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雪白的肩膀,袒露在空氣中,其上細膩平滑,連個斑點都無,更別說瘢痕胎記了。
蘭溪的手指,倏然松開。
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兩步。
蕭長卿唯恐她摔倒,眼疾手快地扶住她。
卻被蘭溪狠狠甩開。
她的面上,閃過狼狽之色。
略有些散亂的發絲,搭在她的眼角鼻尖,更添幾分澀意。
沒有胎記。
蘭溪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內心瘋狂叫囂的不甘。
這不是妹妹。
可天底下……怎會有如此相像之人!
蘭溪扶著腮雪遞過來的手,緩緩抬頭,掃視著符吟霜那熟悉到極致的五官。
從眉毛到唇鼻,從臉型到骨型,和妹妹蘭絮,幾乎一模一樣……就算有差別,也是極細微之處的差別……
不。
蘭溪和符吟霜的雙眸對上。
對面之人,駭的瞳孔擴大,嘴唇哆嗦,求救般的,看向蕭長卿。
發出訥訥的求救聲——
“陛下……”
蘭溪深吸一口氣。
這不是妹妹。
妹妹絕不會這般怯懦。
妹妹的眼神,自幼年起,便是驕縱的,自信的,灑脫不羈的。
這種惶恐膽怯小女兒情態的眸子,怎配得上妹妹?
直至此刻,蘭溪終于冷靜下來。
再打量那符吟霜的五官時,心頭,便染了幾分猜忌。
這符吟霜……背后之人,究竟是誰?
這是摸準了她的脾氣,絕不會將此女遣送出宮嗎?!
蘭溪雙眸微瞇,眼底,掠起一層冷意。
“長得這般相像,倒也是一種緣分。”
“既如此,便留在宮中陪哀家吧。”
“來人,賜簪子。”
“將這位符秀女,親自送入儲秀宮,好生照應。”
符吟霜戰戰兢兢地接過那簪子,心頭的惶恐和喜悅交織在一起,讓她強擠出一抹難看的笑。
“民女……謝,謝太后娘娘賞賜……”
再多的話,實在吐不出口。
這位蘭太后……比民間的傳說,要更可怖,更喜怒無常些啊……
……
蘭溪見過這符吟霜后,似被人抽走了全部力氣一般,再無半點精力。
后面的選秀,通通交給了凝霜來搭辦。
一百個秀女初選結束時,天色已晚,霞光散漫,美得好似一副織錦的畫卷。
蘭溪合上手中關于符吟霜的全部資料,眼底的凝色,越來越重。
這符吟霜,有問題。
誰家的嫡女養在深閨一十六年,沒有邁出半步院門,見過生人的?
資料中顯示,這符吟霜除了見父母與貼身婢女,再沒接觸過任何人。
平日里行走坐臥皆蒙著面紗,即便是院子里伺候的粗使丫鬟,都不知她的真容長什么樣子。女子雖是男子的附屬,大安朝的風氣雖然股東女子謹守閨德,少見外人,可還不至于強迫至此!
這等荒唐的事兒,絕不可能是符吟霜自己的主張。
定有她父母在后授意!
符氏夫妻……在打些什么鬼主意?
蘭溪修長的指尖敲擊著那書頁的封面,心中盤算幾息后,吩咐道。
“差人去揚州,將這符氏夫妻請回京中,安頓在我們的宅子中,好吃好喝照管著,等著哀家召見。”
對面的青鸞,心中了然。
主子說是請回京中,實則是暗中將這對符氏夫妻給軟禁了。
什么時候套出實話,什么時候,再放他們離京。
“那符秀女呢?”
青鸞插了句嘴,“今日在太和殿鬧得動靜有些大了,那些入選的秀女,想必心中都有了自己的謀算,只怕符秀女在儲秀宮中,過不了安分日子啊……”
今日選秀,共留下了三十位秀女。
其中一半出身高貴,一半姿容非凡。
而符吟霜夾在其中,既不屬于家世優渥的那一類,也不屬于容貌絕艷的那一類。
再加上她的出現,造成了蘭溪的失態,想必進了儲秀宮后,那些不服氣的同齡秀女,會出言嘲諷,或者直接動手。
在沒有確定符吟霜的真實身份之前,蘭溪不會讓她受到半點詰難。
“符吟霜單獨安排一個廂房,再給她分配兩位粗使宮女,另外交代一下負責教養這些秀女的黃嬤嬤,讓她多關照符吟霜,防止別人將她害了去。”
蘭溪揉了揉眉心,又交代道。
“對了,再派個暗衛隨時跟著她,以防萬一。”
青鸞點頭應下。
只是行動之間,有些猶豫。
“主子……是否太過謹慎了?”
“儲秀宮又不是吃人的老虎,這位符秀女,雖然看著懵懂了些,但也不是不明是非之人,想來,也不會惹出什么大禍來。”
蘭溪緩緩坐好,手指收斂,合在一起,目色悠遠。
“你不懂。”
但凡進了宮的人啊,別管她在宮外是什么樣子,進宮之后,都會被近在咫尺的權勢富貴迷了心眼。
那些隱私而狠辣的手段,簡直讓人防不勝防。
今日,她在符吟霜面前的失態,必被宮人看在眼里。
不過瞬息,想必已傳滿后宮。
這宮中之人,有敬她的,有畏她的,自然也有恨她的。
芝蘭殿鐵桶一塊,馬蜂來了都叮不出個洞,那些人根本不敢碰瓷芝蘭殿。
但欺負一個無名無份家世不顯的秀女,倒是舉手就能做到的。
青鸞是在京外的農莊長大的,進宮也不過幾個月,自然不清楚,深宮之人,心有多黑……
可她前世,在冷宮近十年的遭遇,讓她對這些人的尿性,了解的一清二楚。
“按哀家吩咐的去做吧。”
蘭溪一錘定音。
……
饒是蘭溪如此小心謹慎了,意外還是發生了。
三日后,午時。
蟬鳴初起,燥意頻仍。
蘭溪午膳用的是冰過的百合粥,配著小廚房自行研制的涼面,就著那二十幾樣小料,胃口正大動之事,那負責貼身照料符吟霜的粗使婢女小英,慌張毛躁地跑來芝蘭殿,步履踉蹌,聲音焦灼。
“太后娘娘救命,符秀女失蹤了!”
滿桌子清爽的菜色,在蘭溪眼中,瞬間變得索然無味。
她擱下筷子,眼神掠過那婢女額頭上急出的熱汗,安撫道。
“慢慢說,符秀女什么時候失蹤的?為何會失蹤?失蹤之前,見過什么人?跟什么人有過爭執?”小英喘了好幾口大氣,按著因狂奔而跳動不已的左胸,深埋著頭,為蘭溪解釋。
“回太后娘娘,符秀女失蹤之前,應是和其他秀女起了爭執……但具體是誰,奴婢便不清楚了。”
“秀女們每日都要在嬤嬤的教導下,集中修習,學習宮中禮儀和經史道德。”
“今日也不例外。”
“符秀女用完早膳去習課時,心情似乎還不錯。”
“但一個時辰后課上完了,等符秀女回來時,奴婢發現,她竟是哭過了,雙眼便是紅血絲。”
“將奴婢趕出房間后,廂房內傳來持續的嗚咽聲,等那聲音徹底消散后,奴婢想進去安撫一下主子,沒料到,符秀女竟不在房中!”
“奴婢急忙將此事匯報給黃嬤嬤,黃嬤嬤差了儲秀宮一半的人手,想先找到符秀女,可符秀女像人間蒸發了一半,整個儲秀宮宮外都找了不下十遍,仍沒見到。”
“唯恐將此事惹大,黃嬤嬤發現巡查未果后,便讓奴婢過來找您……”
蘭溪聽到這里,命人撤回那桌面上的食物。
冷津津的眼神,雖在初夏里,尤似寒風中。
“來人——”
“擺駕儲秀宮!”
若真在她眼皮子底下,將她要保的人命給奪走,說明……后宮里的那些東西,近日里活得太舒坦了!
……
儲秀宮位于皇宮南部。
五進五出的大院子,是歷來甄選后妃,教養宮婢太監的好地方。
竹瓦紅墻雖是傳統的深宮建筑,但院內的假山流水,層巒回廊,卻是借鑒了蘇杭的修飾風格,簡約中,不失秀雅精致。
繞過那狹長的回廊,蘭溪才算真正來到儲秀宮。
穿著碧綠色夏裳的秀女們,將這繁重的、年久失修的大殿內,襯托出鮮活的亮色。
蘭溪剛一進來,秀女們齊齊的,脆生生地行禮。
“皇后娘娘吉祥,娘娘萬福金安!”
蘭溪擺手,示意她們起身,她自己則在黃姑姑的引領下,來到主位。
掃視一圈后,厲聲道。
“早上,誰同符秀女起了爭執?站出來。”
人群遲遲未動。
蘭溪眼底掠起不耐。
眼神掃過底下秀女發上一模一樣的玉簪,加重了語氣。
“你們不主動說,那就讓教養嬤嬤來說,待會兒但凡是教養嬤嬤口中提出的人名,拉出去先打五十大板,再張嘴說話!”
人群隱隱騷亂。
有那秀女,仗著自己父輩的身份高,站出來抗議。
"娘娘此舉是否過于偏駁……有失公正?
“為一個自己跑丟的秀女,要懲治咱們所有人……如此行事,臣女不服!”
開口說話的,叫余袖玉,是工部尚書家中的嫡次女,生的嬌俏靈動,眸光閃爍。
這群秀女中,除了和蕭長卿有血緣關系的韋清荷、被蘭溪特殊照顧的符吟霜,就屬她最出挑了,因此,氣性也最大。
韋清荷得了家里祖父的斥罵,不敢再跟蘭溪硬剛,如今跟個鵪鶉似地,縮在了墻角。
備受蘭太后青睞的符吟霜,失蹤在即,無任何音訊。
余袖玉覺得,她一定要抓住這個機會,好好地在眾秀女面前,掙一個身份。
想到這兒,余袖玉的語氣愈發激進。
“娘娘身為太后,受萬眾愛戴,受我等天下女子敬仰,豈能是非不分,黑白不辨,隨隨便便逼迫我等,還拿打板子做威脅?”
“如此行事,怎叫天下人信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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