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延大抵是意识到危险即将来临,笑嘻嘻地挽回:“别这么小气——我才吃了一口。”
许星摇蹙起眉,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努力平缓着呼吸,试图让自己平静:“听你的意思,是嫌少了吗?那——你还想吃几口?”
啧。
小姑娘阅读理解做得还挺不错。
景延眸中染笑,一点求生欲都没有:“我想吃一整份。”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延爷不愧是延爷!
他们毫不怀疑,许星摇很有可能会把整个饭盒都扣他脑袋上。
景延也在思考她会怎么做。说实话,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充满刺激的挑战感了,下一秒的走向完全不由掌控的挑战感。
许星摇的手腕一动,单手提起饭盒——
围观群众纷纷激动起来。要扣他脑袋了吗要扣他脑袋了吗?!
景延也是这样猜测,他唇边蕴着点儿笑,眼疾手快地按住她的手:“别啊,淡定淡定,发火不好。”
许星摇冷冷瞥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起身,把饭盒放到垃圾桶。
压根没想扣他脑袋。
某人自作多情了。
围观群众唏嘘不已。
敢这么下延爷的脸,这小姑娘可是云十一中第一个。
好尴尬啊,瞅见没?延爷的脸都青了。啧啧,八成要惨了。
空气都静了。
他们连呼吸都小心翼翼起来。
终于,景延动了。
他起身……
把他的饭也扔了,快步跟上了许星摇。
这不让人意外,让人意外的是,他什么也没做,只是跟着她走。
许星摇没有给他半点眼神,目不斜视,“你又做什么。”
“你怎么不打我?”
“……”
许星摇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看他。
景延终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摸了摸鼻子,想撤回,但好像没这个功能。
他改了个话题:“喂,你要回去睡午觉吗?”
许星摇突然停下脚步,仰头看着他,又突然往后退了两步,眉眼认真地说:“你……别离我这么近。”
“……”
景延再一次被打了脸。他不敢置信地指着自己跟许星摇确认,许星摇犹疑地点了下头,他瞬间就跟蔫了的花一样耷拉下去,气若游丝地说:“许星摇,你绝对是第一个叫本少爷走远点的人,没有之一。”
许星摇颔首:“那我还挺荣幸。”
景延一噎。
不过即使她这么说了,也丝毫不影响他,他一点走远点的意思都没有。
有些时候,脸皮厚还是有用的。
她越让他走,他越是不走。
“我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是要去睡觉,应该是要去学习吧?一起?”他兀自给自己找着借口,“我有几道题不会,想跟你请教请教,——学霸。”
学霸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感觉总是格外的不一样。像是在舌尖滚过,带着几点狂妄的调戏。
“不行。”可是许星摇的声线仍然平静得连个起伏都没有。
“这么小气啊。”
景延的话很遗憾,语气里却听不太出来他是真遗憾还是假遗憾。
许星摇低声道:“别跟着我了。”
“我只是要回屋。”他无辜耸肩。
许星摇看了他一眼,没说信是不信,只是没再理他。
她没话了,他倒是开心了。有种占了上风的赢家的感觉。
许星摇太给人挫败感了,所以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口头上的上风都格外令人愉悦。
邢老师通知的是一小时后集合,开始集训,给了他们喘息的时间。不过这一小时许星摇没打算拿来休息,她回到房间后就拿出了习题册。
一个从小县城出来的孩子能从县城飞出来,能在接受最高级教育的千军万马中脱颖而出,靠的怎么可能只是天赋。
她今天的成绩和知识储备,离不开她天赋异禀,也离不开她后天的努力刻苦。
做了将近一小时,约莫也到了邢老师通知的时间,许星摇收好习题册,拿了个笔记本和两支笔出门。
紧接着,熟悉的场景又出现了。
她的门刚开,对面的门也开了。
景延依旧一身休闲装,和刚才不同的是戴了顶帽子,发型都没了,全部藏住,把帽沿压一压,连脸都看不到。
许星摇皱着眉抬起头,严重怀疑他是不是时刻盯着猫眼逮她。想了想,她又觉得“逮”这个字用得不恰当,自顾自地摇了下头。
不过她也差不多摸清了景延的狗,一个字没说,无视着他,慢吞吞地关门离开。
景延“偶遇”了同学,很高兴地凑上来打招呼:“好巧啊,许星摇!”
“嗯,可真是太巧了。”许星摇随口敷衍着。
她算是大概清楚了,敷衍了他就安静了,不敷衍、认认真真理他,他能烦上很久。
景延一顿。他眯了眯眼,很不爽地皱了下眉。
这么乖干什么,明明又不是什么很乖的人,搁这儿玩诈骗呢?
他没死心,认认真真给她科普:“许星摇,我们是一个班的,所以我们是个小团体知不知道?你得跟我一起出入,那才叫团结。”
“辛玥也来了。”许星摇提醒。
言外之意,你跟辛玥去团结吧。
景延脸一黑。
那算个什么东西。
“星旖!”
一个女生突然跑过来,“你怎么在这里呀?李老师正找你呢。”
星旖?
景延笑容淡去,看着许星摇的反应。
许星摇一脸莫名,“你认错人了吧。”
女生眨了下眼,看清她的装扮后,磕磕巴巴道:“好像是……认错了。”星旖不可能穿这样的衣服,一看就很便宜的衣服,而且风格也不一样。
女生挠了挠头,“可是你们长得也太像了。”
许星摇没放在心上,准备离开,女生突然抓住她的手,“同学,不好意思,我可以问一下你是哪个学校的吗?叫什么名字呀?我觉得我们还挺有缘分的!”
许星摇不欲多提,更无交友之心,只简要道:“云十一中。”
“我是诺德的!集训的时候一定会有一起学习的机会,到时候见呀!那我先走啦。”
女生很热情。
对比之下,许星摇就很冷漠。
冷漠到了冰点。
她没把这个插曲放心上,景延却不一样了,他有一肚子问题想问。难道许星摇真的和陆星旖没关系吗?
长得有七八分像,名字里都带了一个“星”字,未免也太过巧合。
远远的,邢老师瞅见景延跟着许星摇,当即就警惕起来了,“景延你干嘛呢?是不是在欺负同学?”
众人忍着笑。
没办法,他的形象太深入人心了。
景延笑:“这您可就冤枉人了。我这不是在好好学习呢吗。”
邢老师狐疑地看他几眼,勉强收回视线,“好了,都到齐了没有?集合集合,待会去大教室咯。”
她点了下名,突然皱眉,“高二青藤班的辛玥呢?”
邢老师看向同班的景延。
景延把目光一抬,看向天花板。
邢老师又看向同班的许星摇。
许星摇哪里知道,她默默地,也移走了目光。
邢老师:“……”
她认命地去给辛玥打电话。
过了会,她回来了,也没说什么,带着众人去了大教室。
自由座位,统一授课。
许星摇认命地接受景延坐在她旁边。
另一边很快有人落座——是岑晨。
岑晨抱着书,冲她一笑。
许星摇犹豫了下,点了下头。
宋言北犹豫了下,也坐在了这边。但是许星摇身旁已满,他就势坐在了岑晨旁边。
他实在好奇许星摇身上有什么魅力。
一节课是一个小时,满满当当的知识,饶是许星摇也有点头晕。她看了眼旁边的景延,发现他已经昏昏欲睡,头顶还竖起了几根呆毛,下意识勾了下唇。
一节课下来少不了交流,岑晨是真的佩服死了许星摇。她的逻辑思维能力远胜于他们。好不容易下课了,岑晨拿着空空的杯子问许星摇:“要去装水吗?”
许星摇站起身,“嗯。”
景延看了眼岑晨,没理,压低帽子,在桌上真睡了起来。
大抵是强者之间多少有些惺惺相惜,就连许星摇这种不常接纳人的人都开始接纳了岑晨。
还有一种原因,只有许星摇自己知道,岑晨身上的自信在吸引着她。
她不是这种人,但她羡慕这种人。
外面有开水间,人不少,但有序地在排着队。
许星摇和岑晨往队伍后面一站。
几乎是他们刚站稳,后面又来了两个人,说说笑笑的,是很活泼的两个女生。
许星摇和岑晨都没在意,低声讨论着刚刚的一道数学题。许星摇有一个点没想明白,岑晨有……很多个点没想明白。一边讨论,岑晨的眼里一边散发出惊艳的光芒。这个女孩的思维,实在太强大了。
其实岑晨的优点也很多,说着说着,许星摇感觉困着自己的那个点快想通了,就差一根弦了。
这时,突然响起一道声音:“你——”
是站在她们后面的人。
声音尖锐,径直打断了许星摇的思路。
思路一被打断,就难以接上了。
许星摇眉尖紧紧蹙起,看向了身后。
陆星旖原先只是看见她跟岑晨说话时微偏的侧脸,便已惊讶得失语,这回她看了过来,正脸露出,陆星旖更是失去了所有的语言。
她可能是……
见到了自己。
许星摇的怒气在看到陆星旖时也褪了个干净。
饶是许星摇再平静,此时也平静不下来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长得如此相似的两个人?
像到……不可思议。
陆星旖穿着某国际运动品牌的套装衣服,短袖短裤运动鞋,飒气利落。
许星摇穿着普通的白T和短裤帆布鞋,亦是飒气利落。
加上长得极其相似的长相,两人的相似度直接高达百分之九十。
四目相对,皆是愕然。
陆星旖身边的女生和岑晨,亦是说不出话。
女生是刚刚认错人的郁雅,可是即使刚刚她已经说服了自己她们只是长得像,现在她也无法说服自己了。两人面对面,视觉冲击力更大了,何止只是“长得像”啊?说是同一个人也是有人信的。
郁雅忍不住问陆星旖:“你真的只有一个双胞胎妹妹吗?”
不,她其实想问,你家是不是抱错孩子了?
陆星媛跟陆星旖一点也不像,反而是跟前这个,和陆星旖相似度这么高。
陆星旖也觉得有点魔幻。
她现在脑子都乱了。
她也想问问妈妈呀——
陆星旖好歹是见过不少的大场面,很快她就勉强缓过了神,迟疑着打了个招呼:“你好——?”
许星摇捏了捏手心,使自己冷静下来,轻一颔首。
“我叫陆星旖,大陆的陆,星星的星,旖旎的旖。你呢?”陆星旖柔和地笑了下,主动和她打招呼。
无论是什么关系,认识一下,陆星旖觉得很有必要。这么巧的事情,世界上应该没有第二件了。
她注意到的是,在听到她的自我介绍后,两个女孩的脸色俱是一变。尤其是岑晨,她张大了嘴巴。
许星摇眉尖轻蹙,不知该不该说。
凑巧得……有点过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一时间她都不敢轻易踏出下一步。
陆星旖见她微微低着头在沉思,俏皮地把头一歪,凑到她跟前,“你在想什么呀?”
许星摇身体一僵。
女孩儿的气息仿佛喷在她脸上。
她吓得退后了一大步。
陆星旖有些受伤,“别害怕呀,我又不是坏人。”她继续问她:“我们交个朋友好不好?我觉得我们很有缘分哎!”
许星摇紧紧凝着她,片刻,“许星摇,卿许的许,星星的星,摇头的摇。”
许星摇看到对方也愣住了。
陆星旖喃喃:“这么巧啊……”
最后双方互加了微信,刚好也轮到她们接水了。接完水,陆星旖和她挥了挥手:“再见哦,小摇摇。”
岑晨还处在震惊中,挽着许星摇的手一脸懵逼:“这世界上竟然还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许星摇摇摇头,没再纠结这事儿,继续想着刚才的数学题。
—
陆星旖睡前给陆夫人沈明诗打视频电话的时候,不免说起这事儿。
“妈妈,你都无法想象,她跟我长得有多像!”陆星旖的吃惊一直到现在都无法淡去。
沈明诗笑着和女儿说话,刚端起酒杯放在唇边要喝。听到这话,她拿着高脚杯的动作一顿,笑意也顿住,“你说什么?”
陆星旖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今天遇到了一个跟我长得很像的女孩儿,是云十一中的,跟我长得特别特别特别像!”
沈明诗突然放下酒杯,“你先等下,宝贝,我去把你爸爸叫来。他说他也想你了。”
她站起来时,身体晃了晃,险些站不稳。仔细看过去,她的脸色也有些异样的白。
陆星旖把手机搁一边,对着自己,然后腾出手在卷头发,也没察觉沈明诗的不对劲。
陆为修在书房忙工作,沈明诗敲了一下门,等不及他应就拧开门把进来了。陆为修的眼神有些疑惑,沈明诗急急地指着手机,“旖旖的视频电话。”
陆为修从她的神色中品出了不对劲,他摘下金边眼镜,起身,“哎,来了。”
他走到沈明诗身边,半搂着她,看着屏幕里的大女儿,“旖旖,今天怎么样?还适应吗?”
“很适应,你们别乱担心啦。”陆星旖弯了弯眼,“你们早点睡觉哦。”
沈明诗急切道:“宝贝,刚才你跟妈妈说的话再说一遍,让你爸爸听听。”
陆星旖有些奇怪,她都已经说了两遍了。不过也的确是挺稀奇的事儿,妈妈震惊也是情理之中,于是乎,她说了第三遍。
说完后,她终于发现了父母的表情好像不太对,尤其是父亲,严肃,且凝重。母亲则显得很恍惚。
陆老从福陀山回来后就把他们和老太太叫去说了一通话,将空山大师的话原原本本照说了一遍。他们听完,皆是大惊。
空山大师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可是每句话拆开来看他们都懂,合起来他们却是不懂了。
——亦或者说,他们不想懂,也不敢懂。
这太荒谬了!
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会发生在他们身上?
陆星媛是他们从小宝贝到大的孩子,怎么可能就不是亲生的呢?
遇到这种事,第一件该做的应该是去验DNA,可是他们迟迟动不了身。最终还是老夫人要去,可是她才刚走了一步,就被陆老拉住了。这位头发都已经花白的老人,脸上满是痛苦和挣扎,他冲妻子缓慢地摇了摇头。
再让他……犹豫一下吧。
老夫人看向儿子儿媳,发现他们俱是一样的想法和选择,不由摇了摇头,“糊涂!”
龙是龙,凤是凤,混淆不得!
沈明诗别开眼,不敢与婆母对视。
这可是她辛辛苦苦养了十七年,从一个小不点儿养到现在这样亭亭玉立的女儿呀。怎能、怎能因那什么劳什子大师的一句话就去质疑她的真假呢?再说了,孩子就是孩子,哪有什么真真假假一说。
可是她提不起来的兴致与通红的眼眶,在昭示着她心底里已经是信了那位大师的话了,不过是不敢面对、拒绝面对罢了。
老夫人还是没有逼他们,留下一句“随便你们吧”就起身回屋了。
但无论是陆老还是陆为修夫妇,都知道这个“犹豫”的时间不能太久,也不允许太久。
就在沈明诗瞅得日夜难安的时候,接到了陆星旖的电话,她为了不让大女儿担心,硬是撑出一副正常的模样,甚至满脸温柔的笑意。但这虚伪的伪装,在听到陆星旖说的话后,彻底崩塌。
陆为修还好,他还能维持住镇定,与陆星旖正常问答。
“旖旖,你说的那个孩子,跟你很像?”
陆星旖点头:“是呀,而且她的名字里也有个‘星’字哎。真的特别巧。”
这何止是巧了。
沈明诗抓紧了丈夫的手,眼中止不住地冒出泪水。
哪有这么巧的事呀?那孩子……
如果媛媛真不是他们亲生,那,那孩子,不就……
沈明诗痛苦得整颗心都绞在了一起。
陆为修又何尝不是。沈明诗想到的他也想到了。
“她,好吗?”沈明诗迟疑了下,问。
这是什么问题?
陆星旖皱起眉,“挺好的呀。”
陆为修笑道:“旖旖,你妈妈今天有点不舒服,我得催她去睡了,你也早点睡觉,知道吗?”
陆星旖了然:“这样啊。好,妈妈你乖乖去睡哦。”
沈明诗捂着快哭出来的嘴,点点头,按断了视频。
视频一断,她就扑在了丈夫怀里大哭起来。
她早就绷不住了。连日来的崩溃在这一刻尽数发泄而出。
陆为修亦是眉心紧拧,连声叹气。他的大掌轻抚她的背部,缓解她的痛苦。片刻后,终于是忍不住道:“明日……我们去医院吧。”
沈明诗的手攥紧了他的衣服。
半晌,他才察觉到她轻微的点头。
这时,陆星媛来了,她敲响书房的门:“爸爸!我可以进来吗?”
安安静静的沈明诗突然摇头,紧紧闭着眼睛,看起来痛苦极了。
陆为修哪里忍心。他叹了口气,“媛媛,爸爸在开会,你先回去。”
陆星媛奇怪,明明她看到妈妈进去了呀。不过陆为修这样说肯定是有事情,她没有硬要进去,瘪了瘪嘴:“好叭,那我先走了。爸爸你待会来找我,我新学了一个曲子,弹给你和妈妈听!”
陆为修嗫嚅着唇,好不容易挤出来一个“好”字。
随后便听到陆星媛的皮鞋踩在地板上的离开声。
沈明诗突然抓着陆为修的衣服,挣扎道:“老公,我们……明早就去,明早就去……”
她受不了这样的折磨了。简直生不如死。万一……那位大师是胡说的呢?万一,他看错了什么呢?
沈明诗深呼吸着,平静着心绪,她站好,想出去,“你继续忙吧,待会早点回屋休息,别熬夜。”
陆为修捏了捏眉心,颔首。
沈明诗回到一楼客厅,想再喝点酒。
家里佣人正在收拾,被她叫住,“不用收了,你先下去吧。”
周姨赶紧放下了手里的红酒,笑了笑:“哎。我还以为您不喝了,想着给收起来呢。”
沈明诗摆摆手,“你去下两碗青菜面,我看嘉实嘉辰快回来了,该是饿了。”
兄弟俩去射箭馆射箭了,这一去就是一晚上,使了那么多力气,哪能不饿。
周姨应了一声,瞅着沈明诗的脸色,又忍不住问:“夫人,我看你这两天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啊?”
沈明诗苦笑,手抚上脸颊,有这么明显吗?
她刚想吐几句苦水,又想起陆老说过的,这事情一个字不许对外透露,她又给咽了回去,“公司的事罢了,快解决了。”
周姨仍是笑着点了点头,“那就好。”
她的眼底却有着迟疑的似信非信。
陆家人这两天实在是太不对了。别人看不出来,孩子们年纪小也看不出来,但她在陆家工作这么多年,跟陆家人如此熟悉,哪里会看不出来呢?
她擦了擦手,去了厨房,“哎哟,两位少爷该到了,我得赶紧着喽。”
她前脚刚走,后脚就传来车子的声音。司机送兄弟俩回来了。
沈明诗刚要迎出去,楼上就传来陆星媛特有的脚步声。急急的,小皮鞋的声音。
“是哥哥弟弟回来了吗?”陆星媛下楼来,欢欢喜喜地。
没人注意到沈明诗动作一僵。
她现在对媛媛的心情太复杂了。
好在陆星媛忙着去找哥哥弟弟,还没来得及找她。陆星媛直接去了院子里。
陆嘉实抱住扑过来的妹妹,宠溺地揉揉她的头:“今天在家乖不乖?”
陆星媛得意地昂头:“当然乖啦。”
沈明诗见他们竟在外面聊起了天,无奈地走出来喊他们:“快进来,在外面干什么呢。”
陆嘉辰三两步走过去,搂着她肩膀说着今天的战绩。
说着说着,却发现沈明诗的情绪好像不太高,提不起来的样子。
陆星媛也正跟哥哥说这事呢,“哥哥,妈妈今天好像不太舒服。”
陆嘉实眉眼微凛。
他比弟弟妹妹们大一些,早早的就被爷爷父亲带在身边锻炼,少年早熟,闻言,拍了拍妹妹的手:“你先去找弟弟玩,我去和母亲说说话。”
少年三两步追上母亲,陆星媛不乐意了,怎么呢,都跟妈妈去了?她也要。陆星媛瘪着嘴,也追上去,试图去跟弟弟抢妈妈的手臂搂着。
弟弟宠她,装着抢几下也就给了,没想到却在她接触到妈妈手臂的一瞬间,沈明诗竟是反射性地收回手。
陆星媛愣住了。
陆嘉实陆嘉辰也愣住了。
三双眼睛齐齐看向沈明诗。
沈明诗也没想到自己下意识的反应会这么大,她嘴角微动,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
几秒钟的时间,仿佛是过了一个世纪。
她终于找到了理由:“都理妈妈远点,妈妈有点感冒,怕传染给你们。”
原来是这样啊。
陆星媛松了口气,“我还以为妈妈不喜欢我了呢!”
陆嘉辰嗤了一声:“妈妈不喜欢谁也不会不喜欢你啊。”
沈明诗抿紧唇。
好在三个孩子打打闹闹,也没意识到她的不对劲了。
进了屋,周姨把面下好了,看到三个孩子,扬起笑道:“饿了吧?我给你们下了青菜面。媛媛饿不饿呀?想不想也吃一碗?”
陆星媛摇头:“周姨,我要一杯牛奶,热的。”
“好,你是不是要和哥哥弟弟们玩?等你要去睡了我再给你热,省得凉了。”
周姨最妥帖不过了,又再贴心不过了。
陆星媛连连点头,转身又开始缠着陆嘉辰想打游戏:“你就带带我嘛。”
姐弟俩玩闹,不知为何,沈明诗看得却更难受了。陆嘉实不动声色地抚着母亲的肩膀,“妈,我有点事想跟你说,你陪我去我的书房好不好?”
陆星媛兴奋地凑过来:“哥哥!我也想听!”
陆嘉实摇摇头:“是公司的事情,媛媛乖,你听不懂。”
既是公司的事,那让她听她也不肯的,枯燥又无趣,陆星媛继续缠着陆嘉辰去了。
周姨见陆嘉实要走,忙道:“面好了!吃完再去吧?”
陆嘉实摆摆手:“嘉辰吃吧,我不吃了。”
直觉告诉他,家里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他迫切地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嘉辰嘟囔了一句:“怎么都奇奇怪怪的啊。”
他冲周姨咧嘴:“我哥不吃我吃,嘿嘿,周姨,给我来一大碗!”
周姨笑着说好,又忍不住迟疑地看了眼陆嘉实和沈明诗离去的背影。
不对,很不对。
陆嘉实想问什么沈明诗都知道,但是她不能说。在调查清楚前,谁也不能说,否则太容易伤害到他们了。
沈明诗揉揉他的头,欣慰道:“妈妈真的只是有点不舒服,过两天就好了。我们嘉实最懂事了,都知道关心妈妈了,妈妈很开心。”
陆嘉实不信这话,却又不得不信。他叹口气:“妈,我已经长大了,如果……家里有什么事,我希望我也可以帮你们分担。”
沈明诗眼眶湿湿的,她很开心,她教导出来的孩子们都很好。就是不知道……那个遗落在外的孩子,她怎么样……
—
虽然劝爸妈早点睡,但陆星旖作为当代年轻人,肯定是不会这么早睡的。她又做了一套题,做得头昏脑涨的,忍不住起身去外面走走。
集训的地方距离市区比较远,酒店是个山庄式酒店,走出住宿区就是一片跟风景区一样的地方。陆星旖一眼就看上了外面的湖,因为湖上有个亭子,还有座桥。她记得小时候跟爸妈去度假的时候就住过一个叫什么什么山庄的地方,里面跟这里很像,她和媛媛最喜欢在桥上玩了,还喜欢一起欺负陆嘉辰,那个傻子最好欺负了。
想起弟妹,陆星旖就忍不住笑。她拿出手机拍了张照,想给陆星媛发过去。却在放大的时候,她看到了桥上竟然有个人。
再放大,那个人竟是坐在桥边,晃悠着腿。
陆星旖想了想,不会……有人要轻生吧?!
社会新闻上那些轻生的例子突然一个个地钻进了她脑子里。
陆星旖有点慌,她赶紧跑了过去,跑了两步又觉得动静太大,不得不慢下来,悄声走过去。
走近了,她才发现这人竟然是白天遇到的许星摇。陆星旖瞬间被吓住了,她整颗心都慌了起来。
陆星旖憋着气,生怕露出半点声响,趁她不注意,她又试着伸手拉她。拉了半天,她终于拉到许星摇的衣领了。陆星旖简直要喜极而泣——可她还没来得及高兴两秒,对方突然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陆星旖吓得惊叫出声。
差点把手里好不容易抓住的衣领给扔了。
不过陆星旖理智尚存,无论如何,她还是紧紧抓着许星摇的衣领。她都快哭了,“许、许星摇,你别……想不开啊。”
许星摇头疼。
她只是来这里吹吹风,怎么就想不开了?
一天的高强度训练下来,她有点疲惫,出门走走,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这里。
远离市中心,连天都蓝了,漫天繁星,像极了幼时在外婆的小院里看到的天空。
那个苍老的老人将她搂在怀里,温柔地轻抚她的背,给她指着天上的星星,教她星星的名字。即使她从小就像只刺猬,不喜旁人触碰,可她却格外眷恋老人身上皂角的味道。那些星星的名字在她心里镌刻着,后来接受了教育,有了查资料的条件,她专门去查了查,发现有外婆说错了其中的几个星星的名字,但无所谓了,那些名字早就刻在了她心底里。
……外婆那里连个电话都没有安装,她已许久不曾与外婆说过话了。
她许星摇,有父有母,却像极了一个孤儿,浑身生冷,无人可依。前进之路,满是荆棘,每一步都盈满艰难,可后退即是无边悬崖,退一步就意味着粉身碎骨,她竟是……全然无路可退。
即使是燥热的夏夜,她的整颗心也依然冰凉得没有温度。
桥边有挂着串小灯作为装饰,灯光吸引着许多小鱼,争相跳跃冒泡。许星摇看着它们,突然觉得若能成为鱼的鱼食,或许对这世界也是一种特殊的贡献。
脑海中某根弦一动,很快她又推翻了刚刚的想法。被鱼吃掉,一点点地吃掉,宛如凌迟,生而为人已经很难了,没必要连死都自己为难自己,还是……换一种方式吧。
许星摇想着想着,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她这都是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正欲起身离去,却发现衣领被人抓住了。
她好奇地回头。
——然后就成功地吓到了对方。
尖叫声划破耳膜。
许星摇:“……”
她发誓,她长得一点也不恐怖,表情也并不狰狞。
这姑娘哦,胆子怎么可以这么小。
许星摇无奈地看着死死攥着自己衣领不肯放的手,试图解释:“我没有想不开。”
她叹了口气。
陆星旖才不听。哪有醉汉说自己喝醉了?求死的人肯定也会撒谎说自己不想死的。
“你、你先别说了,你你先上来……”她坚持,一副许星摇不上来就什么都免谈的样子,一点松手的意思都没有。
许星摇记得她这件白t是周淑兰在买菜的时候遇见了有人摆摊,顺便花了七块钱给买来的,脆弱的质量可不允许被这姑娘这样攥。为了衣服着想,她不得不“先上来”。
上来后,她原以为可以跟陆星旖好好说话了,没想到陆星旖撒开嗓子就喊:“救命啊——有人要跳湖啊啊啊——”
许星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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