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庆宫。
“皇上刚刚带着皇贵妃,漏夜出宫了!”一个小太监滴溜溜跑进太子的内室,压声跪奏道。
太子今夜实在太子妃房中歇息。按理说,婚后多年,以太子喜新厌旧的程度,早就厌了太子妃了。然而今夜来到嫡妻房中,只因太子妃刚刚诊出有孕。太子虽然已经有了长子弘皙,爱妾李滢儿也分娩在即,可一想到胤褆有嫡子,他没有,心里头多少还是盼着嫡子的。
毕竟汗阿玛不可能封他的庶子为皇太孙,若太子妃给她生个儿子,便可筹谋一下皇太孙之事,那样自己的太子地位才会更加稳固。
因此,太子甚至都丢开快临盆的李滢儿,特特来陪尚不显怀的太子妃了。
这样的宠眷,让太子妃齐慧也不禁对未来满含希冀。
这会儿太子妃才刚躺下,正困倦无比,听闻皇上和皇贵妃出了宫,也惊得困意全消了。
太子皱眉,他沉声问:“汗阿玛怎么会这个时候陪皇贵妃出宫?!”
小太监忙回话:“回太子爷,听说是皇贵妃的母亲李氏病危了。”
太子脸色一寒,这些年,皇贵妃徒有尊荣,已然是失了宠了,何况皇贵妃都那么个年纪了,没想到竟然还有复宠的一日!
“皇贵妃倒是够孝顺的!而汗阿玛素来喜欢孝顺之人!”太子立刻便觉得皇贵妃这是拿生母病危做可怜、摆孝顺,才打动了汗阿玛!
太子妃见状,忙上前道:“爷,都这个时辰了,还是先歇息吧。”太子妃有了身孕,自是经不住熬夜。何况皇贵妃复不复宠,也动摇不了太子的地位啊。
太子冷眼扫了太子妃一眼:“你自己睡吧!”说罢,太子拂袖而去,去了爱妾李滢儿房中。
太子妃怔怔良久,眼圈依稀湿润。
安定侯府。
夜色之下,安定侯府一片寂静。
昭嫆看着这个又气派了几分的府门,暗道,还好,还没有挂起白布……
因为康熙是骤然突至,自然没有叫人通知安定侯府,侯府大门紧闭,夜色下一片冷冷寂寂。
叩开了府门,可把门子给吓了一跳,连滚带爬便跑进府内通禀。那门子是侯府的家生老人儿了,自然认得昭嫆。
康熙也没有在外等着安定侯府内一门上下出来迎驾,带着昭嫆便长驱直入。
额娘李莞住得堂屋叫荣安堂,昭嫆和康熙抵达的时候,府上子孙才刚刚一股脑从荣安堂出来,呼啦啦跪了一地。
昭嫆急忙问一脸愁容的大哥博敦:“额娘怎么样了?”
博敦忙起身,躬身道:“额娘快不行了,故而无法出来迎驾,还请皇上、娘娘恕罪。”看到皇上陪着小妹漏夜而来,博敦心中百味杂陈,他本该高兴小妹又得宠了,可想到额娘已然奄奄一息,愣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倒是额娘她老人家,总算可以安心了吧?
昭嫆二话不说,飞快进了荣安堂中,内室中一片浓郁的药味,还有一股子陈腐衰退的气息。额娘李莞披头散发躺在里头的锦榻上,苍老衰败的脸上突然跳跃起一丝喜意。
昭嫆瞬间鼻子酸了,额娘……额娘也在等她来吗?
昭嫆扑了上去,痛哭流涕,“额娘!嫆儿回来看你了!”
李氏真的已经病弱到了极点,她用尽全力抬起自己一只枯槁的手。
昭嫆急忙握住了那只手,“额娘!”
李氏浑浊的眼中闪动着泪光,在内室珠光之下,竟是格外晶莹,宛若珍珠,“嫆……”
昭嫆像个小孩子一样飞快连连点头:“嫆儿在这儿呢!”
李氏用颤抖着抬起了另一只手,她苍苍眼睛却向着昭嫆身后望去:“皇……皇……”
康熙一怔,他原不过是送嫆儿来见李氏最后一面,没想到李氏竟似乎有话要对他说的样子。康熙忙上前两步,坐在床头,伸出自己的手,握住了李氏那只颤抖的手:“老夫人,可是有话对朕说?”
李氏露出了笑靥,笑得眼角皱纹堆积,她一手牵着昭嫆的手,一手握着康熙的手,然而颤颤将两手合在一起,让昭嫆的手跟康熙的手合在了一起。
昭嫆呆住了,她明白额娘的意思,一时见,泪如雨下!额娘临终之际,竟然惦念不忘的还是她!额娘竟是那么盼着她跟康熙和好如初。
这样的举动,康熙如何能不明白,蓦然心头又酸又暖,为人母亲之心,无论到了多大年纪都不曾改变分毫!
康熙点了点头:“老夫人的意思朕明白。皇贵妃永远是朕挚爱的妻子。”
李氏灿然笑了,那个笑容在熠熠烛火之下,异常明媚。
然后,她的手一瞬间失去了筋骨一般,哗然落了下来。而她苍老枯槁的脸上,依旧保持着那个灿然的笑。
昭嫆骤然瞪大了眼睛,她颤抖着伸手过去触摸额娘的鼻息……没有了,再也没有呼吸了!
下一瞬,昭嫆嚎啕大哭,宛若一个新生的婴儿那般嚎啕大哭!
侯府子孙也顿时跪了一地,呜呜咽咽哭了起来,荣安堂内,哀声四起。
阿玛去了,现在连额娘也走了!他们夫妻终于可以在九泉相聚了。
然而对昭嫆而言,这个世界上,是她最亲之人离开了!
她只觉得一片昏天地暗,仿佛整个世界都塌陷了一般,她哭得歇斯底里,从寂寂深夜,哭到东方发白,哭得浑浑噩噩。
康熙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将昭嫆扶了起来:“回宫吧。”
昭嫆哭得嗓子都哑了,直接用力摇头。
大哥博敦忙跪上前道:“娘娘快些回宫吧,再不回去,只怕皇上连早朝都要误了!”
昭嫆怔怔看了一眼外头,天色竟已亮了泰半,原来天都快亮了。
昭景也忙几步上前跪下道:“娘娘勿要哀毁过度,否则额娘九泉之下也会走得不安。何况。再过一会儿,就该有人来致哀了。额娘的遗体该入殓抬去灵堂才是。”
昭嫆知道,再怎么哭嚎,额娘都会不来了。
她只得怔怔站了起来,却没想到自己扑在额娘榻上哭了一夜,早已浑身酸软,才一站起来,便是一个趔趄,身子直挺挺便要倒下去。
康熙忙一把将她揽住,扶住了她单薄纤弱的身子,柔声道:“回去吧。”
昭嫆木木点了点头,被康熙扶着离开了安定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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