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丹麦曲奇
油田中学。
柴校长正在亲自给高三班的孩子们上晚自习呢,就见窗外有人在招手。
“苏东,小伙子,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等下了晚自习,柴校长走了出来,就来握苏向东的手。
苏向东还穿着那件蓝工装呢,点了支烟抽着:“我跟着邓东崖的考察团来的,怎么,你跟他是同学,他居然没来见你?”
“那天晚上,矿区的领导请吃饭,我进去一看摆了一桌子的酒,一生气就出来了,听说他给灌成个胃出血,还在医院里躺着呢,怎么,你是跟着他来的?”
东向东吸了口烟,说:“大庆那边,领导们一个比一个浮于表面,没有一个愿意干实事儿的,我给辞了,准备自己单干呢,来这儿考察考察,看边疆是否是个,能一展拳脚的地方。”
苏向东是上海土著,太爷爷是李鸿章送出去留学的,第一批留学生。
回来之后兴建实业,开的工厂隶属北洋水师。从民国到解放前,那都是上海的税收大户,直到解放后,一切收归国有,当然,前十年于他们家,可谓是灭顶之灾。
也就苏向东一人在大庆,才熬了过来。
他是从小的西洋做派,表面看着粗朗,骨子里的绅士风度,如果共和国有贵族一说,也就他有资格称之。
抽着烟,他指着正在跑操的孩子们说:“高中这么紧的学业,下了晚自习你不让他们回宿舍,还要跑操?”
“德志体美劳,缺了那样都不行,不煅炼身体,一个个学成书呆子了怎么行?”柴校长把这些学生,那是当成兵来训的,晚自习后半个小时的跑操时间,一个个儿都跑的满头大汗。
苏东看着从自己面前跑过的孩子们,一个个儿的看着。
高一班的孩子里,最后一排,有一个个头最高的,两只深邃的大眼睛,浓眉如剑,瘦瘦高高,皮肤也不似别的孩子一样,带着股子健康的高原红,清秀又白净,一头板寸贴着头皮,看起来可精神了。
“那个,是聂卫民吧,生的跟他爹可真像。”苏向东说。
看起来帅气,朝气蓬勃,只有两个字能形容,那就是精神。
柴校长颇为得意:“可不,至少目前来说,他是高一班我寄予希望最多的一个孩子。”
“跟他爹一样,脑子好吧,但要跟他爹一样是个书呆子,那书还不如不读,我看不起这种孩子。”苏向东故意说。
柴校长可不这么认为:“你要以为他是个书呆了,你可就大错特错了,我跟你说,你注意看着啊,这一圈跑过来,他就没影儿了,你信不信?”
夜里嘛,大操场上只有一个大探照灯,看不清孩子们的影子,但确实,他留心看,再一圈儿的时候,聂卫民不见了。
“这小子跑哪去了?”苏向东问说。
柴校长带苏向东小跑着,到了操场的尽头,向着宿舍区的方向,指着女生宿舍说:“一圈操八百米,而操场那头,离女生宿舍是三百米,你看到没,他是从那棵松树后面跑的,进一趟女生宿舍再回来,刚好赶得上再一圈儿的跑操。”
“这小伙子是进女生宿舍了,胆子够大的呀,他这么干应该不是一次两次吧,就没人抓住过。”苏向东说。
“这个时间点,女生宿舍的宿管会离开五分钟,去给女生们打热水,所以,他能进得去,这是其一,再则,他只在跑操的时候进去,平常绝不踏足,而且,跑操的时候,陪操老师年龄大了,跑不动,要比他们慢一点,就只在现在,第三圈,会跑在队伍的最前面,他又是在最后一排,最后一个,所以,没人能发现他。”
就苏向东这种无法无天的,上高中的时候也绝对绝对,不敢进女生宿舍那种禁区,毕竟男生进女生宿舍,那是要给当成流氓罪而开除的。
“柴校长,你最恨的不就是学生们早恋,这种流氓行为,难道你不抓他?”
柴校长抱着双臂,也很无奈呢:“一则,他这样干并没有影响到学习,二则,我知道,他只是给某个女生送个东西,并不是天天这样干。今天他妈给他送了一盒邓东崖带来的曲奇,他之所以会去女生宿舍,应该是给某个女生送曲奇的。”
而高一班呢,总共就俩女生。
一个个头矮一点,一张圆圆的娃娃脸,那是自治区高区长的女儿,高小冰,虽然名字冰,但长相非常甜美,还像个小姑娘一样。
另一个,个头挺高,黑暗中看不清五官,但只看身材,也是个气质很好的大姑娘无疑了。
苏向东突然就来兴趣了:“现在的孩子们,总喜欢递个小纸条儿什么的吧,这种事情瞒不过你的眼睛,聂卫民喜欢给哪个递纸条?”
柴校长跟自己从上海来的朋友之间嘛,也就难得的八卦一下:“矮个头的那个家庭条件好,男孩子嘛,就目前来说,对于高官家的女儿,当然会更有兴趣,所以,矮个头的那个收到的小纸条儿多。至于高个头的那个,你甭看挺漂亮,家庭条件不好,倒没发现有人给她递纸条儿。”
“所以,聂卫民冒着给当小流氓抓起来的危险送曲奇,是送给矮个头那个的?”
“女生宿舍,这学校里除了宿管和女指导员,于其他人都是禁地,所以,我也不知道。”柴校长摊了摊双手,说:“走吧,到办公室喝点儿茶。说实话,你有来矿区的意向吗,我得跟你说,一个地方能否发展得起来,一个人能否在一个地方做一番事业,跟一个人本身的能力分不开,也跟那个地方的领导层,有着莫大的关系。我是个教书匠,除了教书,不想别的事情,但我觉得这个地方,是个可以一展拳脚的地方,所以,趁着新政策,你是否有考虑,来此干一番事业?”
苏向东坚定的说:“有,非常非常有。而且,聂卫民那小伙子,真是个人材。”
胆肥,蔑视,并且有能力蔑视法律,这样的孩子,真是太适合给他当手下了。
学生们跑完操,就该回宿舍了。
油田中学因为柴校长的岐视,也因为矿区读书好的女生真不多,高一就只有俩女生。高小冰天性跟她妈一样,好强又没心没肺,叽叽喳喳的说着那个男生更讨厌,那个男生今天跑来抄她作业的话,就跟刘小红俩进宿舍了。
刘小红一看自己的枕巾叠了个对角,心就怦的跳了一下。
“走啊,一起去打开水。”高小冰说。
“你先去,我马上就来。”刘小红说着,伸手在枕头下面,摸到一个硬硬的铁盒子,手跟给虫子咬了似的,马上就缩了回来。
等高小冰出去了,她摸出个铁盒子来,打开,里面是一枚枚,分包开的,散放着奶酪香气的,曲奇饼干。
区政府家属院里,聂工和陈小姐还在进行关于谁更帅的,灵魂的考问呢。
“这还用说吗,在我眼里,你比谁都帅,我的聂工呀,谁都比不过。”陈丽娜说。
“好了,赶紧开车去睡觉吧。”聂工本来挺高兴,等陈丽娜回答完了,却又意兴怏怏。
“怎么了嘛,不相信?我没骗你啊,邓东崖也就比你幽默一点,风趣一点,我眼里啊,除了你没别的男人。”陈丽娜赶忙说。
她觉得自己说的够诚恳的啊,这人拿着作着,是想干啥呢。
“小陈啊。”聂工顿了顿说:“人要撒谎,从她的心跳,声音,皮肤的变化,是能看出来的。怎么,看邓东崖病成那样还坚持工作,不巡私,不枉顾同学情面,讲原则,你是真欣赏他吧。”
唉,很多人以为,与女人相处,讨好她就行了。但其实,像陈丽娜这样的女人,她欣赏的,是比自己更有能力的男人。
陈丽娜大清早的起来,毛防厂的女工们还没上班呢,赶紧就出门买菜去了。
她腰有点扭伤,走路的时候疼,时不时得停下来,揉会儿腰。
她隔壁住的,是办公室的小芳,那不见聂工在外面刷牙嘛,就跟同宿舍的小琴说:“小琴,看着没,咱们书记的家属呀,长的可真帅。”
“可不,是真帅。不过,昨夜他过来要门板的时候,可真是把我给吓坏了。”小琴说。
小芳嘘了一声:“别提了,他估计得生气。”
毛纺厂的床板嘛,本身就薄,聂工动作也没多激烈啊,才不过几下,咔嚓,床板塌了,陈丽娜就卡在了折断的床板里了。
聂工把她给拖出来,那不听说隔壁两张床板,就过去借了一张嘛。
年青的时候聂工矜持着呢,来一发都要看时间,越老越不正经,天天都要来一发。
把隔壁俩姑娘给人吓的。
“我还得再说一句,咱们聂工是真帅。”小芳对着镜子,梳头发呢,就又说。
结果聂工经过,拿毛巾揩着嘴上的沫子说:“只有不正经的人才谈论别人的相貌!”
俩姑娘对望了一眼,他已经拉开宿舍,进门了。
陈丽娜包了些羊肉馅儿的饺子,又拿烫面烙了几张又薄又软的千层饼,再赶着聂工,让他回家把自己昨天烤的大列巴拿了两个来。
借来的蜂窝煤炉子多,一个上面热着牛奶,还有一个熬着粥。
总之,她今天早餐做的太丰盛,整个宿舍区的小姑娘们,全都给吸引到书记的宿舍前面来了。
这些,当然还是给邓东崖备的。
邓东崖胃疼的不行,几乎一夜没睡,在医院病床上躺着呢。
“领导,北京那边又来电话了,催着您往红岩呢。”赵主任说。
邓东崖就不高兴了:“是陈老吗,那个马小芳和他到底什么关系,何致于就一个又一个电话的,不停的这样催我?”
赵主任摊了摊手,没说话。
正好聂工提着饭盒,跟陈丽娜俩就进来了。
邓东崖胃疼的不行,但还是得站起来跟聂工握个手。
上海汽车厂吧,现在面临着非常严竣的转型,而国内了解汽车的人并不多,而聂工在汽车研发这一块儿,算得上是先驱了,为什么呢,因为他的专业是石油,而石油,就是为了汽车而造的。
邓东崖要为了上海汽车厂的事情,很多事都要麻烦聂工,当然就得撑着跟他聊上两句。
聂工跟他握了个手,拍了拍他的肩,就又出去了。
让陈小姐跟她欣赏的男人单独坐着聊一聊,这个海量,聂工必须得有。
“羊肉饺子,我现在没胃口吃这个。”邓东崖揭开饭盒一看,就说。
陈丽娜把粥端过来了,自己熬的白粥,不过边疆的大米跟内地的不一样,现在新品种的米,油质特别丰厚,面上一层子,跟奶皮子似的。
邓东崖一闻白粥,小锅子熬的,就说:“要不,我喝两口粥?”
“不要担心吃不完,各样吃上两口就得,我家孩子多,中午他们放学,什么都能给你吃完。”陈丽娜说。
邓东崖于是试着喝了几口粥,那不看还有牛奶嘛,边疆的牛奶跟内地不一样,至少不兑水啊,闻着就是一股奶香。
他于是又一气喝了半杯牛奶。
缓了一会儿,胃渐渐的,没有原来好像一直给一只大手拧着似的,那种抓心感了。
于是,他又端起饺子来,陈丽娜把料碟送过来了。
“我不吃醋。”
“这是酱油,我就知道你们南方人吃饼子不爱蘸醋,而且,你现在这胃,也不能吃太刺激的东西。”陈丽娜说。
这饺子包的小,一口一个,而且里面肉不多,全是汁儿,还烫着呢。
邓东崖说不吃不吃的人,连着吃了半饭盒,才把筷子放下了:“说实话,我还想尝尝你烙的千层饼,但要再吃,我就该给撑死了。”
“你还是个病人,下午咱们不就要开会嘛,这会儿再好好躺着睡一觉,不过,我不知道你是否知道,咱们边疆,关于种子基地的事儿?”
邓东崖不知道陈丽娜想说什么,停下来看着她。
她说:“我们整个边疆,从76年开始就有一项新政,帮某些欧美大国育种,而这些种子呢,它们是经过基因重组的,这个并不是问题,而是,这种育种,在对方来说,是要给我们的农场给酬劳的,但农场方面,并不会收到酬劳,酬劳,被某些人私吞了。还有一点就是,对方的种子,跟我们木兰农场的种子不同,它自己本身不具备种性,农户们因为对方的种子产量高,就会彻底放弃自己原本的老种子,用他们的种子,但渐渐的,我们身为农业大国,自己本身不具备产种性,就只能依赖进口种子,你明白这种事情,它意味着什么吗?”
邓东崖虽然不懂农业,但这是个非常浅显的道理。
他说:“我们的种子绝迹了,我们的粮食,从源头上被人给控制了。”
“种子之战,一直都在打,这是个常态,就好像两国交战,你放一枪,我也回应一枪似的。但是,有人把这个,当成一种强硬的政策来往下压了,东崖,你觉得,灭绝一个民族的种子,这事情它严不严重?而把有偿变成无偿,那些钱,它又去了何处?”
邓东崖当时未说话,但在病床上坐了半天,在医生们的围追堵截下,坚持出院了。
坐在宾馆的床头,他揭起电话,给某人个电话。
好吧,聂工一个,邓东崖一个,一上一下,不过两个电话而已。
马小芳此时也许不觉得有什么,但是,她引以为傲的后台,估计很快,就得轰然倒台了。
还是那句话,不作就不会死啊。
这不转眼就是下午了嘛。
前往区政府的小汽车上,邓东崖坐在后面,就说:“陈丽娜,拿出你的口材来说服我们考察团吧,说实话,我因为被人灌了酒,对你们这个地方存在着非常大的偏见,但你要能说服我带的那十二个人,我依旧,愿意把上海服装厂,设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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