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溪看向那幅炭畫。
上了年頭的東西,炭色有些脫落,但仍能看清牛皮紙上所繪之物。
是一家四口。
一對穿著苗疆服飾的,看起來淳樸憨厚的夫妻。
一對如花似玉的,宛若雙胞胎的姊妹。
那姊妹的五官,和眼前的桑桑幾乎一模一樣。
和蕭燁,也諸多相似之處。
蘭溪忍不住問道,“這是……你母親,和你姨母?”
天下之大,那秦虞之當真有幾分本事,竟真把人找到了。
桑桑將那畫收起來,臭著一張臉,對蘭溪道:“此畫是我娘留下的唯一遺物,畫中少女,就是我娘和我姨母。”
“但是……我自出生起便未見過我姨母!更未和她有任何牽扯。無論我姨母在京中犯了什么事兒,都和我無關,更與我阿爺阿嬤無關!”
蘭溪含笑不語。
若你知道,你那表哥成了九五之尊,怕不會露出這樣一副抗拒之態了吧。
少女臉上,仍有憤憤不平之色。
蘭溪卻不在意,坐在椅子上,幽幽道:“你阿爺阿嬤是長工,而你則是賣了身的奴婢。我的人找到你們時,你阿爺阿嬤快被主家打死了,你這一張臉招了主家的記恨,也馬上就要被發賣了……”
“我的人花了兩千兩,救下你阿爺阿嬤,把你的賣身契買來,一路好吃好喝的護送你回京……怎么說,也算你們的救命恩人了,你不僅不感恩,還這般跟我說話……真以為我這新主子脾氣好嗎?”
桑桑臉色一變。
她怎么忘了……賣身契還在人家手中……
“你既是我的奴婢,那打死罵死都是你的命,別開口你啊我啊的,學會自稱奴婢,才能活得更長久些,知道嗎?”
桑桑埋下頭,陰著臉,雙手攥拳,一言不發。
蘭溪也不打算逼她太緊,將眼神落在那一對老者身上,吩咐道:“這兩位,送回蘭府,好吃好喝招待著。”
當做人質吧。
桑桑聽她提起蘭府,猛地抬頭,不可置信道:“你是蘭府的——”
眼睛一轉,想到某種可能,驚道:“你是蘭皇后?!”
蘭溪淡笑不語。
桑桑深吸一口氣,接著,目露不忿和惱怒之色:“這一路上,都聽說皇后娘娘仁善,將災民里的適齡女子接進京城,照應看顧,我還以為你是個多大的好人呢……原來也是個心機深沉之輩……你做這些,怕不是為了博一個好名聲吧?”
蘭溪眉頭微皺。性格直率是好事,但若口上無門,桀驁難馴,不知禮數,那就招人厭煩了。
她眸色冷下,正要開口,房門被敲響——
“叨擾客官了,今日午膳送來了。”
午膳?
蘭溪狐疑地看向那蘭家軍副將,“你們還定午膳了?”
如今時辰還早,她見了這桑桑后,是準備將她帶回后宮的,并無在外用膳的安排。
副將也一頭霧水,“下官在此住了兩天了,每次都是下去用膳,今日頭一次見他們提上來啊……”
話音未落,門被打開。
提著食盒的蕭長卿,含笑站在門外。
他今日換了一身素白色長衫,通體無任何雜飾,清遠澄澈的眸子,蘊滿笑意,好似自雪山走出來的翩翩少年般,凈無瑕穢。
“蘭姐姐,招牌菜我都點了,不知你是否喜歡。”
蘭溪忍不住笑了。
“你倒是消息靈通,知道我出宮了。”
腮雪上前,接過蕭長卿提的食盒,調侃道:“只要你帶來的,哪次主子不多用幾碗?”
說完,又覺失言,忙左右看了一下。
卻看到桑桑盯著蕭長卿發呆。
她清了清嗓,那桑桑終于回神,但看蕭長卿的眼神,帶著壓不住的炙熱。
甚至主動起身,來到蕭長卿身邊,揚起笑容,一派天真純善的樣子。
“不知這位公子怎么稱呼,可有家世?”
蕭長卿愣神,看向蘭溪,“這位是……”
蘭溪眼底滑過暗芒,解釋道:“我新收的婢女,樣貌不錯,準備帶入宮內。”
桑桑眼神微暗。
她從前確實也是婢女,但在府里,沒一個顏色好過她的人,就連府里的小姐都不如她!她自有幾分傲氣。
如今,這個女人不僅比她長得漂亮,還成為了她的主子……
桑桑心中惱恨,再看蕭長卿時,雙眸竟蓄了淚。
“這位公子,我是不甘愿的……求您給我做主啊……我之前住在南疆,日子過得好好的,卻被綁來京城,為人奴婢,讓我為奴為婢……還不如讓我去死更痛快些。”
她自忖識人無數,一看這公子的面相,便知他是個溫潤善良,蘭心如玉之人,這才上前哭訴求情。更何況,她對這位青松一般清雅絕塵的公子,一見鐘情,若能得他幾分垂憐,這京城也沒白來一趟。
可蕭長卿的反應,卻出乎她的意料。
避嫌一般,忙將那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抽走,語氣古怪極了:“你就是桑桑?”
桑桑一時愣住,雙眸擠出來的淚,也被風吹干在臉上。
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份?
想起秦先生信中寫的那些南疆蠱毒之事,蕭長卿心有余悸。
警惕地道:“你可別碰我。”
喝一碗水摸一下肩,便能讓人喪失神智,手段之詭異,讓人不得不防。
尤其,這女子看起來精神不太正常。
蘭姐姐那么好的主子,做她的奴婢那不是修來的福氣嗎?有什么可挑剔的?
蕭長卿掠過她,又去纏蘭溪,“那些年不滿十五的災民女子,都安頓在了別院中,約有三四百人。”
“我見她們平時無事,便請了些女夫子和匠人,想著教她們些謀生的本事,但女夫子的人選得好好挑一挑。”
“今日恰逢姐姐出宮,不如去別苑走一走,親自挑選夫子,如何?”
蘭溪聞言,心底忍不住喟嘆一聲。
她下令將那些少女納入城中后,便將此事交給了華叔,沒再插手,也未曾有多勞心勞力,只偶爾問問近況罷了。
卻頂了那么大一頂賢良的帽子。
而蕭長卿知道此事后,默默無聞地幫忙,上到買賣宅院,購置生活用具,下到衣裳首飾,行住睡臥,都忙前忙后,盡心盡力。
如今,甚至請了女夫子……
她是一念之慈。
蕭長卿卻是真心實意,至純至善。
有那么一瞬,蘭溪竟不敢看蕭長卿那黑白分明的眸子。
怕從那眸中,看到那個虛偽的自己。
“好,那便晚點回宮。”
蘭溪起身,“去別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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