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苒之睡了个午觉,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混沌,不是纯黑,而是跟真正盲人一样的虚无。
“又下雨了。”她想。
凝神一听,果然,窗外雨滴坠落,打在房檐、芭蕉叶上的声音清脆又明晰。
苏苒之对此见怪不怪。
自从十岁那年,她贪玩不小心跌进一处深潭中,再醒来后这双眼睛就出了问题。
一到下雨,就跟盲人一样,再也感知不到任何光线。
其他时间又跟正常人无异。
不过,再怎么说苏苒之都‘时瞎不瞎’了五年,她早就习惯了在黑暗中自己照顾自己。
但今儿她依然躺在床上没动,那双大大睁开的杏眸中还有来不及消化的震撼与惊讶。
——她居然是穿书的。
苏苒之完全没想到,一个午觉的功夫,她就梦到了自己上辈子,以及看过的《大道仙途》这本书。
根据梦境信息,上辈子自己刚写完论文《古代灵异志怪与社会情况分析》,闲的无聊之下打开了一本小说,一看完就穿进书中成了本文女主的对照组。
顾名思义,就是用她的惨来衬托本文女主的幸福。
苏苒之:有句脏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她一个一到下雨天就瞎了的人,女主为什么要跟自己比?
难道是觉得自己还不够惨吗?
苏苒之有些不能理解。
但身为被踩的人,她又很不爽,便摸索着爬起来穿好衣服,凭手感铺好床铺,打算坐到门口去透透气。
—
苏苒之今年十五岁,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土生土长的大安国百姓。
哪想到命运给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到现在才告诉她是穿书的。
这会儿《大道仙途》剧情都进展到了约莫十分之一。她被亲爹临终托孤,与少年仙君秦无拜堂成亲,已经回到仙道门派‘天问长’了。
仙道门派‘天问长’给外门弟子的住所一般,是连排的土屋,一个外门弟子一间,里面有土炕和一个连炕的灶台。
秦无因为三个月前跟苏苒之成亲了,挑了好些泥回来给妻子砌了个梳妆台。
隔壁李大哥的媳妇为此还羡慕了一番,对苏苒之说:“看着你男人面冷,这还挺细心的,不像我家那个五大三粗一心修炼的。”
就算这样,住宿条件也不可谓不艰苦,卧室门都等于大门了。
苏苒之现在瞎了眼的情况下,想出门透气只能坐在低矮的门槛上。
屋檐很短,低落的雨滴在地上砸了小坑坑,溅起一部分水到她裙摆上。
苏苒之没在意,她还在思考‘穿书’这个新颖的词汇,以及自己那篇毕业论文。
以她在大安国长到十五岁期间所看过的话本子的经验,这论文跟自己穿书绝对有那么一丁点联系。
至于具体有什么关系,苏苒之现在只有一点猜测,还需要慢慢证实。
—
苏苒之好歹‘瞎’了五年的下雨天,她不仅能照顾自己,还练就出听声辨位的能力。
谁让她有个‘闺女被害妄想’的剑客亲爹呢?
根据亲爹说法:“一到雨天你就眼瞎,若是不能听声辨位,在黑暗中出剑,被人偷袭的话你就没命了。你是女儿家,爹又不能一整天守着你,你总得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年幼的苏苒之虽然不懂为什么别人要偷袭自己,但不妨碍她崇拜亲爹,觉得爹爹说的什么都对。
于是她就很配合的接受爹爹的训练,任由他从小到大可劲儿的折腾自己。
后来……
亲爹去世了,苏苒之泪如雨下。
她这才明白,原来爹爹身上早就有暗疾,只是有照顾她长大这口气吊着,才一直跟阎王夺时间。
至于亲爹为什么让她学习自保的剑术。
——是因为亲爹早就知道他护不了闺女一辈子,这才让闺女多学点防身术,遇到危险时好歹能自保一阵子。
可亲爹教归教,苏苒之到底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她难免有走神的时候。
尤其睡午觉梦到了这奇葩的穿书剧情。
当苏苒之听着雨滴打在油纸伞上的声音愈来愈近的时候,她再摸索着回屋就晚了。
听脚步声分辨,来人有两位。
“秦苏氏,你真的瞎吗?”
“舒玉妹妹,跟她废什么话,问她她肯定说没瞎,咱们试探一下便知。”后者手中缠着一截鞭子,说着便要往苏苒之这边甩来。
苏苒之心道不妙。
天问长是仙道门派,不是搞慈善的,更不养废人。
如果她半瞎不瞎是个没用的废人,那可是会被要求逐出天问长的!
就算秦无是外门弟子,都救不了自己。
一想到这里,苏苒之就记起《大道仙途》这本书中自己的下场就是被逐出门派,下场凄惨。
她一介孤苦无依的孤女,在大安国这种男尊女卑的社会大环境下,一个人讨生活是真的艰难。
故此,她才想留在仙道门派中,学点仙术道法再下山。这样好歹能当个‘神棍’,别人就不敢招惹她了。
毕竟,在大安国,跟‘仙’‘神’沾上关系的话,地位就会高很多,不担心被欺负。
要知道,修仙本是逆天而行,一路无比艰险坎坷。
天问长规定,内门弟子天资聪颖,资源丰厚,须得潜心修炼,努力变强来除魔斩妖。
而外门弟子就得种地、做饭、打杂、赚钱养整个门派,同时换取评分可以去演武场或书院听课,以此来积累仙缘。仙缘够了,才能学习仙术道法。
所以说,想当个有点本事的神棍,那也是真的难。
苏苒之的夫君秦无,正是天问长的外门弟子。他攒了这么些年,已经学了几个小法术。
苏苒之刚来那会儿便听隔壁李嫂子说:“这些土屋就是七年前你男人、我男人他们一起挑土建的,赚了好些评分呢。够我男人听一个月的课。”
苏苒之虽说从小被亲爹‘打磨折腾’,但这会儿跟夫君秦无一比,她感觉自己的童年够幸运了。
至少亲爹无私的教她读书识字、舞剑修炼,而不需要赚评分来学。
顺便说一句,难怪当时她看秦无用泥砌梳妆台动作那么熟练。原来真的练过手的。
害她想歪了好久。
话本子真害人。
不过,苏苒之定了定神,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怎么让这俩姑娘相信自己不瞎才是最重要的。
她决定露一手。
她原本有一百种可以叫停那位甩鞭姑娘的方法,但越遮掩,反而显得更加欲盖弥彰。
于是她在鞭子甩来的时候,直定定的站在原地没动。
苏苒之没看到,甩鞭姑娘脸色突变,眼底有恶毒一闪而过。
——若是能趁机弄花秦苏氏的脸,秦无仙长定会休了她!成衣铺的姑姑定也不会再喜欢她!
就在甩鞭姑娘佯装收回鞭子、实际上却加了力准备打苏苒之脸的时候,苏苒之动了。她头微微后仰,抬手在面前一抓,同时把鞭尾在掌心绕两圈,动用了武者的力气狠狠一拽。
一阵破空声响起,甩鞭姑娘的鞭子没了,到了苏苒之手里。
苏苒之懒懒的倚在门框上,明眸中带着丝丝怜悯,右手还拿着甩鞭姑娘的鞭子,晃来晃去,笑的一脸欠揍。
“若有下次,这鞭子甩到谁脸上,我可就不知道了。”
说罢,她手一扬,鞭子直接被甩到了不远处的树梢上,想拿的话,就得冒雨爬树了。
在两位姑娘开口说话前,苏苒之直接进屋关门。
把雨声和不速之客都拦在外面。
结果这木门不隔音,苏苒之听到外面的人说:“你就是个下雨天就瞎了的废物,不然你为什么下雨天不跟我们一起做衣服?因为你看不清颜色!”
“天问长不养废物,你迟早会被逐出去的!”
苏苒之刷的一下打开门,门外两个放狠话的女子原本还以为自己赢了,喜不自胜。
得意洋洋的说:“你若是帮我拿回鞭子,我就暂时不揭发——啊!”
苏苒之一双剔透的杏眸定定的看着说话的甩鞭姑娘,剑尖直指她的咽喉。
“滚。”
如果仔细听去,会发现她嗓音有些颤抖。
但那拿剑的手却纹丝不动,分毫不差,距离甩鞭姑娘咽喉只有一指距离不到。
—
这俩人刚走,苏苒之立即关上门。
她现在双目刺痛的厉害,那股火燎过的灼热一寸寸加深。
疼的她只想抽气,浑身颤抖。
但就算这样了,她依然稳稳的拿着剑。这是爹爹教她的,不论何时,只有拿着剑,才能活下来。
远处还有坏姑娘气急败坏的声音:“你个半瞎,一定会被逐出天问长的!”
苏苒之无暇顾及这些,这已经是她这个月第九次双目刺痛了。
前几次双目刺痛的时间间隔尚且有三天,后来成了两天……到现在,已经连一天间隔都没了。
苏苒之不无悲催的想,她都惨到这地步了,那《大道仙途》的女主居然还要跟她比……
真是够不自信的啊。
要比随便拉那个甩鞭姑娘去比啊,人家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的。
苏苒之疼的双腿发软,她除了闭双眼眸强忍,什么都做不到。
之前痛过那么多次,她用手按过,也用凉水、热水敷过,一点用没有不说,有东西触碰上去的时候,疼痛会骤然加剧。
但都没有今儿这份疼痛来得猛烈。
苏苒之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夫君秦无,秦无帮了自己实在太多,她真的不好意思再给他添麻烦了。
可这次的疼痛却让愈来愈烈。
苏苒之唇色惨白,额角沁出细汗,心想,凌迟大概都没有这样痛。
她一手捏着剑柄,另一手抓着旁边的门框,用劲儿很大,指尖都有些发青。门框还算结实,没有被掐出指印。
这样的剧痛,也不知何时会消散。
“我可能会被痛死吧。”
“死了……就可以下去陪爹爹了吧。”汗水不知不觉已经浸湿了苏苒之的睫毛,在她眼前笼罩了一层水汽。
这个念头刚一出来,亲爹临终前的叮嘱蓦然浮现在耳边。
“苒苒,活下去!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答应爹爹!”
苏苒之痛到极致,咬着牙,指尖不自觉地发力,在门框上按下几个浅浅的指印。
“我一定要活下去!我只有活下去,才能知道爹爹受伤的真相,我才有机会给爹爹讨回公道!啊!”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间,苏苒之感觉眼部一阵清凉。
周围的雨幕、行人、花草,甚至因为雨势太大从泥土中翻出来透气的蚯蚓……所有事物都清晰的出现在她脑海中。
清晰到,苏苒之以为自己是瞪大眼睛凑近了看的。
而实际上,她只是背靠着木门,双眸紧闭。
苏苒之对此恍若未闻,她无意识的‘看’着雨中的天问长。
缓了会儿,她才发现这是自己闭目所‘视’到的景象。
视野流水一般蔓延,不知不觉去了那不允许外门弟子踏入的‘问心府’。
那里苏苒之没去过。
其他地方她还曾拿着秦无的外门弟子身份牌参观一二,问心府的话,外门弟子身份牌是没用的。
但此刻,她的视线落在山顶问心府的高大府门前。
看到了在门口跟一位管事模样男人说话的甩鞭姑娘和舒玉姑娘。
看样子是在告状说她瞎。
苏苒之:“……”何必呢!老娘现在不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