫过来。”她的府里常年有御医,还是太-祖时的旧例,御医多年以来一直照顾她的身体都是熟人了,人一到,公孙佳劈头就问:“还记得当年吴孺人吗?”
御医不明就里,俩御医互相提醒着往回倒了一遍才想起来旧事:“是。是有什么病根儿又复发了吗?”
公孙佳问道:“她还能生不?”
御医犹豫了一下:“要是菩萨保佑,或许可能大概可以。”
就是说,没有天大的运气根本不行。公孙佳不动声色:“那就好!她这么些年也不容易,终于是怀上了,不会落下什么病根儿吧?”
两个御医又交换了一下眼色:“这……应该不会有,生完了估计也不会有。”
公孙佳笑道:“或许真有菩萨保佑吧。”
公孙佳打发走了御医,钟秀娥道:“不对味儿吧?淑妃真的能生?不像啊。”
公孙佳道:“像不像的,她都怀上了,出去别与人说这个话。”钟秀娥道:“我又不傻!连你嫂子和姐姐,我也让她们不要说。”
公孙佳道:“嗯,这就对了,咱们管他们呢!雍邑日子好好的,谁要多管闲事?”只是她万万没想到,章嶟有个心!
是的,章嶟!
如果没有章嶟的首肯,吴宣是断不能干成这偷龙转凤的事情的。就像公孙家要换个孩子,得经过她公孙佳的同意一样。吴宣对她那一亩三分地的掌控是有的,可放眼整个后宫,她还差了点儿。谢皇后也不是吃素的,整个宫里那么多双眼睛睁着,没有一个比谢皇后地位更高的人帮忙,吴宣这谋划绝无成功的可能。
公孙佳道:“我去见王济堂。”因为章嶟本身比较平庸,最大的可能是章熙给他留了人手,王济堂是章熙留下的老人,现在宫里的情况问他准没错儿。
“是老奴将自己想得太重要了,陛下要先帝留下的这些人,又怎么会容忍这些人还另有一个头目呢?老奴在京师受点冷遇岂不是应该的?”
从王济堂那里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公孙佳愈发印证了自己的想法。不过还不能排除老天真的瞎了眼要祸祸章家的可能,她又紧急发了信询问京中。单宇回信:淑妃养胎,淑妃宫不许外人进出,连巡逻守卫都不能踏入宫门,所以公孙佳安排的女护卫探听不到消息。
延福公主回信:她就不肯单独见人!她还没生出来呢,就开始端起架子来了,生个女儿看她还猖狂了不!
太皇太后那里的讯息是:吴氏有点奇怪,从未见过宫妃怀孕是这个作派的。只在我这里露了两次面就再也不见她闲逛了。
宫外大臣就更不可能知道后宫的细节了。
公孙佳于是召集了本府属官与心腹开会,议一议这件事情,好有个准备。
彭犀心里想的更多的是方略,是朝政,他对皇帝的家事不太感兴趣,仅有的一点兴趣也在立太子上,而太子又是国事。他说:“陛下已有三子,丞相何必再关切宫妃的生育呢?不如等一等,再与郡王他们联名上疏请早立太子。”
单良摇头晃脑地:“这你就不懂了吧?事儿大着呢!”他终于找到了自己发挥的领域。吴宣还跟着章昺的那会儿,公孙佳年纪也不大,单良在公孙府里管的事还挺多,是隐约记得此事的,连荣校尉也都知道些内情。两人简要说了当时的情况,并且认为这事儿就得是吴宣要瞒天过海、借腹生子。
单良说:“皇后、淑妃分庭抗礼,皇后盯着淑妃呢!没有陛下的默许,她有本事在宫里干出这样的事来?”
彭犀道:“那又如何?这种事情并不算罕见。”别说宫里了,普通的富户家里也有这种事。
公孙佳道:“她能不能生算什么大事?但是如果不是她亲自生的,这事儿就大了!一个宠妃,有了亲生的儿子,她会干什么?她会想要什么?太子可还没立呢!咱们的陛下又心向着她。”
彭犀马上反应了过来,如果没有儿子,兴许没那么大的筹码和动力,一旦有了儿子,废后、上位、嫡子、太子……马上就能来了。章嶟之前一直不肯立庶长子为太子,可能等的就是这个,他们早就在谋划此事了!
倒推回去结合章嶟在太子事情上的反应,就能把一切都串起来。所以公孙佳才会如此关心这一桩宫廷秘闻,拿不到实据也要有尽可能多的佐证,以判断接下来的走向,确定自己的应对。
废后已然是一件大事了,再立新后,再在年长十余岁的庶长子与“嫡子”间选一个太子立?立太子是比废后更大的事,太子是国本!这家国天下是要乱啊!
几人面面相觑,荣校尉一个平日里最端方肃穆的人竟是最先忧惧的那一个,他声音微变,问道:“或许……只是巧合。”
“文华来信了,让苏谦亲自送来的,”公孙佳说,“她也怀疑,不过也没有实据。”
单良道:“那就差不多是了,她是前朝旧宫廷的女官,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就算现在不在内廷里,她抓把风闻个味儿也能嗅出点什么来!”
公孙佳道:“她给了我一个办法,有一件事情如果发生了,那就证明她的猜测至少有八分真——吴宣‘生产’之后宫廷里有年轻宫人被处置。无论是处死或者放逐、囚禁,这被处置的人很可能就是孩子的生母了。”
彭犀道:“过于狠毒了。”
公孙佳道:“我不管别的,只问你们有什么办法。”
单良很有自知之明地说:“国家大事,也干系到咱们定襄府的将来,这些大事一向是君侯拿主意,咱们照着办的。君侯也一向很有主意,现在拿出来问咱们,是君侯也觉得棘手了吧?”
公孙佳道:“不错。”
荣校尉道:“何况还有一件大事不曾完成。”
元铮一直没有说话,适时地站了出来:“怀胎十月,一朝分娩,两三个月就差不多能确定是喜脉了,离生下来还有半年的时间,趁这半年,先把战事给‘催产’了,如何?”
荣校尉有些心动,彭犀却说:“不可!我虽不精通军事,却也知道吴选到了梁平那里,此人有小聪明无大智慧,此时动手,梁平那里是要出事的会拖垮全局。狼主此人我也知道,燕王还在的时候……”
那一仗,燕王也是参与了的,彭犀那时候是燕王府的长史,虽然没有上前线,大体还是知道一些事情的。狼主不是一般人,他善于捕捉战机还不按牌理出牌,也就是遇上一个“存在即是不合理”的公孙佳才吃了大亏。换上梁平和吴选,如果没有磨合好,相信一旦开战,狼主必然会故会重施先捏梁平。
梁平当然不是软柿子,吴选却不是什么好辅助,梁平还得保障他的安全。
更令彭犀不痛快的时候,公孙佳此时受到的掣肘反而比当年多!当年坐镇京师的是谁?现在又是什么人?梁平是章嶟的心腹,能听公孙佳调遣配合?那是不能够的!公孙佳能不救援梁、吴二人?也不行!
反正这一仗到现在,把吴选踢走是最好的,偏偏吴选是公孙佳把他从京城踢出来的!不踢出京城又不行!
公孙佳火冒三丈:“那就让他去死!让他们都死去!他姐姐有陛下看着,他也有一个陛下随身保护吗?!”
彭犀道:“那就可惜了梁平了。”
公孙佳道:“刀剑无眼,他就不能是被胡人杀的?就这么定了!死一个吴选,划算!”
彭犀轻咳一声:“丞相,赵相公不是庸人,他或许已经看出来了。纵然看不出来,稍作提醒也就知道了……”
一语提醒了公孙佳,想必赵司翰等人也不乐见让吴宣做皇后,吴选成为真正的“国舅”。
公孙佳道:“我这就写信……不,不能在信里说这个事。”她派出了信使,拿着她的亲笔信,信上写着“一切由来人口述”。不讲对吴宣怀孕的怀疑,只把章嶟要扶吴宣上位的猜测向赵司翰说了,并且保证,如果要写奏本,自己一定会联名。
信使从京城回来的时候,带回了赵司翰的口信:“所见略同。已与平章等着手请立太子。”并且捎话给公孙佳,让她不要分心在这件事情上,一定要注意经营好北方,一旦战事起来,必须打一个漂亮的大胜仗,要出采!因为“梁平是陛下冒进的胆子”!
信使回来不久,公孙佳便收到了京城的消息,赵司翰等人再次请立太子。不出意外的,又被章嶟给驳回了。赵司翰等人铁了心要在吴宣的孩子生下来之前将太子给确立了,章嶟就是咬紧牙关不答应,还是说的老话:皇后还年轻,你们急的什么?
两下扯皮的当口,壁花朱瑛在朝上冒出了一句:“陛下等的怕不是皇后,而是淑妃的肚子吧?您要立那个还不知是龙是凤的?”
他是个比钟佑霖还学渣的货色,附庸风雅仅限于学习名流的吃喝玩乐,说话也十分地不斯文!信都侯捂他的嘴都没他说话快,要动的时候他已经喷完了,气得信都侯都跺脚,一旁乐陵侯恨不能把朱瑛打一顿!
可是!他俩是世袭的爵位,比朱瑛位置高,双方离得远,根本来不及按住朱瑛。
章嶟万没想到朱瑛会出头,气急败坏:“有你什么事?”
也确实不干朱瑛的事,但是朱瑛也是个做舅舅的人呐!张德妃是他的外甥女,朱瑛本心是想做个关爱家人的人,只不过脑子不太好使而已。德妃虽然没有儿子,但是谁肯受吴宣的气呢?搁谢皇后手底下,张德妃还能好好地当她的德妃,以后在吴宣手底下讨生活,纪太妃、章昺全家就是前车之鉴!
钟源站了出来,让人把朱瑛拖走,这朝会就开不下去了,章嶟被气跑。
自打朱瑛把这一层窗纸挑破,朝上就开始了不得安宁。这回不是政事堂要求立太子了,几乎满朝文武都要求立太子。
章嶟被逼窘迫,已写了一封信,准备派人给公孙佳:你的意见呢?
他打的主意是,如果公孙佳支持自己,就召她回来,如果不支持,就请她继续坐镇雍邑。
信写好了,他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堂堂一国之君,竟沦落到求助的地步了!都是朝上这群大臣不好!学会逼迫君王了!犹豫再三,这信暂时没发出去。
可朝上大臣们是不肯罢休的,章嶟不得已,想出了一个办法:向百官征集意见,在京八品以上、外地七品以上的官员都可以上书给他,不用经过政事堂的筛选!
这一下还真让他遇到了两个能人——苏铭、陆震。
苏铭与陆震都是南方士人,由霍云蔚引进以对冲周廷的不够精明。他二人年纪与周廷相仿,苏铭虽姓苏,与赵锦的夫家苏氏八竿子也打不着,并非亲戚。
二人给章嶟上书,认为立太子当“立贤”,国赖长君不假,但是陛下春秋正盛,并不急于一时。这一条就很合章嶟的心意了。
章嶟特意召见了他们,想听听他们更多的意见。苏铭给章嶟指出了一个问题:老臣之所以不好管,并不是因为人家骄横,而是人家真的有资本,都是跟着太-祖、太宗一路走过来的,有功劳、有苦劳。您是一个新皇帝,就功绩上来说,比不过人家。
陆震也说:老臣经验丰富,确实是国之砫石,人才总是有脾气的,您不能拿佞臣的要求来卡他们。
他们也给章嶟指了明路:您干出个政绩来就行了,也甭跟他们硬杠了。埋头干实事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当然,现在朝廷人心浮动的,是要□□的,请您暂时不要刺激群臣,忍一时风平浪静,积蓄了力量再回来。
章嶟认真地听取了他们的意见,心道:还是要快打一仗!得让梁平和吴选立个功!
回头就把写好的信又拆了,添了一页,正准备派人送给公孙佳,公孙佳那儿来了急报。章嶟微笑道:“我才要找她,她就来找我了。”
笑着拆开之后,他的笑容更深了:“这个吴瀹!真是知道我的心!”
吴瀹擅开边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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