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我只想问一句,若蓝良娣为斗姆娘娘,那你为何神?”
朱瞻基笑道:“我乃世间帝王。”
十几年来,一直对朱瞻基忠心耿耿,百依百顺的一清子,这次毫不客气地说道:“不妥。”然后又向旁边的蓝烟致歉施礼。
朱瞻基倒没有生气,因为他知道在宗教这一块,还是多听听专业人士的意见。
而一清子身为汉钟离的后人,又是道家居士,与道教关系密切,自然就成为朱瞻基咨询的对象。
朱瞻基点了点头,示意一清子继续,一清子也熟知朱瞻基的秉性。有话就当面说清楚,哪怕说错了也没关系,但是不要吞吞吐吐。
他又再次向蓝烟施礼后,开口说道:“斗姆娘娘乃是诸神之母,其九子一为勾陈星,乃天皇天帝,一为北极星乃紫薇大帝,还有北斗七星。可是蓝良娣可有生子?若蓝良娣不能生九子,岂不是对不上?若蓝良娣将来生九子,又将祁镇小王子置于何地?更重要的是,她与殿下谁大谁小?”
朱瞻基这才意识到自己想的简单了,这件事可不是单纯的一个宗教问题,科学问题,更是涉及到今后帝位传承的大问题。
若是蓝烟真的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民间百姓都知道了,那她的地位岂不是要越过皇室!
她的地位提升,会直接威胁到孙娴,朱祁镇,甚至包括朱瞻基自己的地位。
朱瞻基问道:“那以你之见,这件事该如何操作?”
一清子笑道:“殿下想要整理如今的道教神仙体系是好的,只有理清了道教的神仙们,百姓才会知道该信哪一个。至于道教的重(zhong)生,刚好可以与如今物理研究院,化学研究院结合起来,改善百姓的生活。
老百姓是最容易满足的,只要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他们自然就信了道教的教义。不,应该是道家的经义。”
一清子很清楚,朱瞻基虽然对佛教没有好感,但是同样对道教的好感也不足。他真正喜欢的,是道家而不是道教。
朱瞻基点了点头说道:“如今的道教经义多不胜数,除了少数具有研究价值,大多数都是蒙骗人的。我阅读道经不多,仅有《道德经》,《南华经》还略微入目。”
一清子忍不住笑道:“道家的流传和发源就源自这两部经书,自然是能入殿下眼的。关键问题不再这里,而在于殿下既然要另创一教,到底该从哪里着手,以何经为本。”
朱瞻基明白了一清子的意思,道教的创立比较晚,汉代才有,但是在此之前的几百年,道家就已经兴盛了起来。
道家的发展还在儒家之前,连孔子都还是老子的后辈,亲口承认“老子天下第一”。
但是道家是没有普济众生的概念的,他们一直都注重的是个人修养。
所以老百姓们对道家的信仰就缺乏根基,因为信了也没用,没有谁会帮他们。
一直到了汉代以后,道家学术在开始还是治国之本,黄老学说一直延续到汉武帝时期,才被汉武帝摒弃,选择了更适合帝王统治的儒家。
不甘被废的道家之人,为了反抗,出现了以道家名义造反的教派,这才是道教的起源。
但是一开始,道教注重的还是上层统治者们,并不关注百姓。
到了佛教进入中原,开始传教,这个时候道教才开始急了,要跟佛教开始竞争教徒。
也就是说,大部分道经都是汉代以后才有的,他们的起源都是道德经等一些原本道家的书,被他们重新释义。
也因为道教是道家势力四分五裂后诞生的,所以各派都有自己的神仙体系和经义,这是道教一直不能融合的重要原因。
这样一个教派,自然不是佛教的对手,一千多年来,被佛教压的抬不起头。
现在朱瞻基要建立一个新的教派,还要托道家之名,那么自然需要从道德经等黄老学术中寻找自己的根源。
让朱瞻基把握方向可以,让他来解释经义,那他就要抓瞎了。
他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回答,一清子又说道:“而且,科学教这个名字也不符合世人理念,什么是科学百姓都不懂,怎么去信?所以殿下如果想要传教,还必须要重新想一个名字。”
朱瞻基的谋划在一清子的眼中简直是漏洞百出,他从朱瞻基六岁就开始追随他,很清楚朱瞻基这些年的发展轨迹。
不仅熟悉朱瞻基的发展轨迹,他更是最早接受朱瞻基一些超前理论的人。
从朱瞻基在下马桥建设十家研究院,他就一直在不停地研究。物理是格物,虽然是墨家学术,但是道家并不是没有这方面的经义,甚至许多东西,提出来的比墨家更早。
化学可以算是道家的基础之一,因为道士最开始学的,就是辨识药草,炼丹修身。除了道家,几乎没有哪一家有道家雄厚的基础。
至于数学,这是被朱瞻基最重视的学科,甚至提出来要作为新教派的基础和根本,一清子也是赞同的。
这在道经里面有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之说。
作为中华文明发源的三易,更可以说是三本数学基础书。《连山》和《归藏》已经失传,一清子不得而知。但是在宫中,他查阅了保留下来的《易经》。
这本书长期被作为占卜用,但是里面有一半的内容都与数学有关,而且由此衍伸出来了哲学、政治、生活、文学、艺术、科学等等。
也因此,不管是道家,还是儒家,都将易经作为根源,经典。
所以,用数学来作为新教派的基础,一清子很认同。他甚至认为,这样一来,还能直接打压儒家的嚣张气势。
朱瞻基这会儿理清了自己的思路,点了点头说道:“的确,孤想的简单了。既然如此,将蓝良娣捧为斗姆娘娘在世之事,暂且不提了,以后只需要在她做出成绩以后,多宣传一些就可以了。
科学教这个名字也的确不够通俗,让大家难以接受,不如就改叫真理教。孤甚至想好了开篇语,‘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
一清子忍不住笑了起来,摇了摇头说道:“殿下,这些事你还是交给我们来做吧!”
坐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蓝烟忍不住一笑,连忙捂住了嘴,就连李亮也忍不住想笑。
朱瞻基看到一清子的表情,忍不住有些脸红。一清子是给他面子,没有直接驳他。
这一句话,前半段是儒家理论,他如果用了,儒家肯定会争个不休。
而后一句话是亚里士多德说的,因为去了一趟欧洲,最少有好几万人都知道了这件事。
你在经义里面借用一下别人的经义,换一种方式表达还行,就这样直接抄,那就显得太没品了。
何况在《易经》,《道德经》里面,也不是没有更经典的话。
一清子怕朱瞻基觉得难堪,又拍着马屁说道:“真理教这个名字不错,道既真理,真理既道。殿下天性聪颖,老臣佩服。”
朱瞻基当然知道这些不是因为自己聪明,只是见识多一点,然后想的多一些。
见朱瞻基没有怪罪的意思,一清子这才又转向坐在一边的蓝烟说道:“蓝良娣,下臣方才不过是就事论事,并无亵渎之意。”
在外人面前,蓝烟还是很冷淡的,一直表现的云淡风轻。她嗯了一声说道:“殿下提出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些不妥,经过道长这么一说,才算是全明白了。”
看了看二人,一清子忍不住问道:“殿下,蓝良娣,贫道一直有一个疑问,为何殿下笃定蓝良娣就能研发出济世良药和更强的炸药呢?”
朱瞻基笑着望向了蓝烟,蓝烟点了点头,略带冷淡地说道:“济世良药或许会多耗些时日,但是炸药,给我准备好材料,我一个时辰就能配制出来。”
不仅一清子,就连旁听的李亮和金阔都忍不住惊讶地看向了蓝烟。
朱瞻基笑着说道:“摆驾去化学研究院吧,事实能证明一切。”
此时刚过午时,农历五月的天气已经热了起来,见朱瞻基跟蓝烟兴致冲冲,李亮轻声说道:“殿下,此时甚热,不如我先让人去准备材料,稍后再去。”
朱瞻基摇了摇头说道:“此事事关重大,所用材料绝不能泄露他人知晓。故此,我们还是先去化学研究院,让蓝良娣一人挑选材料,然后制作。”
蓝烟轻声道:“殿下,我身边的女官胡良侍值得信赖,可为我帮手。”
“那就让人传召……”
想要让身边的人承认蓝烟的能力,就必须要让蓝烟表现一下,只有这样,才能震住众人。
朱瞻基不可能时时刻刻在她身边,如今她的重要性可要比绝大多数人更重要。
而且,物理靠画图就能学会,化学实验却不是靠她写出程序就能进行的。特别是炸药的试验,每一点不慎,都可能引发意外。
坐上了马车,朱瞻基忍不住问道:“你准备做什么炸药?苦味酸?硝化甘油?还是雷酸汞的雷管?”
“妾身现在也不知,去看看有什么材料。只要有硫酸和硝酸,棉花,最少可以做出硝化纤维炸药。”
硫酸和硝酸早在汉代就被道士们炼丹而意外造出,而在唐朝的时候,阿拉伯人就已经学会了用干馏法得到硫酸和硝酸。
朱瞻基格外重视技术收集,出海期间,就在忽鲁谟斯搜集到了这方面的资料和工匠。
所以现在的化学研究院,硫酸和硝酸是不缺的。
只是两刻钟后,一行人就抵达了朝阳门外的下马桥农庄,在羽林卫的护卫下,朱瞻基被得到了消息的化学研究院的人迎接进去。
“恭迎殿下……”
“免礼……打开库房,其他人回避。”
化学研究院的研究员们主要分成了三拨,一拨是有朝廷官职的工部吏员,一拨是精通炼丹的道士,还有一拨人数最多,是从各地召集过来的染匠们。
他们没有想到朱瞻基到来之后,什么话都没有说,先要查库房。一个个还以为犯了什么事,仓皇不已。
研究院的负责人是一位七品所正,他连忙吩咐下去,让人去开库房,想要陪着笑来跟朱瞻基说点什么。
但是他身份太低,朱瞻基没有问话,他连开口的资格都没有。
李亮代替朱瞻基说道:“诸位不必心慌,只是殿下今日偶有所得,所以想从库房挑选一些材料进行试验。打开库房后,诸位退回前院,不得窥伺。”
朱瞻基身边长期都有一百护卫和近侍,再加上最少都一千人的羽林卫,来了就封锁了这里,哪有人敢窥伺。
问清楚了各种材料的拜访位置,他们带着李亮和那个胡良侍先去了最角落的一处阴湿的院子。这里摆放的全部都是危险品,各种火药,硫酸,硝酸等,数目众多,但是数量很少。
如果有了缺失,就会从夹江工业区那里用船运过来。
硝酸和硫酸都有,只是没有试验器具,不能测试出浓度。
让侍女提了两小坛出来,他们又进了染料仓库。
这里的各种植物染料,矿石染料的数量就更多了,哪怕看到名字,朱瞻基也有许多不知道用途。
他好奇问道:“你想找苦味酸?”
蓝烟沉吟了一下说道:“只是看看,或许会有发现。苦味酸的原材料是苯酚,苯酚优势从煤焦油中提炼出来的。今后煤炭炼焦,那些煤焦油你可要让人搜集起来。用硫酸,硝酸处理苯酚,就能得到三硝基苯酚,将苯酚稀释,就能作为手术消毒液。”
李亮握着铅笔记录的手停了下来,蓝良娣的话,他每个字都懂,但是就是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啊。
“殿下,这……”
蓝烟笑了笑道:“不用记录了,今后我会将这些整理成册的。”
蓝烟对染料很熟悉,她家当初能垄断蜀锦,靠的就不是蜀王府的威势,而是她掌握的染色工艺,所以看到这些染料,她觉得非常亲切。
在仓库里转了一圈,朱瞻基觉得有些无聊,蓝烟却看的津津有味。不时还发出惊叹声:“原来这个时候已经有这,这个时候已经有那。”
幸亏她还没有失去理智,没有泄露出他们的穿越身份。否则的话,朱瞻基还要考虑一下要不要将李亮杀人灭口了。
从里面挑选了一些材料,最后,他们又来到器材仓库。
三年前,朱瞻基就已经让马家在制造各种试验器材,各种玻璃试管,瓶瓶罐罐,都应有尽有。
不过因为没有太多发展方向的指引,这些研究员们做了无数稀奇古怪的试验,也收获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但是,朱瞻基却不知道这些粉末是什么。
这就是化学学科的艰难了,不入门,没有测试仪器,东西放到你面前,你也不知道是什么。
到处看了一遍,蓝烟却兴奋不已,跟朱瞻基说道:“现在有了显微镜,有了这些器具,我可以在这里组建一个大型实验室。”
朱瞻基温柔说道:“你要答应我,普通的试验你可以亲自做,但是有毒,有害,爆炸这样的试验,你安排其他人来做就好了。”
蓝烟开心地点了点头,李亮却暗自咋舌不已。
他还从来没有看见朱瞻基对哪个女人这么贴心,蓝良娣以前也不出头啊,为何就突然受宠了呢?
难道她真的是斗姆娘娘上身了?
想到这里,李亮打了一个寒颤,再也不敢胡思乱想。
不管是真是假,今后对这位受宠的蓝良娣,他都要另眼相看了。
“殿下,你去前院等一会儿吧,我要先测试一下硝酸和硫酸的浓度,才好进行配比。这要花费一点时间,你去前院聊聊天,一会儿我让人喊你。”
朱瞻基点了点头,留下李亮侍候,自己到了前院。
这个时候,化学研究院的众人已经平静了下来,一些溜班的人员这个时候也都回来了。
朱瞻基才没有心思管他们,以前是没有项目给他们做。等把化学研究院交给蓝烟管理,自然会有一个又一个的项目让他们忙不过来。
在以后,工人还能偷懒,能辞职,跳槽。但是这个时候,他们是没有人权的。不好好工作,有可能掉脑袋的,没有人敢偷懒。
朱瞻基也没有闲下,参观了几个实验室,看了一些他们弄出来的稀奇古怪的东西。
差不多半个时辰,蓝烟就亲自来到了前院。不过她的身边没有任何东西,一问才知道她让人将做好的两坛炸药弄到了试验场。
朱瞻基这个时候兴致来了,召集了所有人,去试验场旁观。
这个试验场有大约半个足球场大小,全是一个个土堆,外面是半米多高的混凝土围墙,专门用来试验火药威力的。
李亮正在指挥着几个小心翼翼的内侍,将两个坛子埋在土堆里。
蓝烟低声说道:“今天时间有点紧,我只是弄了一坛硝化纤维炸药,一坛仿造的苦味酸炸药。因为纯度的关系,可能威力略有不足。但是,给我一些时间,我能直接造出雷管和TNT炸药来。”
朱瞻基忍不住叹道:“你如果早点跟我坦白,当初直接让你当太孙妃就好了。你的贡献甚至比我还要大,却得不到应有的奖励。”
蓝烟却笑了笑,说道:“当皇帝是这个世界上最辛苦的工作,即使以后我生了儿子,我也不愿意他当皇帝,更想他当一个逍遥王爷。”
朱瞻基笑着摇了摇头,心里略感欣慰。不管蓝烟是真心还是假意,她能这样说,已经很让朱瞻基满意了。
“你放心,我将来一定在美国给他留下一块好位置,把加利福利亚谷地赏给他。”
蓝烟却问道:“加利福利亚谷地是哪里?”
这真是对牛弹琴了,朱瞻基笑道:“从洛杉矶的北部一直到萨克拉门托北部,长度大约七百公里,宽度差不多一百公里,包括了旧金山在内,占了加州最好的位置。哪里是美国西部最大的农业基地,葡萄酒产地,还有不少金矿和优胜美地这样的景区,几乎就是加州除了沙漠以外的良田。”
“说的我都想去了……”蓝烟感伤了起来。“前世还是我爸爸带我去旅游过一次,那次我去了大峡谷,还有黄石公园。”
“有机会的,蒸汽船发明出来了,以后想出门就不难了。”
这个时候,李亮已经安排人手埋好了炸药,那个被蓝烟交待过的胡良侍一直盯着他们的动作,最后来跟蓝烟汇报一切准备就绪。
蓝烟点了点头,吩咐说道:“诸位不要站直身体,躲在墙后,威力可能有点大。”
但是只有两小坛炸药,一次还只是点燃一坛,所以根本没有人真的在意。
其他人不在意,朱瞻基身为太孙自然也不能躲。不过他也有办法解决。
让人搬来了两把椅子,他跟蓝烟坐了下来,前面还有一排人墙。
李亮亲自点燃了第一坛炸药的引线,然后快速地跑了出来,趴在墙边等爆炸。
其他人也是一样,关切地看着场内,想看看这种炸药的威力有多大。
第一坛点燃的硝化棉炸药,其实这种炸药的威力比起苦味酸要差了不少,可是当五斤的炸药被引爆的时候,漫天的泥土如同下雨一样铺天盖地。
朱瞻基和蓝烟早有准备,两个人堵着耳朵,略张着嘴,根本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许多人都已经完全吓傻了,不少人被冲击力震荡的倒在地上,拼命地叫,因为他们的耳膜都已经被震的听不见了,所以根本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李亮还是好的,他因为趴在墙头,巨响之后四仰八叉地摔到,受到的冲击不大,许多站着的人,耳朵都流血了。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有一种恶趣味地笑了起来。
李亮这个时候有些清醒了过来,懵逼状态地起身,跌跌撞撞地走了两步,一下子又摔倒了。
随后,他就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边跑边嚎。“殿下,奴婢还以为再也不能侍候你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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