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八六中文网（）
第八十二章
血流在手上,温暖而又黏腻。
希夷抱着白飞鸿，忽然有些恍惚。
没有了阻隔，希夷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注视着白飞鸿。
她样貌和前世记忆中没有什么两样,在青女寒意之中略显苍白,让他想起很久以前曾经看过濒临枯败白花。青女剑跌落在她脚边,将滴落血珠冻结成冰花。在他视野之中,有种近乎残酷美丽。
直至此刻，那张巨大因果之网依然纠缠着她，命运丝线紧紧勒入她体肤，像是蛛网仍在纠缠着她猎物,像是白茧仍在束缚将要羽化蝴蝶。
他抚上她苍白脸庞，像是想要为她理好散乱鬓发，又像是想要拨开那些缠绕不去因果之网。
而另一边，红衣魔头却骤然拊掌大笑。
“了不起！了不起！”他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居然在那么短时间里就用灵力将傀儡蛊生生逼进灵府，将它和自己一起贯穿。这份决心还真是了不得！”
雪盈川眯起眼来，深深地看着这边。
“我记得她是叫白飞鸿吧？她才几岁？十九？二十？这个年纪就能对自己心狠到这等地步，就算在魔修之中也不多见。”他声音里藏着无尽恶意,“你真是收了一个好徒弟，我都开始羡慕了。”
真聒噪。
希夷想。
他将白飞鸿放在一旁,像是怕魔域风霜侵扰到她一样,解下自己大氅，仔仔细细地将她盖住。
最后一次抚摸她脸庞之时，希夷想,这样看她,倒很像看一个孩子。
不过,在修真者之中,二十岁，也确还能算是一个孩子。
希夷将青女剑放回白飞鸿手中。而后，他缓缓站直身来，看向雪盈川。
“怎么，伟大仙人要为了自己徒弟，同我算账吗？”
雪盈川神色里多了几分桀骜之色，他看着希夷，手指轻扣着剑柄，目光中无数恶念正在蠢蠢欲动。
然而希夷目光依然是冰冷，如高悬于天际孤月。
“为了追求极致自我不惜堕入魔道，到头来，却连自我也失去了。”他淡淡道，“真可悲。”
“你说什么？”
雪盈川第一次失去了笑容。目光如刀一般落在希夷脸上。
“可悲？你在说谁？”
希夷声音依然是淡漠，他像是对雪盈川完全失去了兴趣一样，漠然地移开了视线，凝视着虚空之中不存在某一点。
“所以我才讨厌你们。”他声音里带着些许倦意，“你们总是本末倒置——明明是为了追求自己道才踏上这条路，结果不止是‘道’，连‘自我’都丢掉了。”
“你在说谁——没有自我？”
雪盈川完全不笑了。
他只是深深地、冷冷地盯着希夷。
那双眼睛，黑暗得犹如一潭死水。
“在说你。”
希夷收回目光，冷淡地投在他面上。
“世间万物都是相对。你为了追求自在由我而踏入魔道，随心所欲，无所不为，但与此同时，一切于你都失去了意义。你抛弃一切，也失去一切。如今，你内在早已空无一物，不管你做什么都无法让它再充盈起来——所以你才会像这样，在她身上寻求着毁灭。”
那不只是在寻乐子。
希夷在看到他时候，就已经明白了。
无论有意，还是无意，雪盈川在白飞鸿身上所寻求是自我毁灭。
雪盈川心中空空如也，他所作所为，明明完全以自我为中心，但若是深究起来，却只看得到无穷无尽空虚。
深渊一般空虚。
无论投下什么都得不到回响。无论得到什么都很快就会厌倦。
雪盈川其人，早已没有自我可言。
所以他才会在看到白飞鸿时候——看到她杀了他可能之时——以一种近乎狂喜迫切，推着她走到他为她选定道路上去。
“你想让她伤了我，在她面前杀了我，最后再在我尸体面前折辱她，好让她恨你入骨，从此只以杀了你为唯一目。”
希夷平静地说出了雪盈川原本打算。
在他眼中，这一切因果昭然若揭。
没有对手，便为自己培养一个对手。
没有宿敌，便为自己造出一个宿敌。
即使在当世剑修之中，白飞鸿也称得上天赋卓绝。
在看到她天才之后，雪盈川便打起了那个主意。
“你想让她除了恨你、除了要杀你之外，再也想不到任何事。”
希夷冷冷道。
如果雪盈川阴谋得逞，那事情一定会如他所愿。
白飞鸿将会置身地狱。
希夷一直看着她，所以他很清楚——对白飞鸿来说，很难有比这更能摧毁她方式了。
“之后你还要做什么？杀了她父母？折磨一切她重视人？你应当都会做。”希夷自顾自说了下去，“你会逼得她不得安宁，除了一心杀你之外再也想不到任何事。”
白飞鸿一向都是个过于有责任感姑娘。在希夷看来，她甚至是有些过于温柔了。
到了那种时候，她会活不下去。但她即使自己活不下去，也会为旁人挣出一条生路来。那就是她生存方式——或者说，那就是她道。
让别人因她而死，这是白飞鸿最无法接受事。
所以到了那时，她除了杀了雪盈川，再也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雪盈川想要将白飞鸿摧毁到那般地步，既是为了取乐，也是为了一场极致对决。
他要迫使白飞鸿舍弃一切，前来杀他。
而那场对决，必然会以一方死亡作为结束。
所以他才这么讨厌他们。
希夷想。
他们总是这么容易本末倒置。玩笑一样，就把因果始末颠倒过来。
明明一开始，是因为白飞鸿是他徒弟，雪盈川才会想要折辱于她。他想在自己面前□□他弟子，看到自己因此愤怒模样。
但是，雪盈川却在中途改了主意。
在看到白飞鸿天赋那一瞬间，他便在不知不觉中……将目与手段颠倒过来。
“你不是为了毁了我，而是为了毁了她。”
希夷看着雪盈川，平静道。
雪盈川也静静地回视他。
须臾，他高高吊起嘴角，绽开一个毫无笑意笑。
“很会说嘛。”他目光落在白飞鸿身上，“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所以这一次，伟大仙人还是要放过我吗？”
他们上一次见面，是在雪盈川入魔之前。
那时希夷还没有封印自己双眼。
于是，彼时尚且不偏不倚地行走在正道之上雪盈川，就那样与他对上了视线。
一直到很多年之后，雪盈川还是无法忘记他那时目光。
某一次午夜梦回，雪盈川忽然意识到——那一次，是他被放过了。
希夷眼睛，可以看到万物因果，可知过去，可见未来。
所以那时他就已经知道了——知道雪盈川日后会变成什么，又会做些什么。
但他什么也没有做。
他只是端坐在那里，高高在上地投下漠然一瞥，随即便厌倦地移开了视线。
“我对你们人间恩怨是非没有兴趣。”
希夷声音依旧是漠然，但是，有什么地方与过去不同了。
雪盈川看到，那双死灰一般眼睛，第一次燃起了火焰。
尽管微渺，尽管只是零星余烬……仍是一次燃烧。永远端坐于云端之上仙人，第一次垂下眼来，将他放在了自己眼中。
他听见希夷声音，冰冷，却带着不容错认杀意。
“但这一次，我会为她杀了你。”
希夷如是说。
“杀了我？你能做到吗？”雪盈川大笑起来，“你以为你还是当年你，我还是当年我吗？昔日‘一念白头，天下尽雪’天问君，如今却变成了这副模样！你现在光是站在这里就已经很吃力了吧？哈！要是我猜得没错——你连呼吸都会痛吧？”
他说得并没有错。
昆仑与东海尚有白帝遗泽，但外界稀薄灵力，对希夷来说犹如剧毒。
而魔域之中，便是连这一点微薄灵力也被污染了。
充斥于此地魔息，如瘴毒一般侵蚀着他五脏六腑。
到了这种地步，疼痛反而是最微不足道感受。
然而希夷没有一分异色，只是漠然地抬起手来。
“对付你足够了。”
他淡淡道。
“话很大啊。”雪盈川冷笑起来，铮然一声，利剑出鞘，“那你就来试试看能不能杀了我——天问君，希夷。”
通体玄黑魔剑之上，魔息骤然暴涨！
汹涌澎湃魔息如恶兽般猛然冲向希夷，携裹着浓浓血腥气，狠狠咬向他全身要害。头颅、心脏、灵府……那剑气带着毫无保留恶意，势要将希夷当场斩于剑下！
然而那骇人剑意还没有抵达希夷身前，便被无形灵力所阻，硬生生拦在方寸之外。
剑风带动霜雪般长发，在夜色中微微飘动，露出那双如月光般苍凉眼眸。
那双眼眸微微抬起，仰望着天上月。
琉璃般满月高悬在苍蓝夜幕之上，月华如水，自天穹倾泻而下，流入他手中。
人要如何捕捉到无影无形月光？又要如何抵挡从四面八方来风？
然而这一刻，无论是月华，还是晚风，亦或这无边夜色，尽数都在希夷指间。
风化作了菲薄刀刃。
月光成了锋锐箭矢。
无边月色，无尽晚风，此时此刻，都化作了夺人性命利器，从四面八方环绕着雪盈川，严丝合缝将他包围。
“去罢。”
希夷低声道。
弹指之间，万箭齐发——
手机用户请浏览八六中文网（）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书架与电脑版同步
www.。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