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慢慢说。”
姜茶把记录册塞给高二的小学妹,跟着马涛一路从教学楼冲到学校旁边的小巷。
这条巷子里面都是酒吧和网吧,学生是最大客源,眼下是上课时间,人不多,但刚到巷口就听到里面的喧闹。
姜茶从后面挤开个头高大的男生们,站在人群最前面。
面前停着一辆保时捷,车旁站着穿西装的男人。
而沈小春,就站在男人对面。
咬着烟,满脸不屑。
手在兜里掏了掏,没摸到打火机。
他把烟取下来,放到耳朵上,浑身都是漫不经心的懒散,活脱脱一个流氓样。
男人摘了墨镜,那张脸,跟沈小春有五分像。
眼角的褶皱透露出这人年龄不小,姜茶的第一猜测就是沈小春的父亲,那天手机显示的来电人——沈乾。
“你看看你,什么样?!我费力把你送来这,是让你当混混的吗?!”
沈乾火气很大。
伸手扯了西装领口的扣子,有些沧桑浑浊的眼里布满疲累。
“要不然呢?”沈小春反问:
“要我跪下感谢你?”
“你——”沈乾气的手抖,“我告诉你,你必须跟我回去!你妈已经同意了,你回去跟她好好认个错,我们谁都别计较以前的事。”
“滚——”他恶狠狠吼出一句,“跟她道歉?她也配!”
“啪——”
一声嘹亮的巴掌声。
他说完,沈乾的巴掌就直接落在他脸上。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沈乾指着他,火气冲的满脸通红。
沈小春在他的注视下,一字一顿:
“我说——去你妈。”
现场一片混乱。
两人扭打在一起,撞在那辆保时捷上,发出清晰的闷响。
沈小春一个翻身,骑在沈乾身上,掐住他的脖子,索命一般:
“就你叼?老子很好捏吗?我□□大爷!”
周围人的拉扯此刻无济于事,他甩开试图劝架的人,咆哮:“滚——”
“沈小春!”
嗓音冲出喉咙,被撕裂的破了音。
姜茶推开挡在面前的人,几步跨到地面上扭打在一起的人身旁。
“沈小春!松手!”
他此刻如同隔绝了体外的一切杂音,双目通红,脑子里只有把沈乾弄死这一个想法。
“沈小春!”姜茶吼的嗓子生疼:
“忘记你答应过我什么了吗?!”
“不许打架!不许抽烟!不许喝酒!不能骗我!”
终于。
他手上的力道慢慢轻下来,快窒息的沈乾推开他,脸涨成了猪肝色,扶着车,拍着胸口不停咳嗽。
男生丢了魂一样。
保持着被推坐在地上的姿势,垂着头,一言不发。
姜茶蹲下身,离他很近。
两人距离极近极近。
她伸出白嫩的手指,取下他耳朵边的烟头。
“沈小春?”
这一声唤回男生的思绪,抬眼看着姜茶的瞳孔,由涣散慢慢的汇集成光,最后暗淡下去,重归沉寂。
他从地上站起来,看着狼狈不堪的沈乾。
沈乾面色惊骇,后退两步,用手指着他:
“你个孽子,我就当从没你这个儿子。”
他勾唇冷笑:“我他妈还不想认你这个老子。”
方才若不是姜茶拦着,沈乾真会被他活活掐死在这里。
他当时的疯癫,一定万分骇人。
周围已经被马涛他们清场,只剩下他们几个。
沈小春转身,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沈小春!”
姜茶追上去,“你要去哪?”
“不用你管。”
也管不了。
他这个烂人此刻自己都觉得失望透顶,更别提她了。
他步子迈得快,漫无目的的朝前,姜茶还要追,被马涛拽住:
“纪委你别管了。”
他叹一声,“这种事不会是三两句话就能解决的。”
姜茶懂这种心态。
在城南西桥对面的的枫叶林里,那幢年久失修,已经残败的小洋楼就是静默无声,却又最具说服的证据。
他住的地方,屋里画着脸谱的床头柜,夕阳下的缄默无声,一通电话就能轻易点燃的极度暴躁,姜茶全都能理解。
陈俊阳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在这待一辈子也挺好,你看看他,永远活在原生家庭的阴影里,一辈子都没得救。”
姜茶侧目看陈俊阳,个头矮他一截,视线只能落在他下颌角。
陈俊阳摸摸脸,“怎么?”
“不会的。”姜茶语气很坚定,“不会所有人都选择放弃他。”
至少她不会。
在这个感情无比纯粹的时段,凭我对你的第一眼,就判定你不会一辈子都扎根在这,你有你的天空,有理想,即便我们看似毫无共通,但我一直这么相信着。
沈乾没有走。
他直接去了教务处。
脸上和脖子上的淤青都没消去,一身得体西服,正襟危坐。
姜茶到教务处送资料,敲开门,就看到大伯正跟沈乾热络攀谈。
“您说的对,当初我们就是怀着这个目的……”
她一进来,屋内两人转头看门外,停止了话题。
沈乾脸色很不好看。
他认出姜茶,那个刚刚劝住沈小春的女孩。
“姜姜,把东西放这。”大伯冲她和蔼挥挥手。
放下资料,姜茶没有立刻离开。
“还有事吗?”
“我想跟这位先生说两句。”姜茶回答。
沈乾大概猜到她要说什么,脸色更青一点,就算不知道姜茶跟沈小春的具体关系,也因为沈小春的缘故,连带着姜茶一起厌恶。
“你想说什么?”
姜茶站在他对面,面色从容。
她注视这张极像沈小春的脸,没被对方的气场所影响。
“您能告诉我沈小春的本名吗?”
沈乾说:“沈韫。”
姜茶问:“是谁为他取的?”
沈乾搓了搓手:“他母亲。”
沈韫。
韫,海纳之意。
她母亲该是希望他能成为一个包容万物的人。
接纳皆可原谅的错误,包括自己。
“我暑假在首都最大的cbd广场兼职家教老师,那里是最繁华的地带之一,广场正中央有北三环最大的led电子屏,寸土寸金的地段,二十四小时全天段无插播放着沈氏企业的产品广告,后来据我了解,沈乾先生是那片经济区最大的投资人,就连每天补课班的间歇广告都是您在新闻发布会上的采访。”
姜茶不紧不慢,没有颤音,平静的似乎是在叙述别人的事。
“这样一个精英投资者,合伙人,房地产商的开发者,应该没人想到,他的儿子,在离首都有半个中国远的淮城,在那里接受贫瘠的教育,还要对抗家庭为他带来的,扭曲的三观。”
“你什么意思?”沈乾呼吸沉重。
“那些被你抛弃掉的从前,在你看来只是不值得提的过往,可对他来说,是全部,是毁灭。”
姜茶舒出一口气,“校门外,我当时救的是他,不是你,你没有给他好的从前,也不能毁了他的以后。”
“荒唐。”
许久,沈乾才回了这两个字。
大伯有些着急,“姜姜,你不懂,先回去吧。”
姜茶没再闹,这已经是她不可理喻的一次了。
她朝大伯和沈乾鞠了一躬,快步离开办公室。
到现在,心脏才开始怦怦乱跳。
刚刚确实冲动,但她控制不住,忍不住的脱口而出。
楼梯口立着道阴影。
她满腹心事,从台阶上下来,才看清,那个阴影是许晴。
她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头发被撕扯的有些乱。
脸上红红的,残留的似乎是巴掌印。
姜茶跟她交集不多,除了她住院期间去看过几次之外,真正心平气和说过的话都寥寥无几。
可能是跟别人起了冲突。
她现在不是纪律委员,不归她管了。
想到这,她加快步伐。
“姜茶。”
许晴叫住她,声音有气无力。
姜茶停下步子,回头看她。
衣服上有脚印,被人踹过,此刻她站起来都万分艰辛。
姜茶也不是没替她出过头,她为了许晴,扇过汪以露整整三巴掌,一下比一下狠。
他们之间的纠缠实在太多,她不可能永远干涉。
许晴瘦瘦的身体裹在校服里,风一吹,空荡荡的,跟张纸一样单薄。
苍白的唇嗡动:“辛怡走了。”
“是吗?”
“嗯,她好像回了s市。”
从首都回来,姜茶就没见到过辛怡,回s市也在情理之中。
“你知道她为什么走吗?”
“为什么?”
许晴咧嘴笑笑,带着干白死皮的嘴咧开,扯起唇上干裂的小口子:
“她暑假跟我一起,被人接连着找麻烦,我们躲躲藏藏无数次,这种生活她受不了了,带着家人回去了。”
姜茶不知道怎么接她的话,只能静静听她继续说完。
“我们以前是邻居,玩得很好,她大我几岁,一直很照顾我,后来她出去谋生,我们之前的联系就少了许多,暑假之前,她回来,我那么落魄,她还肯帮助我,一直很感激她,只可惜,她也没陪我熬到最后。”
回想到高二下学期,辛怡陪着许晴挨打,姜茶不知道她们之间竟然还有这层关系。
她说:“但是辛怡已经为你做了很多。”
“是啊,但是她离开之后,剩下的都要我自己承担。”
她这幅可怜的样子,姜茶没忍心再说下去,匆匆告别下了楼。
这种连环的校园暴力关系,说不清楚究竟谁才是源头。
许晴曾经欺辱过那么多人,而之后,风水轮流转,成了最惨的那个,而至她于目前境地的应该是沈璇。
汪以露,邱莲,都是直接凶手。
沈璇,应该是间接凶手。
因为她跟沈小春的关系,汪以露试图挑起她与许晴的矛盾,还有辛怡……
太多太多,交织成密密麻麻的网,谁都是网上的结点。
谁也都有责任。
网合隆的一瞬,他们都是罪魁祸首。
上楼路过十班,姜茶视线扫过去。
意料之中的,后两排空着。
她从窗子探进头,问靠窗的女生:“沈小春有多久没来了?”
女生应该是听说了校门口的动乱,回她道:“从打架结束到现在,一直没来。”
晚自习她又特意去看了几遍,没他的影子。
不仅如此。
接下来的三天,十班后两排,空空如也。
就连付斯齐,也不知道他跑去了哪。
姜茶跟着担心了三四天,第四天中午放学回去,拿起手机,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给东街不知名人士]发信息:
知道沈小春在哪里吗?]
发完,她抱着手机默念:
“一定要是你,一定要是你。”
必须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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