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市大喊“冤情”的时候,老常终于色变,想起身说点什么,但是已经太晚了。
高坐上方的高方平,果断的敲下堂木喝道:“好,要的就是你不服。书记官,记录他胡市之不认罪行为,念起秀才身份,本官认可他的‘抗罪行为’。但本官不会更改判决,将罪犯胡市,压入囚车,连同本官之定案文书一起,押解东京刑部,等待刑部复审。”
到此众皆色变。
大魔王真够狠的,此番算是把胡市整死了。原来他高方平一直放纵胡市,是欲擒故纵的政治行为啊。以前故意做出大度的样子,形成治下开明的言论环境,所谓骄兵必败,高方平越退让胡市就越嚣张,让他慢慢忘记了江州一直是战争状态,让他以为高方平不敢动他,以至他的文章越来越从隐晦便得明了。
最终,形成了现在的局面。
老常也想不到大魔王心机那么深,潜伏到了现在才咬人。
不论怎么说,老常都不想用这种极其重大的罪名杀读书人的。老常起初是想警告胡市让他认罪、外加认错、只要有了这个态度,大魔王戾气就不会太重了。加之这虽然是个罪名,却是挪动余地相对大,判定的界限可左可右,那么只要他胡市认罪,就代表没有争议,这就是江州的案子。然后老常的提刑司可以否了高方平的死刑判决,折中一下轻判是可以的。
但是论心机,胡市显然比大魔王差的太远,被高方平绕进去了。他当堂风怒冲昏头脑,以秀才身份抗罪。那么从这里开始,虽然他的死罪存在疑问,但这也就不在是江南的案子了,老常也无法再过问,他胡市要做囚车进京关入刑部大牢,等待刑部对他死刑的复审。
的确有很大可能高方平的判决被刑部拨乱反正,但此番胡市却铁定输了。他有概率会不明不白的死在刑部天牢中,并不是死于谁的加害,而是死于大宋天牢的严酷环境。也就等于死于体制、死于大宋律。
这个过程高方平没错。身为江州主政总指挥,大宋律也真有这个罪名,胡市的作为在战争状态下、国难时期那么干,又没有士大夫身份,所以高方平当然可以依据大宋主诉他“危害社稷罪”的。
高方平铁青着脸,环视了一圈又道:“各位都不要吃惊,这个过程没谁有错。这就是你们一直都想要的大宋律。出来混是要还的。清单始终是会拉的,只看时机问题。“
赵鼎出列道:“明府……还有没有腾挪的余地?”
“没有。又不是只有你们能做诉棍,诉棍诉棍诉棍,现在都知道什么叫诉棍了,是的我也是,我更好意思下烂。”高方平道。
“狗官你不得好死,迫害读书人,一手遮天,祸国殃民,乱法乱政!”胡市怒视着大喊大叫起来。
高方平拍案道:“胡市我警告你注意言辞,否则上京之前,我先判你二十杀威棒,你这是咆哮公堂,诽谤侮辱主政官员。”
顿了顿,高方平又道:“你也说对了,皇帝派我来,还真是派我来一手遮天的,遮住了恰好说明我敬业,没有尸位素餐。至于乱政一说政治意味浓厚,你没资格提及,有人提及也是另案处理。至于乱法乃是子虚乌有,我依据大宋律主张、主诉、且举证,引用了法条判决、量刑。我没说我是对的,事实上当然有可能是我弄错了,那不是还有你信任的大宋律最高解释部门刑部把关的吗?胡先生你要信任公平公正的大宋律,若你是冤枉我是昏官,大宋律和刑部最终会还你公道的。你之罪名会由刑部终审,但那是一个漫长的撕逼过程,甚至是个政治问题,两年前被抓了关进去的柴继辉现在还在候审状态。无奈刑部的相公们日理万机啊,只有等,没得其他办法。从个人意愿,我希望你能活到沉冤得雪的一天,相信我,人间有正道,天地有真理,真是我高方平错判了,刑部一定还你公道。到时候还会依据大宋律给平反,根据你被关的时间长短,还能获得国家赔偿,那时,我高方平一定对你当众道歉。”
赵鼎等人听得昏死在地。诉棍听得多了,但似乎现在才有人弄明白,原来这就是诉棍啊。都知道高方平在整人,但是律法程序是正义的。既然律法正义程序正义,至于高方平到底错了没有,妈的哪管他洪水滔天,反正正义的程序会给胡市一个说法的。前名臣包拯就是这么认为的,被他用程序给整死的皇亲国戚又不是一个两个那么少。皇帝都干瞪眼呢。
现在能就胡市的是人治,可惜有这个权利救他的人,正是他平时骂的高方平。于是现在别人只能干瞪眼了。
进入了程序就不能叫停了,皇帝都挡不住。因为胡市的罪名是遇赦不赦的,刑部的相公们可以救他的,但那要经过刑部和高方平的政治博弈。最终不论结果如何,高方平都会赢,因为胡市的死活高方平根本不在乎,高方平只想在离开之际,把这些闹腾的一波带走,我去京城你也跟我去京城吧。
“都别楞着。”
高方平把胡市的判决文书写好,加盖了江州关防,签署大名之后扔下去道,“开启法制模式有决定如下:把胡市压入囚车,带到京城交给刑部。要严格执法,不许优待,不许特供酒食,不许放出囚车住宿。同时更不许虐待,要给予他秀才的尊严,若是风餐露宿的病了,钦犯就是病死也不能离开囚车,只能在当地安济坊登记,让官方的郎中去囚车里给他看病,一切看病费用记在江州财政上。严格依照大宋律供应犯人食水,哪怕条件不允许、获得犯人事务的代价比山珍海味还贵,仍旧以江州财政供应。”
“是。”拿到行文之后,四个差人就着手处理胡市的押送手续了。
看起来他们大都对老头没同情,原因是胡市以前连他们也骂,说他们是大魔王的血滴子。
高方平敢这么干,代表江州民间也没什么太大后遗症。因为高方平战略战术得当,平时一直退让,引得胡市步步嚣张。其实大多数的百姓,甚至不少的读书人都已经看不惯胡市,替大魔王鸣不平了。
这就是高方平操心民心的手段之一,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胡市他要参与政治,就要作好因政治问题扑街的准备。
若在一年之前这么干,老常首先就要强烈反弹,但是现在老常虽然不认同,介于高方平的法条引用和程序没有太大问题,于是就不关他老常的事了,那是刑部的锅了。
公堂到此结束了,其余不关事的差人们退了出去,只留下了几个主要官员了。
“依据明府的行为和说辞看,您似乎要离开江州了?”范子夷首先问道。
高方平点头道:“是的范老,不日我就要上路进京,此番也没谁召唤我,而是我急于去处理一些要事。”
换以往时候老常会多问,事到如今却也懒得问了,他要去,别人真的拉不住。
“小高相公只说,大概多久时间返回来?”常维道。
“快则两月,慢则无期,我说不清楚。”高方平道。
常维皱了一下眉头,隐隐约约的觉得事情不简单。
不想管他的事,但是毕竟认识这么久了,江州似乎也还真的离不开他,于是老常难免有些嘘嘘的情怀,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
“大家不要纠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高方平道:“以前的我总是放不下一切,总担心我一走,我打下的底子会被破坏。事实上那是我想多了,大宋乃至整个世界,不因我高方平转动。我有我的优点,你们各自也都有你们的风格,谁优谁劣,其实有些时候也不由我来判断。”
高方平又道:“今天这里呢,就当做一个短暂的告别会,该交代的我要说出来。”
“请明府直言。”张绵成最兴奋。他最喜欢大魔王不在的时候了。
高方平不怀好意的道:“我首先要说的是你张绵成,你不要跳,要认真工作,踏踏实实贯彻我之政策。你记住,虽然我走了,但在朝廷另有决定前,我仍旧是江州知州、江东转运使,你张绵成更是朝廷委任的民政司曹官,我离开的时候,按照我的政策去主导民政民生,坚决不受谁的干扰,直至我回来、或者我给你们选的可以信任的主政前来接手。”
张绵成飘飘然,同时也觉得责任重大,这是大魔王临行前的政治定调,一举肯定了江州民政民生的权利落在我张绵成和时静杰的身上,等时静杰进京赶考的时候,则全部在张绵成的身上了。
至于其他人,童贯负责军事,范子夷负责金融,老常和赵鼎负责司法,不能越线。
“小高相公放心,老朽就把这身老骨头卖在江州了,一定利用最后的余热,护送着这些后生走这最后一段路。”范子夷眼睛发红的样子道。
常维一阵郁闷,范子夷这么说了后,也就不敢随便去收拾张绵成这些狗腿子了。老范是真有些威慑力的,高方平不在,也真的需要老范护送着后生们走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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