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人间地狱两相隔
这个念头其实是很多官员一直以来的意见了。
如果单单看之前的论述,很多人大概以为,朝廷这几年过得很是狼狈。
但是实际上,却并不是这样了。
大旱大灾大多都是北方,西北,西南。南方虽然偶尔有水灾,但是朝廷赈灾还是很得力的。
韩雍对吏员法与一条鞭法的推行上选择的是,吏员法先行。这也是基于推行法度的难易程度的。
吏员法上面,只要朝廷之上并没有人反对。朝廷之内达成一致之后,在百姓面前看似不可一世的胥吏们,不过是待宰的羔羊一般。
想横着下刀就横着下刀,想要竖着下刀,就竖着下刀。
这些胥吏并没有什么反对的能力。
他们毕竟是官场最低层。
所以,这更多是钱的问题。
而一条鞭法却不一样。
一条鞭法本身就是对赋役的一次大整理。所以需要精干的吏员参与其中。
所以韩雍才编排出这样的顺序来。
一条鞭法推行的顺序是在吏员法推行之后的,直到而今,也就是正统四十二年,吏员法才算是勉强在全国之内推行开来。
还有很多地方推行都很勉强。拖拖拉拉的。
韩雍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没有强力压制下面的官员,因为一条鞭法对于比较贫穷的地方,本来就不是太合适的。
这一系列变法,虽然加重了朝廷的负担,但是并非没有好处的。
最大的好处,就是在商业之上。
一条鞭法让很多劳动力离开了乡村,而且少府这种工厂的模式,也在这几年之内,全面的铺展开来。
在允许私人办厂的情况之下,这些产业,就好像是雨后春笋一般的冒了出来。
同样冒出来的,也有大大小小的富豪。
其中最大两家,就是广东冼家,与松江徐家。
广东冼家就不用说了。
冼景是驸马,而且又是太子的钱袋子,在南洋动作频频,甚至控制数支海盗,甚至有海商说,冼景是海龙王。
他的产业虽然以铁业为核心,但是决计不仅仅限于铁业。
有太子做后盾。
待诏院这里的很多新技术都很快传到了广东,包括蒸汽机。成为大明唯二可以生产蒸汽机的地方。
如果说,冼家的富豪。还在很多人的接受之中。毕竟大明官场很多人都不将冼家的财富,当成为他自己的财富,而是将冼家的财富当成了太子的财富。
被商人们成为海龙王的冼家,在北京官场很多人看来,都是天子南府。
但是徐家却又不一样了。
松江徐家却是另外的模式了。
徐家家主徐申春,就是一个学文不成的秀才出身。抓住了历史的际遇,不过数年之年,身家千万之多。
谈不上富可敌国,但也是天下首屈一指的大富豪。
徐申春本人,长袖善舞。一力与魏国公家族攀亲戚,或多或少有一点关系,对于官员也是滑不溜秋的。
手段高明之极。虽然官场之上,很多人贪图徐家家产,但也不好下手。
徐家的产业也如洗家一般,并不是单纯的一样产业。徐家早些年做过盐商,颇有家底,但是真正能让他一跃而起的,是布业。
所谓松江布甲天下。而徐家的布,却是甲松江。
正是在布业上的独占鳌头,却才是徐家的产业疯狂的暴涨。
当然了,徐申春发展如此顺利,这有松江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松江就是后世的上海,这地理位置就不用说了。
特别是开海多少年了。
大明已经形成了一套完整的海上贸易链。
其实大明海上贸易之中,海外贸易虽然份额不低,但是也不多,最多的还是各省之间的沿海运输。
徐家要做的就是从山东迈入棉花。
而今的山东乃是大明最大的棉花产地。然后再利用松江的人力与技术生产成布匹,沿着海岸线与长江水道分销各省。
这才是徐家能够坐大的原因。
甚至这一件事情,还有一个副作用。
那就是这样繁盛的棉花贸易,导致山东土地种粮食的大大减少。北方粮食产量减少,在各种赈灾之中,必须从南方调粮食了。
这一个情况,下面的官员都有所反应了。
想要加以限制。
但是朱祁镇全部搁置了。
倒不是,朱祁镇对徐家有是庇护,主要是大明官府的思想,根本停留在古代,他们做的事情,不过是传令限定棉花种植的面积而已。
这种好无新意的措施,在很多时候,都是没有用的。
无非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倒是江苏巡抚陈钺的提议有些新意,那就是在江苏北部开棉田。
因为江淮地区要产盐,而且水患频发,江苏沿海一带,有大量荒地,这些荒地一来是大部分盐碱地,想要种粮食,需要费大力量整治不可。二来,这些荒地都是为了煮盐提供材料的。
而今晒盐法大力推广。大明盐价一日低过一日,甚至分销到了海外。
这些荒地都没有用处了。
陈钺就提议在江北开辟这些荒地,大规模种子棉花。以解山东粮田之困。
朱祁镇对这个办法,倒是很赞同。也就批准了。
而且徐家不过是,江南一带商人的代表而已。并不意味着江南只有徐家了。
从松江,苏州,杭州等地,几乎每一个府都有家资百万大富豪,真要算起来,江南一代衣被天下,绝对不是虚言。
朱祁镇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
那就是江南一带,乃是大明经济基础最好的地方。
同样的事情,朱祁镇下了大功夫,从登基开始,以河北为根本好生经营,经营了这么多年的产业基础,才不过数年,就被江南一带全面的赶超了。
人有钱自然会消费,更是带动各种产业,奢靡之极。
这就形成了一个大明两个世界。
一个世界之中,连年灾荒,地动频频。朱祁镇的焦头烂额。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下手,朝廷用度一年紧张过一年。
但是在江南这一带,有醇酒美人,江南风月。真是暖风吹的游人醉。
甚至有大量士绅明面与暗中,加入了这个财富盛宴之中,以江南一带,已经有明显的倾向于商人的思想萌发了。
有人借陈白沙的学问说,士农工商,不过是业而已,人真正重要的是心。其他的都是表象,纵然一个人从商道,但如果能做到重信悯弱,行夫子之道,谁又能说他们不好吗?
这种商人就是儒商。
还有学不成而从商,商有成而复学,一个人或许不能在商人与官员之间反复横跳,但是一个家族却能的。
每一个大家族都是第一等的人才入仕,第二等的人才从商,以仕护家,以商兴家。
虽然并不是每一个家族都是这样,但是已经有很明显的这种苗头了。
当然了,也有不少商人真能做到这一点,仗义疏财,历次赈灾,江南都有捐输。也算是为国效力。
但是大部分商人可不是这样的。
商人毕竟要以利益为先,否则根本活不下去。
这样的情况,大明内阁之中这些大臣岂能容忍?
自然要狠狠的打击,或许天子南库可以保留下来,但是江南的商人却要好好的教训一下,让他们知道什么礼仪尊卑之道。
或许有人要问了?明代末年江南就有东林党这个怪物,而今为什么同时是发达了,反而成为满朝文武的众矢之的?人人喊打,没有为他们说话了?
无他,一切都变化太快了。而人的思想的变化,很多时候是滞后于现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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