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了斷前緣(1 / 1)

秋聲閣是冷宮最北的宮殿。

雖處冷宮,卻不似其他宮殿那般破敗。

兩進的院子里,栽滿梧桐樹。

北國的夏比南方來的晚一些。

但梧桐樹卻比南方更高挺茂密,綠意澎湃。

不過初夏,綠意森森,遮天蔽日,為這喧嘩浮躁的后宮,撐出一抹幽靜。

等到秋日,梧桐樹染了金芒,雨落梧桐的聲音,好似金玉撞擊,故此殿,被稱為秋聲閣。

岳公公便被安排在此院中。

前門后院皆落了鎖,一日三餐有太監送來,院內有井有灶有恭房。

看似日食供養,實則名為軟禁。

綠意隱蔽的院內。

石桌前。

岳公公滿面陰沉,手中的茶水倒歪了也沒發覺,直到那滾燙的發褐色的茶水,燙到了他的手腕,他才悚然一驚。

急忙將茶壺放下,摸著自己狂跳不止的心臟,嘟囔。

“今日這是怎么了,一直心神不寧的,右眼皮還一直跳,難道是逃出皇宮的計劃,出了什么變故?”

“不行!”

他驟然起身,焦急地,在殿內來回踱步。

“那蘭太后每次見我,都很不對勁。”

“看我的眼神如同看一個相交多年的故人一般,對我還處處忍讓,可在此之前,我從未見過她啊……”

“不行,得把這蘭太后的異常告訴太妃娘娘!現在就寫密信!”

岳公公轉身要回房。

院門外的鎖鏈,突然被拉響。

一番動靜后,三把銅鎖皆落下,緊閉的院門被打開。

岳公公心頭詫異。

這還沒到飯點啊……

難不成,是送糕點的?

他皺著眉回頭,看到那斑駁朱門后的艷容絕色時,瞳孔一縮。

來不及詫異。

宮中多年訓練出來的本能,讓他立刻屈膝跪地,“奴才見過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蘭溪沒叫他平身。

沉默地將院門關上,坐到他剛起身的那石凳上。

冰冷的,不帶人類感情的眸子,凝在他的顱頂。

無形的壓力,逼得岳公公膝蓋越跪越軟,腦袋越埋越低,到最后,幾乎屈膝埋進地磚里。

額頭的冷汗,大滴大滴滑進領子。

就在他這老骨頭快撐不住時。

才聽那珠玉琳瑯一般的女聲,冷淡的開口。

“起來吧。”

“找個地方坐著。”

岳公公后退兩步,尷尬地,將袖子攏在身后,弓著腰,氣喘吁吁道。

“太后娘娘折煞奴才了,您在旁邊,奴才怎配坐著?”

“您有什么要吩咐的話,盡管差遣奴才。”

蘭溪從袖中拿出那把慣用的匕首。

笑著打量其上的寒光。

“如果……哀家要你死呢?”

岳公公心神猛地一顫。

跳了一天的右眼皮也不跳了。

呼吸困難的心臟也不壓抑了。

他心底浮出原來如此的想法,接著,本就酸軟的膝蓋,不受控制地往后挪了兩步。

老臉撐起難看的笑,如霜打的茄子。

又皺又虛。

“娘娘前日不還說……要留老奴一命嗎?”

蘭溪將那匕首重重地按在石桌上,匕首锃然的冷意,輕輕磕碰著堅硬的石桌,那聲音,好似刮骨的聲音一般,落在人耳中,頓覺毛骨悚然。

蘭溪笑了。

笑得比那快升起的晚霞,還要燦目。

“前日留,今日殺,你生死不過哀家一念之間,你有什么可辯駁的呢?”

岳公公面上頓時清白交加。

后宮里最大的主子想要他的命,他這條命豈能保住?

岳公公垂下灰眸,不忿地道:“奴才死之前,可否問您一個問題?”

“哦?”

蘭溪眉頭微挑。

她很好奇,這時候,岳公公有什么話要問。“前日您見過老奴時,對老奴還有幾分看顧……為何今日……”

蘭溪恥笑一聲。

譏誚地挑眉,“這還用問嗎?”

“當然是你不配啊。”

前世的岳公公不配。

今生的岳公公更不配!

捏著她最后的退路,逼她懷著恨意在冷宮殘喘多年,受盡了淬骨噬心的恨意,不人不鬼地游蕩在世間……

真不如……

讓她隨父親早點死了!

早死早投胎,早日找那對賤人復仇。

倘若她能回到前世。

手刃蕭燁之前,她真想問問……

岳公公這人血饅頭吃的可還順暢!

……

眼見今日蘭太后態度狠辣堅定,不給他半點活路,岳公公的眸光來回轉動。

思索著這殿內,可有其他逃生之路。

眸光落在那匕首上時,心頭忽然浮現出一個瘋狂的想法。

此時院內,只有他和這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的太后二人。

這蘭太后想用那把不怎么鋒利的匕首,將他的命奪去……

是太高看權力了?

還是太低看一個必死的人的瘋狂了?

對面。

蘭溪從石桌上拎起那匕首。

手指把玩著匕首的鋒芒,眼底的鋒利之色,也愈來愈旺。

“你是自刎,還是等哀家割你的脖子?”

岳公公也笑了。

終于不裝了。

他一笑,參差不齊的牙齒,活似鬼齒。

“太后娘娘既然要殺人,我作為奴才的,自然得讓您享受一下殺人的快樂。”

“這脖子,還是由您來抹掉吧。”

蘭溪豈會不知他的小心思?

可蘭溪只當沒看見。

且不說她有幾十暗衛首在暗處,隨時等待出手。

就這么一個將行就木的老頭……她還殺不得了?

蘭溪提著匕首,來到岳公公身前。

匕首的寒芒,刺痛了兩人的眼。

蘭溪的匕首欲要往前送時,岳公公眼底精光一閃。

藏在袖中的右手,也做好準備,找好角度,隨時搶奪那匕首。

誰料,就在他要有動作時,他看到了蘭溪掌心藏著的另一物。

一枚簪子。

鳳凰尾羽做的銀簪。

羽毛正中央,還有一點嫣紅。

他心神一顫,急不可耐地開口問道:“這簪子——”

下一刻,什么話也問不出來了。

脖子被匕首抹斷,喉管爆裂,鮮血噴涌。

那帶著腥味的血沫,濺在蘭溪身上、衣襟上、臉上……

斑駁的血跡,滴在她雪白的皮膚上,仿若雪地里乍然盛開的玫瑰。

美則美矣。

卻帶著詭異和殺氣。

臨死之前,岳公公擴大的瞳孔,仍死死盯著那簪子。

捂著喉嚨想止血,可根本止不住血。

那匕首又往前進了一寸。

岳公公的呼吸徹底被掐斷。

死不瞑目地往后仰倒,重重地摔在臺階上,再無生機。

蘭溪緩緩下蹲。

臉上的血漬,順著她的下巴,滴在地面上。

她拔回自己的匕首,用自己的袖子,將其上的血漬擦干,一寸一寸,慢條斯理。

做完這些后。

她將匕首裝回袖口,將那簪子,戴回自己的發髻。

起身離開。

院門再次被落鎖。蘭溪孤身一人,帶著即將熄落的日光,緩緩消散在暮色中。

……

她不想問岳公公,關于這把簪子,知道多少隱情。

她也不想再思考前世,在她死后,岳公公拿著這把簪子,做了什么。

她今時今日,此時此刻,只想將這個讓她想起來便覺得惡心的人。

殺了。

……

冷宮盡頭,再拐一條長巷,便能回到冷宮外的寬闊宮道上。

偏偏。

長巷盡頭,霞光散漫處,白衣的男子,直身而立。

從前此人穿白衣,只有無盡的風流與清傲。

如今此人穿白衣,白衣上隱繡著的龍紋,彰顯出他的身份,與尊貴。

蘭溪目不斜視,便當沒看見他,從他身邊掠過。

手臂,被制住。

怎么?

過路攔人,是強盜嗎?

蘭溪二話不說,提起匕首便刺向那攔路的手臂。

刀刃入肉,血脈溫熱。

從匕首的手柄處,涌到掌心。

那血液,同岳公公腥臭的血液不同。

帶著絲甜膩的味道。

蘭溪猛地拔出匕首,聲音冷凝如冰。

“好狗不擋道。”

蕭長卿的手,仍抓著她的小臂,沒有松開。

任由那血液滴落成線。

“你殺人了。”

他篤定的說。

蘭溪抬頭看他,眸光飽含譏諷。

“哀家不僅殺人,還想殺你。”

“不如你引頸受戮,成全哀家?”

蕭長卿溫聲道:“再等等。”

蘭溪笑容更諷刺,“虛偽。”

蕭長卿轉眸看她,眸光里藏著萬千要說的話,可那些話在心里來回纏繞,終究,沒說出來。

“一個奴才而已,不值得你臟了自己的手。”

“與你無關。”

“現場清理過了嗎?”

“與你無關。”

“朕送你回宮。”

“滾。”

蘭溪提著帶血的匕首,繞過蕭長卿,消失在長廊盡頭。

蕭長卿看著她的背影,陷入沉思。

直到薛乾從暗處躍出,向他匯報。

“回陛下,尸體已經處理好了,死的是一個在宮中名不見經傳的公公,那公公的真實身份,是赫連太妃的暗線。”

“前些日子,這公公曾綁架了肖似蘭絮的秀女符氏,蘭太后沒有當場殺他,將他擱置在冷宮之中,不知怎么,今日蘭太后回宮之后,直奔冷宮,手刃此人……”

“小人猜測,蘭太后之所以殺他,皆因他是赫連太后的人……”

蕭長卿評價道:“你的猜測,毫無半點邏輯。”

薛乾老臉一紅。

這……

蕭長卿卻沒再多言去提點他。

赫連太妃的密探,還不值得蘭溪親自動手。

在蘭溪這二十年的生命中,她親自舉刀手刃的,只有兩人。

一是玉媚兒。

二是岳公公。

玉媚同蘭溪的因緣自不必說。

這岳公公的背后,定藏著更大的秘密。

“查。”

蕭長卿下了死令。

“查不出來這岳公公的真實背景,你就提頭來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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