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1章 般若菩提,都是虚妄(1 / 1)

阵钥,就在陈苍穹的腿。

母子血脉相连。

且是人和狼的结合。

从血液的流动,到骨头的衔接。

又怎么不算另一种方式的神魔同体呢?

神魔为体,彼岸双生,因果一道。

正如风铃花和荆棘的结合。

正如楚月的神魔瞳。

风铃花的花香,悄无声息地包围了陈苍穹。

陈苍穹的影为刀,在混沌昏暗的天地之中,即将斩下狼骨锋刃。

陡然间。

黑金染血的衣角扬起。

如绽放的破碎之花。

在破碎中铿锵。

一道身影,瞬闪而至。

从天而降的刹那间,双手的刀,猛地斩在了陈苍穹的影子之上。

“咔!咔嚓!”

影子被刀刃贯穿的地方,汩汩滋滋地往外冒出了紫黑色的血。

楚月墨发舞起,白皙的脸,交错的血线,满身的伤都映入了周怜充斥着震惊的眼。

周怜难以置信地看着上一刻还沉浸在与母亲重逢的伤感喜悦中的人,这一瞬就出现在了陈苍穹的身旁。

双刀之下的影子,拼了命地挣扎,像是屠夫刀下的牛羊。

就算发不出声音,从扭曲挣扎的痕迹和频率都能听到歇斯底里的嘶吼。

楚月的一双红眸,戏谑地看向了周怜。

“周塔主。”

“你以为。”

“本侯以十万永寿军遮以黄昏,逼你破绽,只是为了擒拿你吗?”

楚月冷峻阴郁的面庞,龟裂开了一丝极端偏执的笑。

周怜警铃大作,倒吸了一口冷气。

仔细一想,恍然大悟,惊起脊椎骨的冷汗细密如虫。

好一招声东击西!

好一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十万永寿军遮住黄昏又展露的时候。

楚月的真实目的,根本就是修习周怜的影术,再以此为刀,在关键的此刻扭转乾坤。

也就是说。

她——

早就知道了狼骨锋刃为阵钥的存在?

从前,楚月只震撼狼骨锋刃天地独此一把的血腥。

是造化弄人。

是阴差阳错。

一个母亲,诞下坏种,也曾真心爱护过,最后不得已发狠,把孩子的腿,接到自己的腿上。

是偶然形成的结局,还是绝对的必然?

如若是后者,又因何而为?

在血海灾厄以前,楚月只有一闪而过的疑惑,并未细想。

谁又能想到,造就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会是她和陈苍穹寻寻觅觅许久的第五长虹呢?

世上最狠,莫过于自己的情郎,在没人看到的地方以爱之名挥舞起屠刀。

“滋滋,滋滋。”

还有血液在影子之处往外流出。

陈苍穹浑身发冷。

她远远地看着不人不鬼的周怜,苍白淡漠的脸上,泛起了一丝温和的笑。

谁也不知她在想什么。

当楚月用元神传音将事情告知她的时候。

她过去的一切,都成了笑话。

阴谋,往往就在枕边。

谁又会在幸福酣睡之时,去想枕边是否有一把斩骨断情的屠刀呢?

陈苍穹深深地吸了口气,面上浮着冷霜,笑意愈发温和。

“长虹。”

“你还,真狠呢。”

她笑着说。

每当她觉得周怜足够狠的时候,就会发现还有更狠的在后面。

陈苍穹闭上眼睛,才发现,麻木空洞的自己,一点泪都流不出来了。

“无毒不丈夫,生而立锥于天地之间,不狠又怎么能行?”

“世上总归是有狠人的,与其是旁人,倒不如是我周怜!”

“哪个时代的世道不是弱肉强食,优胜劣汰。”

“不是砧板上的血肉和拿刀的屠夫。”

“与其作为前者任人宰割还要被说是没用的废物,倒不如成为后者做自己人生的主人。”

“只要本座想,就能逆天而行,只要我愿意,我就是神。”

“吾之怒,就神之怒!”

“天子之怒尚且伏尸百万,神之怒又当如何?”

“当是不可计数的伏尸啊!”

周怜笑了。

他唯独,不敢去看陈苍穹的眼睛。

看见陈苍穹不流露出半点伤心崩溃之色,他的内心焦躁。

似乎。

阿娇真的不在乎自己了。

更不在乎过去年少相伴的情分了。

他这一生,杀了很多人。

只有阿娇,能让他黯然伤神。

而只有更狠的杀心,才能摧毁掉这份黯淡。

于是!杀意在眼中汇聚成了无尽的风暴。

围聚在陈苍穹身旁的风铃花香,陡然爆发出无数头蛇身哀婴脸的凶兽。

这些凶兽獠牙毕露,朝陈苍穹和楚月咬去。

哀婴兽的牙齿最是锋利。

不仅能咬破修行者的血肉。

还能直接咬断神魂。

酷爱以人的心脏和元神为食。

这两个部分,是修行者躯壳内最美味的地方。

“轰!”

“咻!”

“咔——”

三道身影陡然出现。

雪挽歌聚风雪展现本源之力为盾。

罗玲玲以荆棘风铃花将哀婴兽束缚桎梏为囚。

慕倾凰手中利刃斩出,横扫而过,以万钧之势,正如秋风扫落叶般,将哀婴兽的半截蛇身斩断。

半截身躯透露恰似暴雨梨花往下掉。

雪挽歌双手结印,满身清冷的风霜,眼里的坚定坚韧如初。

只见本源之雪,将一分为二的血腥蛇身哀婴兽们给团团地冻住。

罗玲玲的荆棘风铃把这些冻物给包裹在了一起。

“轰!”

慕倾凰利刃骤斩,彻底地粉碎哀婴冻物。

白色的冷冻霜雾便如齑粉般喷洒而出。

三人配合是十足的默契。

纵然许多人亲眼所见,也不敢相信这是她们第一次的宿命相逢。

为了同一个人。

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同样的拼搏而战,不惧生死。

是战士。

是豪杰。

是……母亲!

雪挽歌和慕倾凰对视了眼,两人都很关心罗玲玲。

罗玲玲和她们不一样。

楚月缓缓地站了起来,仰头看去。

羽界主、仙人、蓝老先生等十八路强者,都在抗下神怒百尺重剑。

那百尺重剑,锁定她脊椎骨的无生钉。

就算暂时被拦下,依旧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就像是跗骨之蛆,终究是要不死不休的。

“小月。”

“五叔低估你了。”

周怜长叹了口气。

这次的博弈,叶楚月在敌明我暗的情况下,竟能翻转天时地利人和,从而达到难分伯仲的地步。

愈发感到棘手的周怜,也出现了慌张之意,不再是来时那般的自信从容。

突地!周怜眼睛一缩。

让他更加躁郁沉闷的是——

陈苍穹的身后,出现了一名男子。

男子矜贵儒雅,如青箬白玉,光风霁月的隽永之气,着绛紫为尊的龙袍,身形修长蓄孔武之力,将一件乳白色的大氅披在了陈苍穹的身上。

“谢了。”陈苍穹低声说。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轩辕修微笑道。

陈苍穹表现得很淡然,但内心灵魂在遏制不住地颤抖。

身体因为仇恨而血液沸腾,偏偏又如坠落了冰窟般那么的冷彻骨。

被爱人推下万劫不复的深渊,又能如何彻彻底底的释怀到不起波澜呢?

她合该,有个安稳人生。

她从前,也是掌上明珠。

如今,苦行僧都没她苦。

至少苦行僧踏遍四方是为天下人积德。

而她,历经万苦千辛,是为了找一个荒唐的笑话。

“长夜无尽,凛冬霜寒重,你该多穿些,别总是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若是疲了累了,修某不介意借你个肩膀靠靠。”

“需要的时候,我都在。”

“别太累了,苍穹。”

轩辕修温文尔雅,嗓音清润。

他和陈苍穹,并无太多的接触交流。

只知道陈苍穹是个可怜的苦命人。

也是个飒爽冷酷的女战士。

久而久之,倒算是朋友。

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关键时刻还是愿意关心对方的。

这份感情,无关风月,只为一路而来的风雨兼程里,有彼此的朋友情分在。

但落入了周怜的眼里,却只有风月。

周怜的骷髅躯壳都快要扭曲掉。

悬浮在颅腔的元神被病态的不理智所占据蚕食。

遥遥看向轩辕修的身份更是充满了敌意。

再望着陈苍穹时,七分讥讽,三分怒气。

“阿娇。”

“你就是这样苦寻的?”

“身边常有男人相伴。”

“这你就是你所谓的爱情?你和被你不屑的我,有区别吗?”

“你在找我的路上,和他轩辕修小意温存,这日子,过得可真舒坦啊!”

周怜藏匿在影子里能够感受到世间万物的变化,但看不到楚月元神、魔灵空间内发生的细枝末节,未知的才是最可怕最容易浮想联翩的,他的脑海中甚至浮现了轩辕修和陈苍穹耳鬓厮磨缱绻情深的画面,孤男寡女,干柴烈火,又有什么干不出来的呢?原始的,才是最冲动的。

正因如此,陈苍穹最后的倒戈方才有了合理的解释。

是爱上了其他男人,才会对他周怜熟视无睹。

陈苍穹看着周怜,只觉得好笑。

“没有区别。”

周怜没想到的是,陈苍穹非但没有反驳自证,还风轻云淡地说。

她又何必去在乎一个魔鬼的想法?

更无需去管鳄鱼的眼泪。

难不成,还要在周怜这等人的面前,去自证清白。

她只恨自己的感情太过于清白!

周怜盛怒,在崩溃的边缘。

轩辕修察觉到周怜的怒火,眉梢一挑,顿感好笑。

他并未解释什么,还去加深稳固了周怜的猜想。

只见轩辕修为陈苍穹拢了拢大氅,还伸出手动作轻柔地揉了揉陈苍穹的发,且意有所指地说:

“苍穹,与这种人,何必多言。”

轩辕修不以为意道。

陈苍穹诧异地轻瞥了眼轩辕修,随即淡淡“嗯”了一声,点了点脑壳,似是赞同轩辕修的话。

正是这一幕,刺激着周怜。

周怜的心,在痛。

犹如被无数根钢针同时贯穿而过,拔出来后的千疮百孔。

好似被一双魔爪,狠狠地蹂躏、撕裂、折磨,抽搐痉挛。

“砰!”高空,周怜森白的骨屈膝,上半身俯下,手捂着心脏的地方。

他在心如刀绞的疼痛之中找到了一丝仅存的理智,无法理解地看向了陈苍穹,颇为疑惑。

为什么?

他对小琼的爱,不是独一无二的吗?

这是对小琼才有的心痛啊。

是在面对一尸两命的爱人的时候才有的心痛和彻底疯狂的不再理智。

又为何会因为陈苍穹和一个男人有着说不明道不清的瓜葛时,就难受到想死呢?

怎么会,这样?

轩辕修眯起眼睛,戏谑地看着周怜。

魔头,也会心痛吗?

屠夫会看着砧板上流下悲伤的眼泪吗?

不过是自私自利没得到想要的贪婪罢了。

周怜深吸了口气,泪流不止。

怎么都控制不住往下流眼泪。

心脏一直在颤动。

他深深地看了眼陈苍穹。

随即大笑出声。

越笑,眼泪流得越掉。

泪水刺激雷霆。

一道道雷霆朝他劈来。

风铃花香围绕着他。

沿着花香痕迹破空而出的蛇身哀婴,破空而出了一颗颗哀婴头。

哀婴张开嘴,尖锐的牙齿咬破了他的骨头。

荆棘死死地缠绕着他。

机械之毒充入他的体内。

“海神境内,大行凡人步,继天罡护体!”

楚月察觉到周怜的变化,低声喝道。

周怜的胜算,只余下可悲的三成。

没有回头路可走的他,只能燃己为烬,继而加速阵法的形成。

“快,杀了陈苍穹!”

傅苍雪下令道:“陈苍穹的狼骨锋刃,是双生阵钥,粉碎阵钥,周怜胜算会再减一成。”

“你的意思是,要杀了本侯的人?”

楚月冷眼看向傅苍雪。

傅苍雪心魂一震,喉结滚动,咽了咽口水。

旋即咬定后槽牙,自以为是道:“阵钥在此,不灭何以面对悠悠之生?”

“若本侯想,只需一个瞬间,就能比周怜还快去开启阵钥。”

楚月眼神锋利地看向傅苍雪,哑着声一字一字道:“傅苍雪,你若敢动本侯的人,本侯必然屠你满宗作恶者,碎尸万段,吮骨吸血,不信,你大可一试。”

傅苍雪缩了缩眼眸,惊色如滔翻滚在眼底的深处,难以置信地看着一身桀骜反骨狠厉堪比周怜的叶楚月。

“你可是武侯大帅!你是正道之人啊!你不是自诩大义,相信邪不压正吗?”傅苍雪忙道。

他原想下令,让万剑山的弟子和自己的人,斩杀陈苍穹的。

现下是最好的时机。

还有最好的理由。

届时,趁乱为周怜开钥启阵,万剑山再在这兵荒马乱之中,得以飞升。

傅苍雪的眼角余光,扫了眼翻滚在天穹高处的混沌。

这遮挡诸方观战的混沌风暴,是他和周怜提前预备好的。

就是想要等到阵法开启之时,万剑山在大地生灵涂炭的血腥时刻,悄然离席,无需登天梯,不再是洪荒人,直奔诸天万道而去,从而得到质的飞跃。

改头换面,又是英雄好汉。

自此,脱胎换骨,谁敢再说吾辈是浊世凡人?!

正因傅苍雪和万剑山私下的小心思和伎俩,才导致混沌风暴的提前出现,遮住了域外之人的眼,且无人会察觉到其中的奇怪,毕竟当大地承受起接连的战斗,天地浑浊,早已不如从前的干净清白了,就算活下去也是百废待兴的荒芜之地。

“武侯口口声声说邪不压正,就是这样做正道之人的?”

傅苍雪顿感好笑,拔高了声调,言辞锋锐地质问。

“是正是邪,本侯说了算。”

“傅公若听得懂人话,就一句。”

“你动陈苍穹一下,本侯屠你满门。”

楚月眼神阴邪地看着傅苍雪。

傅苍雪深吸了口气:“以小换大,这不是应该的吗?损她一条命,换大地一成胜算,这不应该吗?”

“本侯站在这里,大地就已有四成胜算!”

楚月铿锵喝道,肃杀之气堪比凛冬刺骨的寒风。

现下海神大地已有七成胜算。

苍生三成。

她独占四成。

傅苍雪从未见过这么狂妄嚣张的人,听过这般肆虐张扬的话。

可偏偏是从叶楚月嘴里说出来的,一切都有迹可循,每一个字都有立锥之说!

楚月攥紧了手中的两把刀,冷眼看傅苍雪:

“自己滚,还是本侯帮你?”

傅苍雪浑身发热,窘迫羞愤。

叶楚月一个真元境,竟以这样放肆的态度让他滚?

放在大地修行文明的历史上,也是屈指可数的事情。

以下犯上,僭越无礼,实在是该死!

但——

傅苍雪朝四周看去,无数双眼睛看向他的时候,冷漠的、愤怒的、不解的,还有幸灾乐祸的。

且不说武侯的修行境地放在强者如云的大地不算是第一流。

光是此次夜幕,武侯的作用,远胜百来个傅苍雪。

要是武侯直接罢工了。

还是因为傅苍雪罢工。

那么,世人会群起而攻之,毫不犹豫将傅苍雪的血肉碾为齑粉。

战乱之时,需要绝对一统并是积极向正的意见,这路才能走下去。

距离楚月很远的傅苍雪,不得已后退。

“本侯的意思,是……滚。”

“傅公,请滚。”

楚月站立不动,血眸交织着骇然的杀气,锁定着傅苍雪。

天地混乱她都不管。

什么大义正道她统统不要。

偏要傅苍雪先滚再说。

陈苍穹站在楚月的身后,讷讷地看着楚月的背影。

清瘦高挑的身躯披着大氅,苍劲宽厚。

龙袍和大氅随风雪而扬起,才知遍是伤,身形的瘦削。

陈苍穹红了一双眼眸,泪珠频频簌簌往下掉落。

她以为自己的灵魂和心都已经麻木,伤痛到无以复加,不渴望情义。

但,有人蓄意接近是想借旁人之手屠她满门,是想让她人不人鬼不鬼以腿为钥,而有人,会站在她的面前,掷地有声,字字铿锵告诉她:

她很珍贵!

她很重要!

她不比这大地廉价。

……

“你——”

傅苍雪恼羞成怒,理智崩塌,哪还有往日里运筹帷幄的高深稳重和成熟淡然。

看着楚月的眼神是恨不得把楚月给吃了。

话到喉咙,“你”了个半晌,亦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他呼吸加深,胸膛起伏,怒了许久,咬紧牙关极具气势的甩动袖子,竟当真匍匐长空蜷缩起素日德高望重被人仰望的高贵身躯,如个沧桑发霉的面团子,竟当真滚了起来。

楚月眸光冷冽淬了冰,毫无温情波澜地注视着滚去他方的傅苍雪。

她焉能不知傅苍雪安了心思。

但她得把苗头发展成大火的趋势给扼杀掉。

“武侯,你一人可抵四成胜算,相信在座诸位,无人不知。”

白龙王道:“但是,为大地加一成胜算,有何不好?不说牺牲二字,就只断一条腿焚成灰烬也行啊。若武侯执意认为本王的话有失公允,就当本王未曾开过这个口。”

既有傅苍雪的狼狈在前,白龙王对叶楚月乃是深深的忌惮。

因而,话语口吻都很温和,算是以退为进。

楚月冷睨向了她,“若天亡海神,多一成胜算也无力回天。”

“若海神气运尚存,少一成胜算,也能活下去。”

“这件事,到此为止。”

“海神境内,谁若再敢动摇军心,分裂我族,寒战士之心。”

“当场格杀勿论!”

楚月回答完白龙王的话直接以武侯大帅的身份下令。

白龙王的脸色难看了下,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希望周怜有点用。

一场战下来,白龙王心里发慌,只觉得此战太悬了。

分明是胜券在握,焉能鏖战在此?

周怜的身体,彻底地消失在了大地。

雷霆击碎。

蛇身哀婴啃咬。

风铃迷迭的环绕。

荆棘桎梏。

灾厄之主的他,在世人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被蚕食了。

又或者说。

现在的他,真正的无处不在了。

每一朵盛放的风铃花是他。

每一根荆棘藤蔓是他。

每个人的影子。

裹着细雪的寒风,都是他。

“嘶。”

罗玲玲轻吸了口气。

周怜和她的心脏,成为了海神大地的一部分。

而她,不再是独立的自己。

似是想到了什么。

她朝楚月伸出了手。

楚月亦是回身,握住了母亲的手。

一股强悍的拉扯吸力,将罗玲玲拽到了浑浊的天穹。

罗玲玲,成为了界面压制的一部分。

四周,一道被瞬间吸扯过来的,还有祝君好、褚君醉母子。

花家的两位战神。

堕魔兽花清清。

一人算是一星。

加上看不到摸不着的周怜。

赫然是七星。

如同先前的七位古武战将。

七星入阵,吾生吾死。

彼岸花开,轮回往生。

荆棘天。

风铃地。

一阵生。

一阵死。

血肉为祭,引魂来。

双生一道,死不往。

……

浑浊之气,聚集以东,如盛放的风铃花。

花蕊以下,被荆棘花缠绕。

正如圣花绽放,活死人,逆时间,不再有遗憾!

大地的土壤,成了鲜红的血色。

那是周怜在流泪。

天穹的雷霆,滚滚而颤。

是周怜在激动。

他的声音,从天南地北响起,如空谷之回响。

百丈剑的体积,又膨胀了一倍。

犹如崩塌的天!

“吾以血肉饲哀婴。”

“骨髓喂怒灵。”

“沿着我的骨骼脉络,我的山路,来吃人吧。”

“………”

蛇身哀婴遍地都是。

像是花儿一样生长出来。

绽放的风铃花蕊,掠出了破茧成蝶般的怒灵鸟。

机械军队死灰复燃。

冷银之毒在大阵之下迅速扩散。

“仙人,拜托了。”羽界主顶着百丈剑的威压,忙道。

“当一回硬骨头,别被压碎了。”

翠微仙人担心地看了眼百丈剑。

百丈剑抽干了大地的许多战力。

都只为了护一个武侯。

看起来不划算不值得。

但这武侯必须要护。

可这样一来,再也抽不出更多的战力去应对血腥危险的局面了。

翠微仙人仰头看了看天,担心不已。

周怜集三成胜算背水一战,如倾家荡产去豪赌的亡命之徒。

胜负成败皆在此一举了。

目光,不由转移到了武侯的身上。

担心更浓。

都是强弩之末了。

透支生命精元,快要战到休克。

尤其是她。

当下,她更不能倒。

俨然成了大地的脊梁,修行者们的精神支柱。

“无需再守百丈剑,叶某请诸君归位!”

楚月喉咙沙哑,喊到声嘶力竭。

百丈剑,耗损了太多人的力量。

这是针对她的百丈剑。

她愿独自应对。

但没人听她的话。

除了仙人离开,俱纹丝不动。

“神怒百丈,本侯一人足矣。”

“尔等,还不退散!何必多此一举?!”

楚月怒声暴喝,赤红着眼睛翻涌出可怕的情绪。

她怒不可遏地看着百丈剑下苦守的那些人。

“小武侯,别逞强。”蓝老笑容可掬,若非额头的血色青筋将要被逼得爆裂,旁人还当真以为他在游戏人间,枕山栖谷。

“别什么,都一个人抗。”

羽界主说道:“天无绝人之路,总归有路走的,山穷水尽之日,便是柳暗花明之时。我们这些年长的还活着,如此重剑,就落不到年轻人的身上去。大地,是众生的大地。”

“………”

楚月发红的眼睛,看着一张张脸。

重剑之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黑雾虫。

那是九死一生的武霜降。

“别较劲了,你值得。”武霜降说:“武侯,带着年轻人,去征战吧。”

“生也好,死也罢,都是命数。”

“众生一道葬青山,何等乐哉!”

武霜降大笑出声。

每一只黑雾虫都在热泪盈眶。

流淌掉落出来的热泪,被神怒百丈的剑气给灼烧的蒸发,只余下一缕缕白色的烟雾在剑气四方。

武霜降想啊。

他要是死在这里了。

下辈子,就去给武侯当爹。

他不会像楚云城,把亲生骨肉丢进无间地狱。

楚月恰好听到了武霜降的心声。

面庞,扬起了笑。

霎时,有些绷不住。

蓄满眼眶的热泪,便断线般往下淌。

她的元神之声,响在武霜降的脑海。

只有彼此才能听见。

“要是真有下辈子,我给你做爹。”

“……”

武霜降闻言,盘桓重剑的诸多黑雾虫都欣慰一笑。

多好多么羁绊相连的父女之情啊。

陡然,黑雾虫们都流露出了呆滞疑惑的眼神。

等等。

不对。

是她想当爹。

父子之情。

武霜降刹那间哭笑不得。

想不到,武侯竟是个幽默风趣的人。

……

楚月见神怒百丈剑下,无人退步。

于是,她后退一步,朝着神怒百丈剑下乌泱泱血淋淋的人群,拱起双手,满面严肃的尊重和敬佩,虔诚弓腰,作了个长揖。

再抬眸,眼神血杀!

“犯我海神者,死——”

“都给老子杀!”

“以畜生之血,扬我大地之威!”

楚月凌厉果断,喊到脖颈青筋爆起。

满身的血线环绕。

她双足狂奔在大地,手掌双刀,劈得鲜血淋漓。

血如骤雨落下,斩了个酣畅淋漓。

“杀!”小希肃然以对,率领永寿军,诛杀阵乱带来的杀戮生灵。

就算是死,也要拖几个狗东西一起杀地狱,就不枉费拿起这把刀,这把剑。

楚月杀红了双眼,奔天而去。

风铃花在绽放。

褚君醉、花清清的命脉都在罗玲玲之上。

罗玲玲是阵内七星的主星。

“阵死之际,她也会死。”

周怜的声音响起。

他问:“你舍得吗?小月。”

“她为你,千千万万回,下油锅。”

“为你,死也要活。”

“而你,舍得让她死吗?”

楚月握着两把刀,看着站在自己对立面的母亲。

心痛感,拉扯着神经。

从指尖,到心脏,抽搐疼。

再从心脏扩散到四肢百骸,肝脾肾都要痉挛。

罗玲玲,是周怜的最后一步棋。

她想破阵,就得踩着母亲的尸体去破。

就算她创造出了奇迹。

这奇迹,在她余生的每一日,都会是横穿她心脏的一把刀。

一把拔不出来的刀。

比无生钉还要疼的刀。

“阿娘……”

两行泪水划出。

她看着罗玲玲在笑。

罗玲玲一动不动,眼神空洞。

没有心脏的人。

失去了意识。

和过去一样,长久躺在了冰棺。

“玲玲,玲玲……”

却说云都,慌乱之中,罗玲玲父亲罗老从牢狱爬出。

他想要去天穹,想要保护自己的女儿,却什么也做不到。

尽管,他也做过伤害女儿的事情。

罗玲玲不曾低头看他一眼。

依旧是尸体。

凛冬的寒气涌动,汇聚在罗玲玲的身体四周,形成了一方冰棺,永恒地镇压。

楚月握着刀的手都在颤抖。

她已经杀了一回师父云烈。

不想再杀母亲!

“你和我,有区别吗?”

周怜蛊惑人心的声,在楚月耳边响起。

幽幽缓缓,恰似冥音。

“你也在痛苦,不是吗?”

“杀了她,你是个不孝女,你的心魔永堕。”

“不杀她,你有何颜面去见众生?”

“小月。”

“放弃吧。”

“你做不出选择的。”

“怎么选择,你都是死路一条。”

“……”

周怜很满意地看着凝滞在空的楚月。

越是有情有义,有血有肉的人,越做不出断然的抉择。

“谁说,她只有死路一条了?”

一道声音响起。

长空中,似有周怜无形的眼睛,蓦地朝裹在冰棺的罗玲玲看去。

“轰!”

冰棺破碎,成为了一道道锋锐的冰棱。

每一道冰棱的尖锐一头,都是朝向罗玲玲的。

她在阵法中央,神念猛动,一道红光,拔地而起,以飞快的速度驰骋向了罗玲玲,湮灭在了罗玲玲的左侧胸膛。

“该把心脏还我了,小怜。”

那年,她和周怜关系何等的好。

两个人互相谋算。

一个算尽众生,以身饲阵召花开。

一个只算周怜,以身入局活死人。

“你?……”

“你想问我,为何不死?”

罗玲玲笑了,“周怜,可怜你人如其名,算了一生,却算不到,我生来是双心之人。”

双心神算师,乃是最得天独厚的神算师。

若是不出意外,平安生长,十年便可踏诸天,破万道!

这是独断万古的天才!

那时,罗玲玲以身入局,让界后楚红鸾为自己开腹取心。

将心脏,一分为二。

一颗在体内,一颗埋藏在云都的子午楼下。

大地峰峦激起飞沙,可见周怜之激动。

他确实没想过,罗玲玲竟是个双心之人。

“天赐我双心,定断你周怜后路!”

罗玲玲冷笑,“这一局,你赢不了。”

无数冰锥,朝她推进了几分。

她看向了楚月。

凌厉冷峻的一张脸,柔和了许多。

眼睛泛有了泪光。

先前是一具尸体,而现在,是活生生的人了。

“这不是小月的抉择,是母亲的抉择。”

“别难过。”

“人终有一死。”

“至少阿娘是幸运的,临终前,还能拥你入怀。”

“……”

“小月。”

“阿娘不过先行一步了。”

“……”

“能再见你一面。”

“真好啊。”

“我何其有幸。”

“……”

楚月瞪大了眼睛,浑身发僵。

她用尽力气,鼻腔泛酸,咽喉胀痛,难以动一下手指。

最后,狂奔而出,电光火石间,留下残影阵阵,暴掠到了罗玲玲的面前。

“阿娘。”

她冲过来的瞬间。

罗玲玲张开了双手。

这次,主动拥抱住了自己的孩子。

这次,她的身体,是温暖的。

胸膛下面,有着不算强而有力却极其悦耳的心跳声。

“真好啊,这人间。”

“因你而好。”

罗玲玲抱住了楚月,将一个风铃花的夹子,别在了楚月的发间。

“送阿娘往生吧,小月。”

“阿娘,累了。”

“………”

冰锥从四面八方而来,穿过楚月的身体时宛若光的存在,而在贯穿罗玲玲的霎时,爆发出了极强的杀意。

“周怜,吾以神算天机,断你后路。”

“你,得服——”

“……”

“阿娘!”楚月抱着母亲,看她在冰锥之中,微笑的灰飞烟灭。

支离破碎前,还笑意融融的,温柔地伸出手,将楚月鬓边的乱发,勾到了耳后。

罗玲玲以身入局,断其身,断了周怜的后路。

相当于,堵住了周怜的归家之门。

阵不得起。

家不得回。

路行不通。

般若菩提,都是虚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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