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府門前,人頭攢動。
門前兩尊歷經百年風雨的石獅子,巋然不動地端坐著,注視著這蘭府門前,百年來的風雨人情。
蘭溪和蕭燁,在百姓的簇擁下,終于來到了府邸前。
門匾上,掛滿白綢。
管家華叔哭得雙眼腫似核桃,看見蘭溪后,顫顫巍巍地跪在地上,悲切道:“老奴對不起娘娘啊!丞相爺……他半刻鐘之前,咽氣了!“
語罷,便命人從府內抬出一架簡樸的柏木棺材。
棺材上只涂了清漆,墜了銅把手,除此之外,再無任何裝飾,肅靜至極。
人群中傳來圍觀百姓的驚呼。
“我早就說丞相病得很重,你們還不信……還說丞相裝病……“
“是啊,這綢布一個月前就掛上了,雖然中間取下來了,但說明丞相的身體不容樂觀啊^”
“丞相爺身體危困至此,強逼著丞相上朝,是否太過殘忍!”
……
這不可能!
蕭燁死死瞪著那素口棺材,氣得唇齒發抖。
昨兒他的探子還給他遞話,說蘭相老賊恢復得不錯,怎么一夜的功夫,就躺進棺材里了?
蘭溪可不管他信不信,扯著他的衣角,狠狠往下一拽。
二人齊齊跪在蘭府門前。
“蘭溪!你瘋了?!”
蕭燁怒視蘭溪。
蘭溪泫然欲泣,淚眼朦朧地看著他。
“陛下,您剛剛不是答應臣妾了嗎?一起下跪為萬民贖罪?”
蕭燁怒極。
他何時——
“陛下大德啊!”
人群中,不知誰吆喝了一聲,圍觀的百姓們也紛紛跪地,磕頭叩首。
“陛下大德啊……”
蕭燁拒絕的話憋在胸中,氣得面色漲紅。
他身為九五至尊,配享萬民朝拜,怎能……怎能在蘭府門前下跪?
可如今,這么多百姓看著,他被蘭溪架在火上,跪也不是,起身又不是!
蘭溪沒有給他掙扎猶豫的時間。
扯著他的衣領,猛地往下一壓。帝后二人,齊齊磕頭。
與此同時。
清冷的,莊重的,又帶著些悲涼的聲音,自蘭溪口中,緩緩而出。
“一跪蒼天。”
“蒼天有眼,厚恩德物。此次天災,惟愿蒼天垂憫,滅盡那掌權的走狗徒孫,饒天下百姓一條活路。”
“二跪賢者。”
“圣人有情,德化萬物。望圣賢大德之師,雷劈喪心之輩,火燒忘恩負義之徒,莫將怒火降罪于民。”
“三跪先烈。”
“祖輩先人,嘔心瀝血,創此太平盛世,愿祖先有魂,賜我一劍,斬盡魑魅魍魎,讓那奸佞小人,神魂碎裂!”
三跪九叩之后,蘭溪盯著蘭府繁密櫛比的亭臺樓閣,好像看到了上一世的那場大火。
蕭燁將所有蘭氏族人驅趕至這主宅,派御林軍封鎖街道,放火焚燒十日十夜。
據說,那哀嚎之聲,火燃盡了仍未聽。
回蕩在這條幽蘭巷,年復一年……
假如時光有縫隙,上一世慘死的蘭氏族人,可否在哪個午夜夢回之日,偶然得見今生的端倪,看到這畜生,跪在蘭府門前,行三跪九叩的大禮?
不……
這遠遠不夠。
蘭溪平靜的轉身,望著蕭燁,溫和地笑。
“陛下覺得,這三跪九叩管用嗎?”
蕭燁驚駭地往后退了兩步。
他覺得蘭溪好像在看他,又不似在看他。
那眸中的恨意,似要凝成實質,從眼眶中尖叫著鉆出來,將他溺死在這恨意中。
但轉瞬,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瘆得人頭皮發麻。
而且,剛才蘭溪三跪九叩說的話,句句不提他,可他覺得句句都像是在罵他。
天災跟他有關嗎?
還不是蘭衡這老匹夫,蘭氏這滿門賊子,多行不義必自斃感召來的嗎?
“陛下今日出宮,是為了求爹爹出面主持朝政,緩解災情……”
蘭溪再度開口,滿是悲切與遺憾。
“可是爹爹如今……躺在棺木中,有心而無力啊!”
“臣妾讀史書時,曾看過一則奇聞。虢國有位太子藥石無治而亡,但恰好神醫扁鵲路過此地,將已死去半日的太子藥活。”
“神醫扁鵲靠的是醫術,才有這般神跡,但他如何能跟陛下相提并論?”蕭燁左眼跳個不停,警惕地往后退了兩步,“你什么意思?”
“陛下身為天子,受命于天,若以帝王之軀立誓,定能復活丞相,為天下受災百姓,謀一條活路……”
蕭燁驚恐地看著蘭溪,“你瘋了嗎?”
蘭溪一把抓過他的右手,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匕首,割破他那養尊處優的手腕,將腕間的淋淋鮮血,灑在那口素面棺材上。
接著,朗聲道:“陛下仁德,愿十年食素,以二十年壽命作保,向閻王借壽,還請蒼天憐憫,滿足陛下的癡愿……”
話音剛落,城南傳來隆隆作響的震音,整條長街,都因此動靜而嗡嗡作響。
好似在驗證那誓言一般,原本死寂的棺材,忽然顫動不止。
蘭溪松開蕭燁的右臂,吩咐絮兒和她一起掀開棺材。
棺材內,枯瘦的老者,劇烈地咳嗽起來。
那咳嗽聲弱不可聞,但卻讓圍觀的百姓,各個支著耳朵,聽得瞠目結舌,
“真……真活了?”
蘭溪安排在人群中的手下,將氣氛抬起來。
“真龍之血,竟能藥死人生白骨……”
“蒼天有眼啊……”
……
更甚者,還有人小聲道。
“我家里那老母如今已七十有八,已昏迷三日了,不知陛下的血,是否管用……”
“陛下心善,你去求一求試試……”
……
這般對話入耳,氣得蕭燁雙眸噴火。
他抬手,指著蘭溪就要罵,“裝神弄鬼,你——”
下一刻,忽有百姓從人群中沖出,擠到他的面前,用手作捧,接住他抬手時滴下來的“龍血。”
“陛下,此等珍貴之物,可不能浪費啊……”
在百姓心中,皇帝那是云端上的貴人,掌握著全天下的生殺大權,那真的天子!
別說他的血能救人了,就是能殺人他們也信!
見有第一個摘桃子的擠上去,隨后的眾人,也紛紛擠開攔路的侍衛,猩紅著眼,你爭我搶地往蕭燁身邊涌去,貪婪地盯著他那未愈合的傷口,恨不得將那手腕給奪下來——
“護駕!護駕!”
蕭燁聲音尖銳,再無半點身為帝王的矜貴,狼狽地揮舞著雙臂,拼命往蘭府內逃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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