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监正再次来找宣景帝的时候,他都还没开口,赵熙便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又是那位高人指点了你来的?”
何监正老脸上有些尴尬,想着同僚们私底下说的果然没错,在新帝面前,任何小心思都会无所遁形,他那双超常敏锐的眼睛,再配上绝顶聪明的脑子,难怪新帝荣登大宝以来,各部鲜少再爆出贪墨案,有这样一个令人生惧的上位者坐镇,谁还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耍心眼?
瞄了眼宣景帝的表情,瞧着不像是生气的样子,何监正只得实话实说,“陛下英明,老臣的那位高人朋友确实又推算出一些东西。”
赵熙合上奏疏,修长如玉的手指敲了敲檀木桌面,“说说。”
“她告诉老臣,北疆官府没做好防控,导致瘟疫蔓延开,为了不惊动朝廷,官府将会下令封村烧村。”
赵熙眉头微动。
楚国历史上没少记载瘟疫,从初期到后期,中间会有个大爆发的过程,往往到了这种时候,官府都会采取最不人道却也是最能快速有效制止瘟疫扩散的办法,那就是封村烧村,不管感染的,还是没感染的,一把火烧死以图一劳永逸。
赵熙最近头疼的,便是这个问题。
倘若不封村烧村,瘟疫就会无限制扩散,到时候北疆扛不住,或者把已经感染的患者放入关口凉州城,那么凉州城数万百姓就得遭殃,过不了多久,瘟疫甚至还有可能蔓延至京城。
倘若封村烧村,让无辜之人枉死,北疆必定起民愤民怨。
似乎怎么做,都有欠妥的地方。
何监正继续道:“一旦烧村,被死亡恐惧笼罩的村民会想方设法逃出来,逃出一个,便是埋下祸国的种子。陛下,瘟疫之可怕,比洪水猛兽更甚,万万要考虑周全呀!”
赵熙揉着额角,“既然那位高人肯让你来找朕,想必是已经有应对之策了。”
何监正犹豫片刻,“应对之策倒是有,只不过,高人没直接告诉老臣。”
这就是要面圣的意思。
赵熙似笑非笑,“一下是辽东铁矿,一下是北疆瘟疫,你所说的这位高人,若非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他便是在辽东和北疆都安插了眼线,打算借机博取朕的信任,如此野心勃勃,你们钦天监究竟想做什么?”
何监正脸色一白,急急忙忙跪下去,“陛下明鉴,老臣绝对没有一丝一毫的野心,实在是,实在是……”
实在是受人所托,迫不得已啊!
赵熙眼底冷冽如霜,“来人,摘去何监正头顶的乌纱,请他入天牢冷静几日。”
何监正没想到新帝会突然翻脸,眼见身穿黑甲的大内禁军手持长枪涌进来要捉他入狱,他心下焦急,大声道:“陛下,陛下请听老臣一言,老臣所说的这位高人,她不是旁人,正是护国大长公主的女儿,先帝亲封的永安郡主。”
闻言,赵熙眉目一缩。
所谓的高人,竟是前些日子因为跟宋巍和离而闹得沸沸扬扬的永安郡主温婉?
这怎么可能?
赵熙心中泛起狐疑,面上却是不显,“永安郡主是朕的表姐,她怎么可能牵扯到国事里来?”
何监正抹了把冷汗,“陛下若是不信老臣,大可以让人去传郡主入宫,一问便知。”
这事儿来得太蹊跷了,赵熙怎么理都理不清楚头绪。
倘若何监正背后的“高人”是个男子,那么不管对方有无官职在身,他的目的一定是博取帝王信任,继而得到重用。可偏偏,这位“高人”是个女子,还是他的至亲之人。
温婉跟宋巍和离之后,没有另嫁他人,反而拐着弯地请钦天监隐晦提醒他在他目光触及不到的地方,都发生了什么危害可能危害朝廷危害楚国的大事。
这太奇怪了!
“三宝,你跑一趟长宁侯府,把永安郡主接入宫。”赵熙把三宝公公唤进来,如是吩咐。
三宝公公没敢多问,很快驾上马车出了皇城,直奔长宁侯府。
温婉正躺在榻上哼哼唧唧,最后这次戴了镯子,她的头疼一直没见好,每天都像要爆裂开一样。
温婉没说真相,赵寻音不知道她头疼的原因,以为是普通头疾,让府医来瞧了半晌,愣是没瞧出毛病来,也不敢随意给她开药方,只给了一瓶止疼丸,嘱咐用桃仁酒送服。
温婉吃下去后,才勉强压制住了。
赵寻音脸色很不好,问她,“你那天去给宋姣上坟回来就一直喊头疼,是不是中间发生了什么事儿?”
还能是什么?她作死地又跑去找徐嘉借宝了呗。
温婉暗暗吐槽,以前听人说玉有灵性,会认主,不能胡乱佩戴,她一直觉得都是唬人的话,见识了云氏至宝之后,她算是有些明白了,不是自己的,还真不能随便乱戴。
她戴过那只镯子三次,脑袋一次比一次疼,温婉丝毫不怀疑倘若再来一次,那玩意儿会直接要了她的命。
“可惜云氏那位神医少年去了北疆,否则让他来给你瞧瞧。”赵寻音心中忧虑,丈夫在北疆出了事,晏清一去杳无音信,如今与一双儿女相依为命,若是女儿再出事,她难以想象自己能否承受住。
温婉一愣,“云十六在北疆?他去北疆做什么?”
赵寻音后知后觉自己说漏嘴,马上找了圆说之词,“北疆不是瘟疫横行么,疫情难以控制,陛下特地跟云家主商量了借他们家那位神医少年一用,去北疆帮着研制药方。”
温婉点点头,没再起疑,见母亲看向自己的目光中难掩担忧,她笑笑,“我没事,已经好多了。”
“我刚刚吩咐人去请太医了。”赵寻音道:“你先歇会儿,等太医来了我再让豆蔻来通知你。”
温婉哪里歇得住,她如今满心想着赵熙听了何监正的那些话会是什么反应,倘若不成,那她所做的一切努力就都全白瞎了。
徐嘉手上的镯子,她是万万不敢再尝试的,可是没有那玩意儿,她的预感只能看到与自己有关的小事,而且因为宋巍不在,连个前因后果都瞧不清楚。
所谓的预知能力,她用得很是辛苦。
想着想着,温婉来了瞌睡,拉了狐裘盖在腿上,准备烤着暖融融的熏笼睡上一觉。
不料才闭上眼睛,玲珑就进来了,说三宝公公奉旨接她入宫。
温婉猛地睁开眼,看向玲珑,“果真是三宝公公来了?”
玲珑道:“人在门外等着呢,说是陛下急召,就不进来了,请郡主快些出去随他入宫。”
听到新帝传召,温婉哪还来什么瞌睡,麻利地从小榻上坐直,让玲珑去翻找衣裳。
她已经跟宋巍和离,头上的诰命自然不复存在,不能再穿一品命妇大装,不过还有郡主的封号在,怎么也得换套像样点儿的衣裳。
一刻钟以后,温婉穿戴好出现在长宁侯府大门外。
三宝公公给她行了个礼,“奴才见过郡主。”
温婉摆摆手,“既是陛下急召,公公不必多礼,快些入宫吧!”
一面说,一面踩着小杌子上了马车。
三宝公公应了声是,转身回自己的马车,两辆马车一前一后朝着皇城方向疾驰而去。
赵熙做好了单独见温婉的准备,可当温婉本人出现在乾清宫,他还是免不了有些小小的惊讶。
“妾身参见陛下。”温婉跪地,礼数行得周全。
赵熙从讶异中回过神来,让她平身。
温婉缓缓站起来。
赵熙开门见山,“此前钦天监何监正跟朕说了一些事,他说与郡主有关,不知是污蔑构陷,还是确有此事?”
“回陛下,确有此事。”温婉供认不讳。
赵熙越发不解,他并不觉得温婉一个内宅妇人会懂国事,关于辽东,关于北疆,最大的可能就是有宋巍提点。
可这俩人都和离了,宋巍人又在回宁州的途中,怎么可能提点她?
越想,赵熙越犯疑。
他没有说话,显然是在等着温婉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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